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嚴冬,暮色深沉,風雪将至。
顧雪嶺正在屋裏沐浴,眼尾泛紅的雙眸微微半阖,靠坐在浴桶裏,暖洋洋的,讓他有些倦意,卻聽有人敲響了房門,喚了一聲師兄。
“宣兒嗎?進來吧。”
顧雪嶺一聽就知是宣陵,眨眼間,宣陵到玄天宗已快五個月。他正準備起身穿衣,一伸手卻什麽也沒拿到,才發覺适才出去時被大雪凍怕了,匆忙回來沐浴時忘了拿換洗衣物。
于是當裹着棉衣小白褂的宣陵進來時,燭光明亮溫暖異常的屋子一角,屏風後又傳出顧雪嶺的聲音。
“宣兒幫我拿件衣裳來。”
宣陵聞聲看向屏風,果真見一個靠在浴桶裏的人影,他躊躇片刻,小聲應是,便去翻箱倒櫃。
衣裳倒不難找,衣櫃一打開,一眼便見到整齊疊放着的許多白衣。
顧雪嶺鮮少穿玄天宗的弟子服,但他穿着白衣的确好看。
如玉如仙,純淨若水。
宣陵拿了一件長衫,忽而瞧見角落一套衣裳,嘴角一抽。
将衣裳送到屏風後,顧雪嶺伸出一條白皙纖細的手臂接過,屏風後便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
宣陵別開臉,故作不解道:“師兄櫃子裏還有件裙子。”
顧雪嶺頓了下,道:“那是別人送來的。”說起來還是葉景送來的,說要給他畫像……顧雪嶺翻了個白眼,扔一邊積灰去了。他系上衣帶,拿了條幹淨帕子擦着頭發走出去。
宣陵漠然站在門前,上身白袍外裹了件厚實的無袖棉白褂,腦袋上還牢牢地戴着件灰黑交錯的貂毛帽子,看起來像是很冷,臉也很冷。
顧雪嶺擠出親熱的笑容湊過去,“宣兒來找師兄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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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水汽撲鼻而來,宣陵側身避開,“師父找你。”說着,他皺了眉,“沐浴還戴着護身符?”
這幾個月來宣陵一直沒有搬進無回宮,甚至南宮清也很少見他,自從聞弦三月思過結束後,他便跟着聞弦修煉。幾天前,他剛引氣入體。
宣陵修為前世臻至化境,從頭到尾重新修煉妨礙不了他,他有經驗,只要他想,早就可以引氣入體,拖到這個時候,只是不想太過出彩。
不過只是多做了幾個月的基礎功鍛體,一入練氣,便是練氣三層,也叫南宮清由失望到驚喜。
顧雪嶺擺弄了下脖子上的玉珠,“師父讓我時刻戴着的。”
将近年關,顧雪嶺最是怕冷,有了火靈珠後屋子裏也不用燒炭了,屋子裏溫暖如夏,外頭卻是霜雪千裏,不過南宮清讓他過去,顧雪嶺自是聽話,他随手擦了幾把濕潤發尾,便越過宣陵找衣裳,“我換件衣裳就去。”
宣陵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便背過身去面向門前。那股溫熱的水汽似還萦繞在鼻間不散,透着一縷若有似無的清香,那是專屬顧雪嶺的味道。顧雪嶺不用熏香,宣陵卻總覺得他身上有種氣息,無端讓人想要靠近。
尤其剛才顧雪嶺出來時只穿了一件外衫,水汽洇濕衣料,軟軟貼在雪白的肌膚上,細白小腿在長衫下若隐若現,那股氣息似是更濃郁了。
宣陵說不準是遇水散香,也不确定他身上是否真的有那股氣息。
從南宮清回來後,他身上那莫名吸引人的氣息便越發微弱了。
顧雪嶺回頭見小師弟規規矩矩背對着自己站着,身量比初入山門時高了不少,據他說他前幾日生辰已過,已有十歲,是個小少年了。
入山五個月,宣陵在衆人眼裏印象都不錯,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卻獨獨對顧雪嶺不大好,歸根結底,得是顧雪嶺幾個月前給他喝的藥的錯……
顧雪嶺穿好棉袍,裹上雪白的兔毛披風,因為太瘦看起來絲毫不顯得臃腫。他在床頭上拿出一頂毛絨絨的帽子,笑吟吟地湊到宣陵面前。
“送你的。”
宣陵看着他手裏火紅的毛絨帽子,眉頭立馬緊鎖。
“這是我托五師妹做的小紅帽,是狐貍毛的,還挺暖和的。”顧雪嶺摸摸手裏厚實的小紅帽,邊說着邊心虛地看向宣陵的腦袋,“如今正是天寒地凍,宣兒不覺得頭上涼嗖嗖的嗎?多頂帽子換着用也挺好的嘛。”
說起這個,宣陵咬牙切齒瞪他,“大師兄以為這是誰的錯?”
顧雪嶺笑容一僵,嘆氣道:“我的錯。”
幾個月前,他本想讨宣陵開心,為他治愈白發之症,豈料五師妹雲鵲兒自己不知道從何處摸來的方子,未經南長老允許便煎了藥送來。
宣陵本來不覺異常,只是每日醒來時覺得頭發掉的有點多。
結果,等到第五天,宣陵一覺醒來,頭發全掉光了……
從那之後,宣陵一直光頭着到了現在,每每見了顧雪嶺也提不起興趣跟他假扮什麽同門友愛,能喊一聲大師兄已是他忍耐的極限。
顧雪嶺也覺得對不起小師弟,道歉數次,也找過南宮清想辦法,南宮清哭笑不得找來了南長老補救,最後五師妹被罰了一通,南長老檢查過,沒發現那藥裏帶毒,反而還都是稀罕的靈藥,也說不清宣陵為何會脫發。
約莫是補過了頭?
南長老對治療脫發也毫無經驗,摸索到現在,每隔幾天一碗藥送來,還讓宣陵每日入睡前用藥油抹頭皮,俱是顆粒無收。天一涼,南宮清貼心地做了頂帽子給宣陵戴。顧雪嶺也想效仿師父,夥同愧疚不已的雲鵲兒打了只狐貍,做了頂小紅帽給師弟道歉。
顧雪嶺動之以情道:“聽說後山有千年何首烏,黑發生發有奇效,五師妹今日一大早就進山了,打算将功折罪。後山那麽危險,五師妹還只身前往,宣兒就莫要怪罪我們了好不好?這頂帽子也是她的心意呀。”
宣陵冷漠道:“那大師兄為何不跟着去?”宣陵倒是沒怎麽怪罪雲鵲兒,也一點都不擔心。
他這幾個月去後山試煉過數次,知曉後山基本沒有什麽危險,況且五師姐已是練氣巅峰,這次入後山根本還是南長老讓她去歷練,為築基打好基礎而已!別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五師妹要進深山,那裏還是很危險的,師父不會讓我去的。”顧雪嶺又把小紅帽遞過去,“這也是我的誠意呀,宣兒收下吧?”
宣陵懶得理他,轉身開門。
“師父還在等我們。”
好吧。顧雪嶺摸摸鼻子,将帽子放回去,随他出門。
小雪飄落,一層層壓過檐頂,天地一色。甫一開門,北風裹着小雪逼入房門,冷得叫人頭皮發麻。顧雪嶺撐傘亦步亦趨跟着宣陵,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在雪地上留下幾串腳印。
到南宮清院前時,一身輕便的齊雲山正出門來。
顧雪嶺頓時羨慕極了。
七師弟齊雲山曾是散修,拜入山門時早已築基,他有修為傍身,自是不怕冷的,而顧雪嶺沒有修為,身體也不強壯,只能躲在屋裏過冬。
齊雲山停下給顧雪嶺行禮,“大師兄。”
顧雪嶺點點頭,問:“師父也找你了?”
“再有半月便是除夕,外門的弟子都下山過年去了,還有一些路途遙遠不願歸家的弟子,宗主讓我好生照應着,我過兩天正好下山采買,過來告知宗主。”說着,齊雲山特地問顧雪嶺,“大師兄要不要一起去?”
自從被驗出廢靈根後顧雪嶺就沒下過山,上回被騙去獸潮是例外,但他往年幾乎每年都跟着去的
齊雲山見他這幾個月來心情不錯,便特地問了一回。
如今收了師弟,還跟師父說開了,顧雪嶺也不似以往消沉了,他有些心動,“那我先去問過師父。”
齊雲山笑着應好,又跟宣陵寒暄了幾句,這便走了。
宣陵目送齊雲山離去,進門前問顧雪嶺,“大師兄要下山嗎?”
顧雪嶺點頭,“我很久沒下山了,每年這個時候山下都很熱鬧。”晚上有燈會看,白天街上也很熱鬧,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顧雪嶺砸吧嘴巴,低頭見宣陵似是眼巴巴看着自己,心下一動,又問:“宣兒要一起去嗎?”
宣陵想了下,問:“師父會去嗎?”
“師父自然不去。應該只有七師弟去。”
宣陵眸中甚是堅定,“去。”
原來師弟也想下山玩,他帶師弟去,說不定師弟就能原諒他了?顧雪嶺想着,一臉笑容推門進去。
南宮清已等了許久,門外幾人嘀咕了那麽久他自然也聽到了,便笑問:“跟師弟說什麽這麽開心?”
“師父。”顧雪嶺笑着跑過去,扯着南宮清衣袖一臉讨好道:“師父,我想跟七師弟下山玩兩天。”
南宮清登時皺眉,似是不同意,“怎麽突然想下山?”
顧雪嶺早就想好了借口,“宣兒上山這麽久,可從來沒有下山逛過,我想帶他到天譽城裏逛逛,而且七師弟也在,不會有危險的。”
南宮清看向宣陵,宣陵立馬垂首行禮,掩去眼底的郁悶。
顧雪嶺有些急了,忙道:“往年可以去,今年我也要去。”
“下山玩兩天,我沒說不準。”
往年都可以,今年也不是不可。再看看小徒弟,上山後還受了不少委屈,卻也争氣,一入練氣便是練氣三層,可以有些獎勵。南宮清點了頭,拍拍顧雪嶺肩膀叫他站好,在桌上拿起木尺要給他量身,“再過些天便是新年,今兒叫你們過來量身做新衣。”
顧雪嶺心願得逞,回頭朝宣陵眨巴眼睛,摘下兔毛披風展開雙臂站得筆直,看南宮清量完手臂量腰身,他又道:“也給宣兒做嗎?”
“自然。”南宮清三兩下熟練地量完身,沒好氣地拍拍他後腰,“腰都胖了一圈,去年的衣裳又不合穿了。”
顧雪嶺比了比腰,他記得去年似乎的确是要更瘦一點,卻死不承認,“哪有,只是衣服穿多了而已!”
習慣了小徒弟每年都這麽說,南宮清搖頭失笑,招手讓宣陵過來。宣陵身上有些僵硬,似是不習慣。
南宮清道:“宣兒倒是長高了不少。”
顧雪嶺附和,比了比心口道:“沒錯,宣兒剛開始時跳起來才到我腰高,現在長都到我胸口這裏了。”
本來這氛圍讓宣陵有些好奇往年他們過年是什麽樣的,現在一聽……宣陵嘴角一抽,對顧雪嶺拿他當下山的借口非常不滿。而且他進宗門時本就快到顧雪嶺胸口高,哪有他說的那麽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