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路到藏書閣,宣陵都心不在焉。

崔羽跟他說,他只是後來從南長老口中得知了此事,南長老所言并不詳細,唯一知道實情的,應該只有嚴忠、南宮清和顧雪嶺三人。但顧雪嶺已經記不清那麽小的時候的事了。

據說,南宮清把顧雪嶺抱回來時,顧雪嶺就被雷吓到了。

崔羽猜,是嚴忠被雷劈時離顧雪嶺太近了,因此給顧雪嶺留下了陰影。那嚴忠為什麽會被天雷劈?

崔羽也想不明白。他只用一句話解釋:反正想害大師兄的人,都不會得逞。大師兄運氣好。

盡管語焉不詳,顧雪嶺從小到大肯定沒少遇險,但他現在還如此鮮活地待在玄天宗……宣陵心底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顧雪嶺在隐藏實力吧?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想要殺顧雪嶺的數次,都在顧雪嶺眼皮子底下進行,豈不是……宣陵驚出一身冷汗。

“咦,宣兒,你怎麽跟三師弟來了?”

熟悉的聲音驚得宣陵渾身一顫,當他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自己已經進了藏書閣,跟在崔羽身後上了二樓,而坐在二樓窗前,竟是顧雪嶺。

書樓上還有另外三人。

偌大的藏書閣被許多高大的書架占據了大半,上面堆滿了竹簡典籍,大抵是藏書量大,但不算稀缺,故而只有一人看守,并未設結界。

滿滿的書卷氣中,幾扇窗戶大開着,讓日光溢進來,正打在窗前的矮幾上,邊上坐着幾人。

顧雪嶺對面端坐的是名白衣少女,約莫是與顧雪嶺同歲,身着玄天宗的弟子服,清冷若雪,至柔至美。她身側有個紮着雙髻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正安靜煮茶,而她們身後,一個黑衣婦人無聲站在窗後,将自己藏在日光曬不到的地方,好像影子一般。

顧雪嶺朝宣陵招手,笑道:“怎麽又發呆了,過來。”

許是從未見過白衣少女這樣的漂亮小姐姐,宣陵跟崔羽過去時頻頻看她,顧雪嶺沒好氣拍他腦袋。

“亂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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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陵回頭看他,“大師兄。”

顧雪嶺轉臉面向白衣少女時變臉極快,格外溫柔道:“六師妹,這是宣陵,師父新收的九師弟。”

原來是六師姐。宣陵在內門排行老九,他知道上頭還有八位師兄師姐,也聽崔羽說過,六師姐名喚雪衣,是南長老的徒弟。她似乎身體底子不好,崔羽說起時也是連連搖頭。

因為養病,她很少出門。

這是宣陵第一次見她。宣陵拱手行禮,“六師姐安好。”

雪衣聞聲朝他看來,眼瞳泛着一圈深邃幽藍,雙眼精致得近乎失真。

顧雪嶺也笑了,“怎麽不跟我行禮?”

宣陵敷衍地補了一禮。顧雪嶺道:“罷了,你們怎麽來了?”

“找些書給小師弟看看。”崔羽叫上宣陵完全只是為了打聽昨夜的事,他神色鎮定,仿佛自己根本沒有拿顧雪嶺不能與人說的秘密做賭,調頭問雪衣:“六師妹身體可好些了?”

雪衣眼眸輕眨了下,緩緩應道:“好多了,三師兄挂心了。”

顧雪嶺則朝他們二人擺手,“那你們去看書吧,六師妹還要修煉,沒空跟你們閑話家常。”

顧雪嶺是在趕他們,崔羽也不氣,真拖着宣陵走了。宣陵只聽見雪衣清冷的嗓音輕聲一笑,落在耳畔,流至心田,是一種至美的體驗。

“大師兄,就不能再歇一會兒嗎?”

“已經歇了很久了。”顧雪嶺道:“六師妹要好好修煉,身體才能好起來。”他留意到宣陵的目光,板起臉斥道:“你也得好好修煉,趕緊引氣入體,別丢師父的臉,快去快去!”

盡管與雪衣面對面,顧雪嶺那張臉也毫不遜色,宣陵心下感慨人不可貌相,真是白長了一張好臉。

看崔羽跟宣陵到角落去挑書,顧雪嶺才收回視線,他面前的矮幾上沒有任何書籍,可卻背出了兩句晦澀難懂的句子,雪衣那雙漂亮的眸子便直直望着他,似是聽得入神,時不時低聲打斷詢問,顧雪嶺也耐心解釋着。

宣陵被拉到角落裏坐下。崔羽認真看着手中的典籍,也随手拿了本經書讓宣陵看,再等他一起回去。

書樓靜谧非常,顧雪嶺跟雪衣的對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矮幾上的茶水沸騰着,發出咕嚕水聲。宣陵眼睛在書上,注意力卻在窗邊。

茶香萦繞,朦胧的對話中,雪衣身旁的女童道:“小姐不懂,春兒也不懂,難道顧師兄能看懂?”

“那是自然。”顧雪嶺毫無壓力道:“才是玄霜心法的第二重,并無難處,六師妹,你哪裏看不懂?”

雪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聲跟他說起自己無法理解的地方。

聽得宣陵睜大眼睛,玄霜心法?那不是跟萬劍訣齊名的心法嗎?

崔羽似是一眼看穿宣陵的困惑,壓低聲音解釋給他聽。“六師妹身體不好,其實是眼疾。她目視不佳,尤其入了夜,基本看不到東西。玄霜心法是修心之法,也恰好能治療六師妹的眼疾,大師兄才親自教她。”

“大師兄,教六師姐修煉?”宣陵一臉匪夷所思。

崔羽前不久說過,六師姐雪衣,也至少有将近築基的修為。

崔羽絲毫不覺自己的話驚奇,“大師兄只是底子不好,但他很聰明的,且過目不忘。玄霜心法跟萬劍訣宗主都随手扔給他玩,沒想到他九歲時就已能将兩套心法倒背如流了,只是沒有參透。因為根骨不符,南長老未學過玄霜心法,宗主也無暇親自教導,我也不會,因此六師妹每學完一重,都要問大師兄下一重心法,宗主也沒說什麽。看大師兄的理解倒還算透徹,或許宗主也提前跟他講解過才敢讓他教的吧。”

所以雪衣覺得晦澀難懂的心訣,顧雪嶺卻說自己知道。宣陵皺了皺眉,總覺得不可能這麽簡單。

大抵是雪衣身體真的不好,待她領悟了第二重心訣,便帶着那個□□兒的丫頭和黑衣婦人告辭。

将人送出藏書閣,顧雪嶺如釋重負。他也是頭一回教人玄霜心法,不過六師妹似乎有點笨,每一句法訣都要問他數遍,明明平日裏那麽聰明的一個人。他只能根據自己的理解解釋,數遍後竟覺心境豁然開朗,說着仿佛自己都會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誰讓他資質差呢?顧雪嶺自嘲一笑,回頭把不好好看書的宣陵也拎走了。

這小子現在要學的引氣入體,看什麽經書?浪費時間。

回去的途中,顧雪嶺将一個方長的小木盒遞給宣陵。

“雪衣送你的,拿着吧。”

只是見了一面,那位目視不佳的六師姐還送了他禮物?宣陵推開盒蓋,盒中是支質量上乘的狼毫。

“六師姐送我的?”

“嗯,見面禮。”顧雪嶺道:“好了,收起來,有話要問你。”

宣陵默然将盒蓋收起,放入懷中。

顧雪嶺見四下無人,攬住宣陵肩膀,低頭靠近他耳邊,有些兇狠地問:“昨晚的事沒洩密吧?”

宣陵快速搖頭。

顧雪嶺見他那雙琥珀眸子極為真誠,才道:“好,信你一回。”

宣陵毫不心虛,閑暇下來,他摸摸懷裏的匕首,卻看見石階下青松後不時有人經過,這才作罷。

“大師兄,昨日來挑事的是什麽人?”

“問這個做什麽?”顧雪嶺眉頭一皺,“穿黑衣的是師父曾經的師弟嚴忠,早已經叛出玄天宗了。另外那個,是虛儀天執劍長老易連修的徒弟,好像叫葉舒青,也是太淵師叔以前的師弟,這回來只是找師叔的。”

還勸太淵師叔跟他回虛儀天,顧雪嶺沒忍住輕嗤一聲。

宣陵吃驚道:“太淵師叔曾是虛儀天的弟子嗎?他昨日的劍法……”不大像是虛儀天的劍道。

顧雪嶺見宣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便手癢捏了下他臉頰,手感還不錯,難怪師父那麽喜歡捏臉。

“想知道?”

宣陵目光幽幽。捏完臉還不說?

顧雪嶺被逗笑了,本也不是什麽秘密,便直接說了。

太淵師叔在入玄天宗前,曾是第一宗門虛儀天掌教傅雲海座下二弟子,單靈根天才,是同輩中頂尖的天之驕子。但有一日,他被逐出山門。

那時,正好是五十年前,天魔宗已除,玄天宗開始沒落。

太淵師叔名喚太淵無極,被廢去修為逐出宗門後也潦倒落魄過,幸得南宮清接濟,可直到十三年前,他才肯帶着徒弟聞弦正式加入玄天宗。

宣陵竟還聽過這個名字。

太淵無極,那是他前世認得那姓陸的劍修口中說過多次的天才。他們是同輩,但一直未有機會謀面。

那姓陸的劍修說,若有機會,當真想與這位曾經蟬聯三界天道盟設下的青雲榜之首的天才比一比,可惜的是那人早已隐沒在修真界中了。

誰知他是藏到了玄天宗?

太淵無極來了玄天宗,重新修煉,不再觸碰虛儀天的心法劍決,他所修之道,也非萬劍訣,而是他自己誤的劍道。因當年被逐出山門時修為被廢傷了底子,他的內傷現在還沒養好,那日跟葉舒青一戰後便又加重了。

宣陵問:“他為何會被逐出山門?”

連續三屆拿下天道盟青雲榜第一的天才,虛儀天不憐惜?

顧雪嶺倒是知道一二,但他不打算告訴宣陵,他嘴角笑意有些清冷,或是刻薄,“他信錯了人。”

“他是被連累的?”宣陵追問:“是什麽人?”

“問那麽多做什麽?”顧雪嶺不想再說了,二人走着路過食堂,他聞見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摸着肚子道:“我好餓,要去吃飯了。”

宣陵:……

沒有得答案的小師弟似乎不開心了。

顧雪嶺吃飽喝足後才想起他,催他幾句早日引氣入體,小師弟就悶悶回房了。顧雪嶺仔細想了想,他這樣天天催,宣陵或許會有壓力,而且他也不是那麽急,倘若逼急了,可能還會讓小師弟不滿。要不跟六師妹一樣送禮物給小師弟,讨他歡心?

宣陵收禮時似乎挺開心的,還珍重地收在懷裏。

想着,顧雪嶺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在崔羽那裏練了半天字出來,宣陵回房時吓了一跳。

顧雪嶺和雲鵲兒已在他房裏等了許久,還送來了一碗藥。

“這是治頭發的藥。”雲鵲兒主動解釋,還有些激動,“小師弟,大師兄讓我盡快将你的白發之症養好,不然你平日修煉都不開心,你看把大師兄給急的,我可是連夜開了方子,跟大師兄一起煎好藥送來的,快喝吧。”

宣陵将信将疑地看向顧雪嶺,不會是毒藥吧?

顧雪嶺以為宣陵是怕苦。其實他也怕,煎藥時那股濃郁古怪的味他都覺得難以忍受,不過為了幫他治白發,他還是笑着保證:“五師妹為了這藥花了不少心思,南師叔也看過,藥方沒問題,你快喝了,我就跟七師弟說,過會兒你不用跟他去後山跑圈了。”

宣陵有些意動。崔羽跟齊雲山二人,一人教文一人教武,其實是一人教他讀書寫字,一人天天帶他去後山跑圈鍛體。二人每日也指導他該如何引氣入體,但宣陵覺得他才來玄天宗沒幾天,太快引氣入體不大合适。

可這樣一來,他就得天天去後山跑圈。宣陵猶豫了下,看向雲鵲兒,還是這個五師姐比較可靠。他來玄天宗後一直是雲鵲兒在幫他療傷。

“真的?”

雲鵲兒笑眯眯地點頭,“放心。”

若宣陵早知雲鵲兒雖然是藥閣弟子,但除了煎藥抓藥以及包紮療傷外,給人看症下藥的本事根本還沒到家,他是斷然不會喝下這碗藥的。

若顧雪嶺早知雲鵲兒根本沒有把黑發藥方給南長老看過,這是她自己想出的新藥方,他也是斷然不會讓可愛的宣陵小師弟喝下這碗藥的。

于是五天後,顧雪嶺幾乎是哭着跑去找南宮清的。

書房門被人推開,一個白影撲進懷裏,再次被撞得倒退幾步的南宮清忍痛暗想,看來他得好好修煉,才能穩穩抗下自家小徒弟的擁抱。

下一刻,顧雪嶺一臉心虛地哀求道:“師父,你救救宣兒吧!”

南宮清茫然道:“發生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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