第3章
逢魔之時,一個黑影穿梭在密林中,沒入一座破廟裏。
黑影輕松地扛着兩個人,随手一扔,黑胖少年便被丢棄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黑影将懷中毫無知覺的白衣少年輕輕放在他身上,蹲下來伸出手。
月光在破瓦間隙中傾斜而下,正好打在顧雪嶺安靜的睡顏上。
那只手一頓,像是被這一束月光打斷,火燎般快速收回手,看了昏睡的二人須臾,黑影便轉身離開。
荒郊的破廟被一點點遺落在身後。
黑影消失後,瘦小的身影在茂密的樹叢裏走出來,雪白發絲遮擋眼簾,只洩露一縷琥珀色的探究視線。
天幕徹底被黑暗吞噬,一入夜,整座山都躁動起來。
在獸潮降臨之時,這座山上,不論是不是人,都無法避免危險。
月出時,山中響起了第一聲妖獸的咆哮,震耳欲聾。
白發小孩腳步一頓,又躲回樹林裏。
足有兩人高的妖獸正朝那座破廟走去,一步步在地上踩出深深的爪印,這是一頭黑豹變異的三階妖獸。
“什麽東西!”
一聲突兀的驚呼喚醒了顧雪嶺,身下的床開始搖晃起來,他皺了皺眉,揉着眼睛嘀咕了一聲。
那個聲音再次驚起,含着怒氣,“是你?顧雪嶺你快起開!”
原來身下躺着不是床,是個人,還是個熟人。顧雪嶺意識迅速回籠,想起來他是被人下藥迷暈了,卻不知現在身在何處,他摸黑挪到一邊去,朝那聲音問道:“蔣二?”
隐約能看到蔣二爬起來,姿勢怪異,扶腰捶背,似乎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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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二對陌生的環境有些驚慌,白衣在黑暗中格外明顯,他很快找到顧雪嶺的位置,“你剛才做了什麽?”
顧雪嶺攤手,“我還想問你做了什麽。”
一片漆黑中,顧雪嶺勉強分辨出他們在一座空間很大且很空曠的建築裏,空氣中有股陳舊的味道,指尖擦過地面,也碰到了很厚的灰塵。
屋檐頂的瓦片上破了不少洞,幾縷星光洩露進來,而最突兀的地方,就是不遠處四方的門。
光在外頭進來,很是微弱,但與室內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
顧雪嶺拍拍手上的灰塵站起來,蔣二也很快湊過來,“這是哪裏?顧雪嶺,又是你在搞鬼是不是?上回你害得我被關禁閉的帳我還沒算呢!”
顧雪嶺翻了個大白眼道:“我好好的睡覺,搞你做什麽。”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咆哮。
“啊!”蔣二吓得立馬跳到顧雪嶺身邊,“什麽聲音,是不是妖獸?”
顧雪嶺費勁将自己的手抽出來,“你怎麽知道是妖獸?”
“我們不就是來殺妖獸的嗎?”
聽蔣二這慌張的語調,顧雪嶺似笑非笑道:“所以我們現在是在山上,你真的帶我來殺妖獸了?”
蔣二懵了,話他是說過的。
“我,我是說我們來秋離山是來殺妖獸的……”室外接連響起一聲又一聲咆哮,蔣二那點心虛很快被抛卻腦後,“總之先離開這裏再說……”
“已經晚了。”顧雪嶺平靜地打斷他的話,伸出食指指向門外,那處已被一個巨大的影子籠罩。
“妖獸來了。”
“啊啊唔……”蔣二口中的驚呼被堵住,顧雪嶺趁着妖獸還沒有過來,拖着他往黑暗深處退去,“你叫得這麽厲害,巴不得被它吃掉是不是?”
“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蔣二聲音打顫,仿佛快要哭出來。
黑豹朝他們慢慢靠近,血紅的眼睛透露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危險,距離很快被拉近到不過五尺,他們卻沒了退路,被一個齊腰的高臺攔住。
這是被荒廢的神龛,二人身後本該供奉神像的位置只有一堆爛石頭,銅質的香爐還倒在腳邊。
“沒路走了。”顧雪嶺看了看被妖獸堵住的路,拍拍蔣二肩膀,“蔣二,我知道你修為比我高。”
蔣二明白了言下之意,驚愕道:“我只是練氣三層!”
“矮個裏挑高個罷了,別以為我是在誇你。”顧雪嶺指着妖獸道:“不幹掉它,我們估計逃不了了。”
大家都知道顧雪嶺修為不行,一是年紀小,二是根基差,但好歹顧雪嶺能看出這頭妖獸是三階或者之上。
要在它眼皮子下逃走,等同于虎口逃生嗎?且難度更大。
只不過沒有金丹期的修為,誰敢杠三階左右的妖獸?
顧雪嶺理直氣壯道:“而且是你把我帶到這裏的,你要對我負責。”
蔣二黑臉一紅,怒道:“你胡說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做!”
“我只是說你要對我的安全負責。”
妖獸已慢慢踱到了二人跟前,血口大張,露出獠牙,低頭靠近二人面前,似乎在考慮先吃哪個。
二人便不敢在争執,俱是大氣不敢出,開始裝死。
蔣二閉上眼睛,憋氣到臉爆紅。顧雪嶺則直直望着妖獸,見它将腦袋靠近過來,他指尖動了動。
妖獸忽然偏移了路線,朝蔣二的臉靠近,然後狂甩舌頭。
聽着旁邊嘩啦啦的水聲,顧雪嶺心情便是陰轉晴,幸災樂禍。
妖獸口中明顯有着濃重的血腥味,熏得二人險些吐出來,它現在也不着急再吃油膩的東西,舔了兩下退回去,血紅眼睛盯着二人半晌,似乎在警告什麽,便退開到柱子後俯卧下來。
“混蛋顧雪嶺!”蔣二頂着一臉口水,圓眼含淚遷怒他人。
顧雪嶺笑得極為舒爽,扭頭看向門外,“趁它睡着,快走。”
蔣二很快反應過來,恐懼和惡心敵不過求生欲,便聽他的話,一前一後在另一邊偷偷朝門口走去。
但二人快走到門口時,便被妖獸發覺,它的速度極快,一個箭步沖過來,張開血口朝二人怒號出聲。
“嗷!”
震得顧雪嶺耳朵生疼,忙拽着被吼傻了的蔣二逃走。
似乎是因為察覺到到嘴的口糧想逃跑,妖獸渾身的黑毛炸起,血紅的眼裏滿是戾氣,鋒利的爪子顯露出來,擦過地面時還亮起幾顆火星。
“快躲開!”
顧雪嶺提醒時已來不及了,妖獸已将蔣二撲倒在地,爪子用力按在他背上,蔣二痛得大叫出聲。
就算是很不喜歡這個來自承坤門的總是自找麻煩跟他作對的胖子,顧雪嶺也不曾想讓他死。
幸而電光火石間,不知什麽破空而來,噗呲一下刺入妖獸後背。妖獸吃痛咆哮,震得整座破廟都抖了抖,灰塵如雪灑落,同時松開了蔣二。
忽地,一個瘦小的身影躍至妖獸背上,抽出那根長長的被磨出尖銳一端的粗木棍,背着門外的光,及肩的頭發被風揚起,是純粹的雪色。
妖獸顧不上已到手的口糧,瘋狂搖晃轉動,意圖将背上的人甩下來。
顧雪嶺趁機抓着蔣二腳腕将人拖出來,一邊不錯眼盯着那個在妖獸身邊上蹿下跳極為輕盈的嬌小身影。
“這個小孩我見過。”
蔣二大口喘息着,險些沒緩過氣。
“是白天被打的那個小孩。”顧雪嶺眼前閃過白日在舊宅門前,不知暗中盯了他多久的琥珀色的瞳眸。
再看那個舉着木棍抵擋妖獸的小身板,這孩子看去不過八、九歲,身形嬌小,速度竟極快,身法頗有幾分玄妙,并不比妖獸慢上多少,身手也是出奇的好。他拿着木棍舞動的樣子頗為熟練,一揮一劈間,叫顧雪嶺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十分困惑。
須臾後,顧雪嶺嘴角一勾,抽出挂在腰間的短劍丢過去。
他可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孩缺了把劍。
“小家夥,接着!”
但是,劍被扔過了界,正與妖獸搏鬥的白發小孩看着劍被扔向妖獸後背,眼皮子不禁猛跳了下。
顧雪嶺在這剎那也很想澄清,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控制好力度。
妖獸正血口大張作勢要吞了小孩,小孩反應迅速,舍棄木棍,将其一把塞進妖獸嘴裏,便跳到在妖獸腦袋上,淩空接住被丢過界的短劍。
短劍穩穩當當入手,不過二尺長,劍光寒冽,鋒芒畢露。
白發小孩接過劍後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在妖獸再次沖過來之前,琥珀色的眸子隐晦地看了顧雪嶺一眼。
顧雪嶺以為他看懂了小孩的意思,大抵是在斥責他的不要臉,居然叫一個小孩子在前面沖鋒陷陣。似乎确實如此,他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
小孩換了短劍後順手許多,一招一式果真是劍招。
顧雪嶺眼裏閃過幾分驚羨,餘光卻瞥見身邊一個黑影竄了出去,他詫異道:“蔣二,你去哪裏?”
蔣二死命往外沖,沒有回頭,“有妖獸,不跑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喂,外面可能更多……”妖獸二字還沒說完,蔣二已經使出畢生之力逃遁遠去了。
顧雪嶺将餘下的話咽回去,砸吧嘴巴。自己找死就不能怪人了。
破廟裏接連響起妖獸的怒號,靈劍削鐵如泥,輕易割破三階妖獸的皮甲,冷冽劍影劃破黑暗,妖獸的嘶吼更加凄厲,血紅眼睛裏也更加狂躁。
小孩始終只是一個小孩,蔣二剛跑,他便被妖獸一爪拍飛出去,如斷線紙鳶一般掉在角落牆邊。
哐當一聲,那柄染了血的短劍也掉到了小孩身邊。
終究還是敗了,這也在顧雪嶺的意料當中,見小孩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水,這般凄慘,顧雪嶺心頭一緊,不做多想便沖過去攔在小孩面前。
小孩爬到邊上撿起劍,擡眼便見這一幕,琥珀眸子忽地怔住。
顧雪嶺回頭喊道:“快跑!”
白發小孩眸子一緊,無不錯愕。
破廟裏似乎驚起了一道風,以無形的力量鎮住了妖獸。
因為重傷暴怒下的妖獸本該一爪拍飛顧雪嶺,可它猛地頓住了。也或許是妖獸疼懵了,因為妖獸很快回了神,咆哮着朝他伸出了爪子。
“嗷嗚!”
預料中的妖獸的爪子遲遲未落下,破廟中忽地響起更加凄厲的咆哮,幾近聲嘶力竭,傳遍整座山頭,顧雪嶺腳邊一震,這頭妖獸竟已轟然倒地,奄奄一息地大出着氣。
妖獸頭頂被短劍深刺入,血洞正湧出鮮血,嘩啦啦淌在地上。
顧雪嶺睜大了眼睛,晃晃被震得跟漿糊似的腦袋,緩緩擡頭。
那白發小孩正抽出短劍,高高站在妖獸背上看着他。
還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背着光,顧雪嶺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眼神與上回沒有變化,依舊那麽深沉,冰冷,如顧雪嶺曾見過的某種野獸。
“你……”小孩忽然開口,嗓音幹澀沙啞,咬字也有些生澀。
顧雪嶺茫然而期待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話。這孩子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分明已經被打成那個樣子,竟然還能爬起來,一擊擊殺妖獸。
“為何攔在我面前?”
“是你先救了我……哎!”
顧雪嶺理所當然地笑着,卻見小孩身形一晃就要掉下來,他忙伸出手,将小孩輕易接住。
小孩太瘦了,輕飄飄的,顧雪嶺正将他接到懷裏,身後只剩一口氣的妖獸忽然爬起來,發出暴怒的嘶吼,顧雪嶺頭也沒回,捏着一張靈符丢過去,靈符化作靈光鑽進妖獸腦中。
下一刻,妖獸斷息倒地,精純靈氣于瞬間在破廟中四散開來。
顧雪嶺面上仍淡然自若,他看向懷裏雙眼緊閉的白發小孩,輕笑一聲道:“師父不準我在外人面前出手,現在人都暈了,也算是沒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