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閃電劃破昏暗蒼穹,驚雷疊起。

宣陵在玄天宗等了半個多月,入門拜了師父,這個晚上,他以為自己找到了顧雪嶺将來變成魔頭的關鍵,或是他一直隐藏的小尾巴。他捏緊手中白玉藥瓶,屏息看向南宮清的房門。

顧雪嶺頗為古怪地拍着房門,窗紙上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宣陵眸子一緊,便見房門被打開一道縫隙。

南宮清衣衫整齊開了門,還未說什麽,顧雪嶺便哆嗦地撲進他懷裏。

雨聲太大,宣陵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可那二人怎麽看也沒了适才的緊張感,南宮清的手在顧雪嶺背上輕輕拍着,忽地,一道驚雷轟隆炸下。

天地俱亮,南宮清一擡眸,便見到了長廊下站着的宣陵。

南宮清本是個溫柔端方的君子,可他一蹙眉,眉眼溫和被冷厲取代,眼底充斥着防備,似是有殺氣溢出。

宣陵心下一緊,見到南宮清張了口,不知是否跟顧雪嶺說了見到了他,顧雪嶺便在他懷裏擡起頭來,慌亂轉過身的那一剎,宣陵竟是無言。

這魔頭,居然哭了。

淚痕未幹,雙眼通紅,像只受到驚吓可憐兮兮的兔子。

宣陵到底是主動走了過去,顧雪嶺手忙腳亂地擦掉眼淚,退出師父懷抱,驚詫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宣陵還想問他為何在這裏。雷雨夜裏哭着跑來找師父?

宣陵給南宮清行了個禮,才道:“徒兒來給師兄送藥,但師兄一直沒看到我。”說着,他将手中白玉藥瓶遞過去,“五師妹說,這是南長老囑咐給大師兄送去的補氣丹。”

顧雪嶺知道有這麽回事,他接過藥瓶,大抵是因為被宣陵瞧見了他這一面,他渾身上下都很不自在,“那,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見南宮清一直不語,宣陵問顧雪嶺:“大師兄不一起回去嗎?”

又不同路。顧雪嶺撇嘴道:“我跟師父有話要說,過會兒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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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南宮清快速掩唇,當做适才的笑聲并非是他發出。

顧雪嶺更着急了,按住宣陵肩膀将他轉過身,“你別管了,快回去,都什麽時候了,趕緊回去睡覺……”

話未說完,一道雷電轟隆劈下。

顧雪嶺渾身一顫,幾乎是一息之間,松開宣陵撞進南宮清頗為單薄的懷裏,顫聲道:“師父我怕!”

南宮清被撞得胸口一陣悶疼,哭笑不得地捂住顧雪嶺雙耳,哄道:“好了好了,已經停了,別怕。”

可天邊仍持續響起雷聲,連綿不絕,頗為震撼人心。

顧雪嶺驚慌搖頭,渾身僵硬抱緊南宮清,“師父捂住我耳朵!”

“捂住了。”南宮清啼笑皆非。

但是還是有雷聲傳來,顧雪嶺渾身發抖,壓根就不敢擡起頭看。

宣陵早已在一旁瞠目結舌,原來,魔頭是怕打雷嗎?

好不容易緩過這一陣密集的雷電,南宮清哄了半天,顧雪嶺才失魂落魄似的在他懷裏擡起頭來。

南宮清嘆氣,索性道:“雨勢太大,這會兒回去肯定要被淋,可別着涼了,你們今夜就在這歇下吧。”

顧雪嶺被适才那陣雷聲吓得半晌沒回過神,緊緊抱住南宮清手臂。

宣陵聞聲霍然擡起頭,“好,師父。”

片刻後,幾人都進了溫暖的屋中。

閃電、雨水與潮濕的空氣被隔絕在屋外,偌大簡潔的屋中,四處青雀銅燈臺上火光熠熠,滿室明亮。

讓兩個小徒弟除下被濺濕的外衫,并肩躺在羅漢床上,宣陵躺在裏頭,顧雪嶺在外側,南宮清坐在床沿給他們掖被子,“早點睡。”

宣陵乖乖點頭。

房門隔絕了雨水和閃電,卻隔絕不了外頭時不時響起的雷聲,顧雪嶺紅着眼睛道:“師父給我設個結界。”

宣陵問:“設結界做什麽?”

顧雪嶺含着淚一臉苦大仇深,“擋住雷聲。”

宣陵:……

南宮清揉揉他腦袋,笑道:“不行。”

“師父!”顧雪嶺一臉委屈。

南宮清道:“總不能一直設結界,一年裏頭會有多少個雷雨天?嶺兒每次都要這樣掩耳盜鈴嗎?習慣就好了,況且嶺兒已經長大了。”玄天宗的大弟子十六歲了還怕打雷怕得要哭,傳出去了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顧雪嶺抓住南宮清袖子,眨巴眼睛道:“嶺兒還是個孩子。”

宣陵再度無言。他覺得自己不适合留在這裏。

南宮清笑了笑,看向宣陵,“你看小師弟也在,他都不怕。”

顧雪嶺搖頭,撇了宣陵一眼,固執道:“我跟他不一樣。”

宣陵心說自然不一樣,他才九歲,顧雪嶺都十六歲了。就在他腹诽時,顧雪嶺猛地一下回頭瞪他。

宣陵眨巴眼睛,一臉無辜。

顧雪嶺覺得很丢人,但大師兄的面子不能不顧,他訓道:“不許把今晚的事說出去,不然我把你扔後山去!”

後面幾個字沒說出來,但顧雪嶺跟他做了口型:喂野狼。

宣陵抿了抿嘴,無言以對。

“啊!”突然挨了個爆栗,顧雪嶺抱着腦袋回頭,委屈道:“師父!”

南宮清佯怒道:“在師父面前也敢欺負小師弟!”

顧雪嶺有些理虧,但又不想認錯,“哼!”

南宮清忍不住笑了,揉揉他額角道:“不許鬧了。師父不會一直在你身邊,你總是要習慣的,讓別人知道咱們玄天宗的大師兄居然會害怕打雷,嶺兒的面子往哪兒擱?你說是不是?乖,聽習慣了,以後便不會怕了。”

“師父當然要一直在我身邊了。”顧雪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妥協,“那師父要給我講故事。”

南宮清點頭,“可以。”

顧雪嶺這才滿意了些,回頭瞪向宣陵,暗示他記住剛才的話。

可這時外頭又響起轟隆雷聲,顧雪嶺下意識地渾身一抖,光潔的額頭上都吓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趕緊用被子捂住耳朵。南宮清有些擔憂,卻也一直沒有設結界。他講了一個精衛填海的故事,故事很老套,顧雪嶺也聽過很多遍了,他便一直小聲嘀咕着。

因為蓋着同一床被子,宣陵明顯察覺到每次打雷時,顧雪嶺身上都抖得厲害,他便有些将信将疑。

連着講了好幾個故事,外頭雷聲似乎歇了一陣,顧雪嶺這才昏昏沉沉睡去,宣陵也阖上了雙眼,但這一陣的安靜卻似是在醞釀下一輪更激烈的雷鳴閃電,下一刻,外頭轟隆劈下一道驚雷,已睡着的顧雪嶺還是被驚醒了。

雷雨聲嘈雜,加上耳邊傳來驚慌不已的哭腔和南宮清極有耐性的安慰輕哄,宣陵的睡意全然沒了。

顧雪嶺做了噩夢,糊裏糊塗聽到師父哄了兩句,便又睡了過去。

難得安靜一陣,宣陵睜開琥珀眸子,便見南宮清用帕子輕拭去顧雪嶺額上的冷汗,顧雪嶺臉色如紙般慘白,即使在睡夢中也在發抖。

“睡不着?”南宮清低聲問。

宣陵還未說話,有些呆怔地看着他。

南宮清以為他是還沒睡醒,輕輕揉了揉他腦袋,重新掖好被角,更加溫柔地哄道:“睡吧,師父在。”

宣陵呆了下,問:“師父不睡嗎?”

南宮清笑道:“師父不累。睡吧,師父守着你們。”

仙道首席不算短暫但很單薄無趣的一生裏,似乎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宣陵琥珀的眸子怔了良久。

身側便是顧雪嶺,他睡着了,毫無戒備,宣陵的懷裏藏着在陸鳴那裏得來的匕首,只要摘掉顧雪嶺的護身符,他就可以殺了顧雪嶺,但……宣陵無法在南宮清的眼皮子下動手。

他看到南宮清對顧雪嶺這麽好,他想,若是他殺了顧雪嶺,南宮清也絕不會容下他的吧?

宣陵看了看南宮清,到底閉上雙眼。他忽然覺得,南宮清是個不錯的師父,怕他淋雨留他下來,哄顧雪嶺時也沒有落下他,難怪顧雪嶺這麽喜歡他,可顧雪嶺後來又為何要殺他?

宣陵眉頭皺緊。魔頭,果然還是魔頭。就算怕打雷,他也從不軟弱。他是宣陵前世見過最惡的人。

一夜雷雨交加,終于在天亮前停下了。水洗過的天幕格外清亮。

空氣中的水汽夾雜着青草的味道,飄進無回宮的小院裏。

顧雪嶺一覺醒來,又是榮辱不驚臨危不懼的大師兄。他拎着宣陵起床吃早飯,跟以往那樣,詢問宣陵近日來功課如何。這種事他只要一問崔羽或者齊雲山就知道了,宣陵知道他話裏有話,還是老實回了句還好。

果然,顧雪嶺問完,走之前便拎着他的小胳膊,極為嚴肅地又囑咐了一遍,“記住了,昨晚的事不準透露出去半個字,否則我就……”

“扔我去後山喂野狼?”宣陵死魚眼看他。

顧雪嶺拍拍他肩膀,賞識道:“你很有覺悟。”顧雪嶺還約了人,沒時間跟宣陵多說,“我先走了,你好好學習,争取早日引氣入體!”

宣陵敷衍點頭,目送顧雪嶺離開,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去了外門聽崔羽講課,因為外門新收的弟子們年紀都還小,崔羽還負責教書。

宣陵上輩子也沒天天被人逼着學習過,早就會了的東西,還要裝作不會,所幸他耐心不錯,而且今日陸鳴沒來,據聞去探望太淵長老了。等到散課,坐在末席的他頭一個準備出門,卻被崔羽喊住,說要帶他去藏書閣。

懷揣着匕首,沒來得及處理掉武器,宣陵也不得不跟上崔羽。

路上說了幾句話,崔羽忽然神神秘秘地靠過來,“昨夜你去送藥,大師兄是不是又哭着跑去找宗主了?”

宣陵驚疑地看着崔羽,他什麽都還沒說,崔羽就知道了。

崔羽竟還看出他在想什麽,笑道:“大師兄不準你說對不對?就算你不說,我們都知道大師兄怕打雷。”說着,崔羽忙問:“快說,昨夜去沒去?我跟五師妹、七師弟他們打賭了,若是大師兄沒去,我就贏了!”

宣陵驚道:“贏什麽?”

崔羽伸出兩根手指,“二兩銀子。大師兄都十六了,我猜他不會被雷吓到了,小師弟,他昨夜沒去吧?”

“……恐怕要讓師兄失望了。”宣陵嘴角抽搐。

崔羽果然十分懊惱,一拍腦袋,“大師兄怎麽一點也不争氣啊!”

宣陵無語凝噎,私底下拿顧雪嶺的弱點做賭,這些師兄弟不喜歡他?

但崔羽接着又嘆氣,“也是,大師兄經歷過那件事,怕打雷也正常。”

宣陵眉梢一挑,好奇道:“什麽事?”

“你不知道?”

宣陵自然是搖頭。

崔羽想了下,“你已入門,還是宗主的徒弟,我告訴你也無妨。”

顧雪嶺會怕打雷,說起來,還是跟昨日上山尋釁的嚴忠有關。

據說嚴忠曾是南宮清的師弟,因為南宮清接掌宗主之位,又繼承了玄霜心法和萬劍訣,他心懷不滿,正縫玄天宗風雨飄搖,他便轉投了第一宗門虛儀天,但因為修為不夠,他也沒什麽出色的天賦,在虛儀天只能當個外門長老,還是連虛儀天外門都進不了,只能在山下待着的那種管事長老。

嚴忠眼高手低,自然不甘心只當個外門小長老,他便一直想逼南宮清交出享譽修真界的玄霜心法和萬劍訣,不單想要自己修煉,還要獻給第一宗門虛儀天邀功,說白了,他就是想帶玄天宗投靠虛儀天,南宮清自是不願,便有了嚴忠後來數次的挑事。

有一回是在顧雪嶺三歲時,崔羽未入門,太淵長老還未入駐玄天宗,那時的玄天宗,只有南宮清、南長老、蕭長老以及一個顧雪嶺。那是玄天宗最難熬的時候,嚴忠知道南宮清很看重顧雪嶺這個徒弟,便将其劫走了。

“嚴忠熟知山上結界陣法,根本不懼怕後山那道老祖留下的劍意。”崔羽道:“可那次他抓走大師兄,也沒讨找好處,反而被雷劈了。”

被雷劈了?!宣陵一陣無言,随後問:“跟大師兄有關?”

崔羽點頭,“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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