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妖獸襲擊過的村落彌漫着一股死寂,驚恐籠罩着每個人的心頭,直到修士的來臨,才逐漸安撫衆人。

但這一夜注定不平凡,将近入夜時,村裏再次亂了起來——

不是獸潮來襲,也不是死人了或者着火了,而是一個人不見了。

顧雪嶺,失蹤了。

而且很有可能是被承坤門的蔣二少爺打暈帶到山上去了。

七師弟發現時,上山斬殺妖獸的隊伍正好回來,聞弦和葉景在顧雪嶺的房間外發現了蔣二随身攜帶的短刀,師兄弟幾人便去承坤門的隊伍裏找人質問,才發現蔣二少爺也不見了。

見那幾個照看蔣二的弟子支支吾吾的,蔣少門主一板起了臉,幾人便什麽都招了,說出蔣二的計劃。

只不過幾人陽奉陰違,沒敢得罪玄天宗,出門後只跑到村口去躲懶,沒想到蔣二可能自己去做了。

因為此事,玄天宗聞弦等人和承坤門的人大吵一架。

聞弦都已經急得拔劍了,青陽宮的幾位師兄才施施然出來打和場,允許雙方各派兩人上山找人。

此時聞弦和葉景并肩走在山路上,已找了足足一個時辰。

深山,破廟。

白衣少年安安靜靜地托腮坐在簡陋的火堆前,身側躺着一個黑黑瘦瘦的白發小孩,已陷入昏睡許久。

獸潮來襲,秋離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妖獸,聲聲咆哮此起彼伏,在這座陰森的破廟裏更顯得驚悚。

小孩迷迷糊糊在夢中呓語,不知在夢裏見到了什麽,額頭滿是冷汗,幾乎将臉上的髒污沖刷幹淨。

顧雪嶺對他越發好奇了,白天默不作聲地任人打罵,晚上卻出現在這裏,大顯身手在妖獸爪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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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小孩在夢中驚醒,那雙琥珀色的瞳眸一眼撞見顧雪嶺的臉。

“魔頭!”

“我是魔頭嗎?”顧雪嶺一愣,他好像從未被人這麽稱呼過,或許小孩是做噩夢了,他輕笑道:“你醒了。”

小孩于瞬間恢複清明,爬起來戒備地看着顧雪嶺,因為牽扯到腰腹處的傷口,他猝不及防地倒抽口冷氣,這才發現身上蓋着顧雪嶺的披風。

他那一身染了血的粗布短打被扯開,腰腹間胡亂綁着一圈圈的布條,像粽子一樣,包紮得非常難看。

小孩捂住被妖獸抓傷的腰腹,不可思議地看着顧雪嶺。

顧雪嶺很快會意,解釋道:“我第一次給人包紮,不太熟練,包得太緊了嗎?你別動了,萬一傷口裂開,我只能撕掉內衣幫你包紮了。”

內衣?小孩呆滞了下,便見顧雪嶺拎起了雪白的衣擺。

顧雪嶺的衣擺果然短了很長一截,快到了膝蓋下,露出裏頭雪白的襯褲,看上去頗為滑稽。

顧雪嶺見他沒動,将一張漂亮的笑臉湊過去:“你還記得我嗎?我們白天見過的。謝謝你剛才救了我。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山上?”

小孩沒有回答,只用琥珀色的瞳眸靜靜地看着他。

“怎麽了?”

顧雪嶺困惑地歪了歪頭。他有一副生得極好看的皮相,眸若點漆,黑白分明,面白唇紅,妍若春華,多一分嫌濃豔,少一分便寡淡,偏偏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秀氣與俊俏同時到了極致,可惜對面的小孩不懂得欣賞。

“不是救你。”

小孩終于開口,聲音幹澀沙啞。

顧雪嶺眨了眨眼睛,不甘心地道:“是救剛才那個胖子嗎?但是很不巧,就在你跟妖獸打架時他已經跑了,現在他可能都被妖獸吃掉了。”

若是連蔣二都比他重要,那他這張臉真是白長這麽好看了,歸根究底就是小孩的審美與衆不同。

小孩冷冷看他,“是你先來找我的。”

“有嗎?”顧雪嶺驚奇地看着破廟四周,“你,難道是住在這裏?”

小孩提醒道:“白天。”

顧雪嶺随之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應該是他今日路過巷子的事,但他真的只是路過,或許小孩對他有什麽誤會?他不由詫異道:“所以你其實是跟着我上山的,你什麽時候跟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被什麽人帶到山上來的?”

仔細想想,蔣二好像沒有這個能耐,就算他能拿到迷藥,把他送到山上,為何又把自己留下來涉險?這個疑似跟蹤他上山的小孩也很奇怪。

顧雪嶺百思不得其解。

火堆裏的枯枝快燒完了,火光黯淡下來,整個破廟暗了許多。

小孩久久不語,顧雪嶺只好背過身往裏頭添了幾根枯枝,嘆氣道:“你好像不大喜歡我,為什麽?”

小孩盯着他清瘦得可以說是纖弱的脊背須臾,緩緩起身,撿起被顧雪嶺随手放在自己腳邊的短劍。

短劍上的血跡已擦拭幹淨,鋒刃上倒映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小孩緊抿着唇,走到顧雪嶺身後。

手起劍落,毫不猶豫。

但更快的是顧雪嶺背上突兀亮起的一道金光結界!

“唔……”

顧雪嶺拍拍手上的灰塵,忽然聽見一聲悶哼,一回頭便見小孩摔在地上,滿臉痛苦,他茫然上前。

“你怎麽了?”

小孩将握着短劍的手藏在身後,一把推開顧雪嶺,目光狠戾。

“你身上藏了什麽?”

顧雪嶺不解,“什麽?”

小孩盯着他的衣襟看。

顧雪嶺思索了下,在衣襟下拿出一枚褐色的玉珠挂墜,“你是說這個嗎?這是師父給我的護身符,據說是神獸眼,有它在,沒人能傷得了我。”

小孩眼睛倏地瞪大,氣得幾欲吐血,“那你,剛才……”

顧雪嶺不好意思道:“我見你身手這麽厲害,便沒有打擾。”

所以這就是他放任一個九歲小孩跟三階妖獸厮殺的原因?

小孩終究是放下了藏在身後的短劍。右手又麻又痛,被護身符震得險些脫臼,他便含怨瞪向顧雪嶺。

顧雪嶺卻是一怔,“你哭了?”

小孩的眼睛裏蓄起水霧,原本便清澈的琥珀眸子,染上水霧後有種莫名地叫人憐惜與自責的魔力。

大抵是自己浪費了小孩的一番好意,顧雪嶺忙道:“我還是很感激你的,而且你也救了剛才那個胖子。”

小孩愣了一瞬,匆忙用袖子擦眼睛,看去有些狼狽。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卻不是個普通的小孩子。顧雪嶺笑了笑,問道:“曹婆婆知道你上山了嗎?”

小孩眼神一凜。

顧雪嶺便換了個問題,“你從哪裏學的劍,曹婆婆教你的嗎?”若真是這樣,那曹婆婆也很不簡單呢。

小孩還是不說話。

顧雪嶺洩氣了,“你不想說也罷,我那幾位師弟應該已經察覺到我失蹤了,很快就會來找我,你放心休息,等人到了我們就一起下山。”

小孩道:“不找那個胖子嗎?”

他終于說話了,顧雪嶺有些驚喜,卻反問道:“要找嗎?”

小孩道:“他可能會死。”

顧雪嶺也想去找,但這時他更想逗小孩,便故作費解道:“可是麻煩精活下來,是會給人添麻煩的。”

小孩沉默地看着他,咬了咬牙,手指忍不住朝短劍摸去。

片刻後,二人還是出了破廟。

小孩被妖獸抓傷腰腹,竟然還能忍痛出來找人,叫顧雪嶺不得不佩服他,也對他越來越好奇。

“你身手不錯,白日裏怎麽任由曹婆婆打罵,她對你很好嗎?”

小孩望着山路,借過長的碎發遮掩眼裏那不屬于小孩的深沉。

顧雪嶺也習慣了,自顧自接着問:“你以前練過基本功吧……”

小孩停了下來,手指置于唇邊吹了個口哨,樹上一只貓頭鷹撲騰着翅膀飛下來,落到他手臂上。

顧雪嶺一臉新奇地看着。

小孩伸手揉揉貓頭鷹腦袋,口中發出類似鳥鳴的口哨聲,貓頭鷹重新飛起來,小孩便追着它走。

“它在給我們引路?”顧雪嶺眼裏閃過一絲驚豔:“你會禦獸?”

在這個獸潮頻發的時期,禦獸師是相當重要與稀缺的。

小孩瞥他一眼,放慢腳步等他跟上來,眼底很是懊惱。

顧雪嶺并未察覺,他對這個既能打還會禦獸的小孩的興趣越來越濃。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小孩停下,仰頭看向顧雪嶺,琥珀眸子裏仍是一片深沉。

“顧雪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記得,我們白天才見過面。”顧雪嶺說着,忽而面露驚喜,“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打聽過我?”

想到救命恩人或許是為他而來,顧雪嶺先前的挫敗很快消失。

小孩盯着顧雪嶺漆黑的眸子許久,最終也未看出任何破綻。

他閉了閉眼,五指捏成拳頭,指甲在掌心摳出一個個血印,伴着被妖獸抓傷的腰腹處的痛楚傳來,叫他不得不随時保持着頭腦清醒。

片刻後,小孩張開眼睛,對顧雪嶺緩緩勾起嘴角。

“我,叫宣陵。”

他是百年後,和站在妖魔界巅峰的妖皇顧雪嶺同歸于盡後,有幸重生回到九歲之時的仙道首席——

宣陵。

再一次說出這個名字時,他終于深刻地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胸腔下的心跳得愈發快,身上的血液也溫熱起來,甚至滾燙……

“倒是挺好聽的……咦,你又哭了。”顧雪嶺打斷了小孩的感慨,因為小孩正在面無表情地流淚。

這其實有些滑稽,顧雪嶺便咬着下唇忍笑,以免被小孩看出來。

宣陵迅速回神,狠狠抹去眼角的淚。他只是忍不了痛的體質而已。

就在他咬牙切齒時,眼前出現一只如玉般白皙漂亮的手,手中遞來的是一條素白幹淨的絹布。

顧雪嶺自覺十分體貼,也很顧及小孩面子,嘆氣道:“好吧,當你是走累了,眼睛流汗了,擦擦吧。”

宣陵呼吸一滞,滿是血痕的手抖了抖,極其緩慢地接過絹布,心道:閉嘴吧,魔頭,早晚幹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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