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将近年關,山上格外清淨。
三師弟閉關修煉,四師弟還在後山強制思過,五師妹進山歷練,六師妹依舊病着,齊雲山兩日後下山,八師弟陸鳴早回了陸家過年。宣陵不久前剛入煉氣期,聞弦幫忙照看山中的小弟子,便讓他這幾天自行修煉。山門本就少人,南宮清也忙,顧雪嶺不必跟着他修煉,閑得無聊便天天跑去找宣陵。
要不是為了能順利跟下山,在途中找機會殺了顧雪嶺,恨極了折騰得他連頭發都沒了的宣陵恐怕做不到跟他平心靜氣說話。他懷疑顧雪嶺是故意的,單純天真都是裝的!不過仔細想想,他為何要跟他的頭發過不去?
一想到帽子底下是顆蹭亮的光頭,宣陵就氣不打一處來。
宣陵活了這麽多年,在接下天道盟重擔後,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顧雪嶺也不想弄巧成拙的,他有心求得宣陵原諒,便要跟他培養感情,連修煉都不催了,只說別的,說着說着,提到了問劍閣。
“聽二師兄說過,待我築基了,便可入問劍閣尋一把好劍。”
宣陵這才有了一絲反應,他其實不樂意到顧雪嶺屋裏來。顧雪嶺屋裏有火靈珠,暖如春夏。可宣陵還戴着厚實的貂毛帽子,摘下來吧,就是把自己的光頭顯露人前給顧雪嶺嘲笑,不摘下來吧,腦袋又悶熱得出汗……
難得師弟問起,本就十分愧疚的顧雪嶺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玄天宗本以修煉劍道為主,問劍閣中內藏數百年來門內收藏的千萬靈劍,每個築基的弟子都可入內求得一把适合自己的好劍。據說天賦越好,求得的靈劍品級便越高,二師弟和三師弟他們求得的劍皆是上品靈劍。”
玄天宗最苦難時,不是外界的奚落,而是窮,窮得揭不開鍋。
顧雪嶺便想,問劍閣是玄天宗最大的財富,可因老祖刻下禁制,求劍數次有限,一人只得一劍,他們根本無法挪用藏劍維持宗門開銷。
他們守着一座寶藏,窮得沒飯吃,還沒法挖掘寶藏換口飯吃。
宣陵琥珀眸子轉向顧雪嶺,“大師兄也有靈劍。”
顧雪嶺笑了笑,“我還未築基,求不到問劍閣中的靈劍。”
宣陵忽然便有些好奇,“那師兄如今是修為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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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雪嶺笑容一頓,不自覺撓撓臉頰,小聲道:“練氣一層。”雖然有點丢人,可師弟問了也不能不說。
宣陵無言看他。顧雪嶺不知道自己真實的修為嗎?八成是在騙他吧?練氣一層……仙道首席活了那麽久,從未聽過如此低的修為。
顧雪嶺被看得很不自然,為了挽回面子,他正色道:“像我這樣的四靈根,引氣入體後才是練氣一層實屬正常,但宣兒呀,你可是純陽之體,二師弟三師弟七師弟他們一起教導你,你卻足足五個月才引氣入體。”
只因顧雪嶺整日催促,宣陵擔心有詐,才不願太快引氣入體。
顧雪嶺又說:“引氣入體這麽簡單,宣兒你怎麽能磨蹭五個月呢?”
宣陵下意識反駁,“對于根基差的弟子而言,引氣入體也十分艱難,要感受到靈氣并将其引入體內歸為己用,怎麽也要花費上一段時間。”
“有這麽難嗎?”他從有記憶起就能感受到靈氣的存在,将其引入體內并不難啊。顧雪嶺眨巴眼睛,道:“我九歲就是練氣一層了。”
其實還可以更往前一點,顧雪嶺也記不清了。那時他看了南宮清随手放的玄霜心法,一覺醒來就覺得身體變化巨大,輕盈不少,也排出了許多體內污穢,吓得他慌忙跑去找師父。
南宮清呆了一陣,才告訴他,他這是誤打誤撞步入煉氣期了。
自然還是玄霜心法太過玄妙之因,并非是他根骨好壞的問題。他還未修煉過,怕會走火入魔,南宮清便讓他看心訣只可看其表,不準多想。
宣陵眸子稍微睜大了些,“師兄确定你現在還是練氣一層?”他不敢确定顧雪嶺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後來是真的當上了妖皇,那他九歲便入煉氣期并不奇怪。
顧雪嶺以為說下去只會更丢人,于是回歸正題,索性把儲物袋中的短劍取出來,在宣陵面前拔劍。
雪亮劍鋒削鐵如泥,乍一出鞘,寒氣無聲取代屋中溫暖。
宣陵眼皮子一跳,往後縮脖子。
“吓到了?”顧雪嶺不好意思地收回劍,“這短劍長約二尺一,是師父三年前請好友所鑄的上品靈劍。”
宣陵認得這把短劍。記憶中,紅衣妖皇就是用這把短劍收複了妖魔道,險些徹底清除了天道盟。
不僅如此,幾個月前,宣陵還親手拿過這把短劍,一是用作殺了妖獸,二是背後暗殺顧雪嶺未遂。只是眼前的白衣少年看去太過純淨稚嫩,哪怕手中同樣拿着這把曾染過千萬人鮮血的兇劍,劍在他手上,竟有些無辜。
宣陵眸子一沉,問:“這劍有名字吧?”
顧雪嶺手握短劍比劃了下,寒光映在面上,不笑時,稚嫩的面容竟也稍顯陰冷,“此劍名為止戈,由星砂、寒鐵、無根火鍛造而成。”
“止戈?”宣陵輕聲呢喃。确實是那把兇劍,竟取了這個名字,止戈嗎?就是這把劍,引起妖魔道與天道盟的百年厮殺,如何當得起這個名字?
顧雪嶺卻不知他在想什麽,他眼裏亮起羨慕的光芒,“師父的歸昧劍就是在問劍閣裏求來的,不過論起來,不如太淵師叔的靈劍品級高。太淵師叔進宗門較晚,手上也沒了稱手的兵器,師父便勸他去問劍閣拿一把。”
說起太淵無極,他自從與葉舒青一戰後因牽引舊傷,閉關至今。
顧雪嶺道:“師父盛情難卻,太淵長老便入了問劍閣,待他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柄天級靈劍,名為沉淵。”
“便是那日葉舒青來時,師叔使的劍?”宣陵也對太淵無極甚為在意,“是沉冤昭雪的沉冤?”
顧雪嶺聞言一笑。
還未回答,宣陵便道:“上回師兄說,太淵師叔原是虛儀天掌教傅雲海的二徒弟,蟬聯天道盟青雲榜首三十年,乃當世難得的天才,那虛儀天應當愛惜人才才是,若非犯下重罪,師叔不會被廢去修為逐出虛儀天。”
宣陵推測:“師兄說師叔是的錯是信錯了人,後來師叔又來了玄天宗,不惜與前師門為敵,虛儀天既然是第一宗門,被驅逐的弟子玄天宗豈敢收下?但玄天宗收了,難道當初師叔信錯的人在玄天宗?而師叔實為蒙冤?”
顧雪嶺聽着不由驚嘆,“宣兒真是聰明。不過那日的劍卻非師叔的劍,師叔的劍至今還未出鞘。”
他并不點頭,宣陵便問:“是我猜錯了嗎?我看師叔并非惡人。”
太淵無極的過去叫宣陵十分欣賞。這樣一個出色的人,何必留在玄天宗這樣的落魄小門派?
玄天宗衆人平均實力并不弱,少說也有三個元嬰期,其餘小宗門哪有元嬰修士?可玄天宗若真藏龍伏虎,為何又如此落魄,整日窘迫于柴米醬醋茶這等瑣碎小事?整個宗門連多幾塊靈石都拿不出手,莫非另有隐情?
若按前世,宣陵會直到六十年後才出這世間走了一遭。
他的家在當時渾水一般的修真界中,可謂是最後一片淨土。
他後來接下天道盟盟主之位,與妖皇抗争将近三十年,正魔之争才有了一個終結。那樣複雜的情勢下,他根本無暇去追究顧雪嶺為何要滅了自己的師門,也無暇去打聽玄天宗。
而今入了玄天宗不到半年,宣陵還摸不清楚玄天宗的底細,因此,他對如此神秘的玄天宗愈發好奇了。
顧雪嶺搖頭,笑道:“你很聰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卻只猜對了一半,另一半,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宣陵蹙眉,“不能說嗎?”
“不論是師父的歸昧還是師叔的沉淵,都還不到出鞘之時。”顧雪嶺笑得別有深意,像只小狐貍,“等你長大了,我會告訴你的。”
宣陵道:“我已經長大了。”
顧雪嶺憐愛地看着他,“你還是個孩子。”
宣陵固執道:“不,我已經長大了。”他試圖用自己睿智成熟的眼神讓顧雪嶺相信,告知他想知道的秘聞。
顧雪嶺笑着伸手,本來想揉揉他腦袋,但一看他頭上嚴嚴實實地戴着毛絨帽子,一切都是自己的過失,他便讪讪收回手。“沉淵劍,并非沉冤昭雪的沉冤,而是天淵的淵。”
顧雪嶺解釋道:“此劍在天榜名劍排行第七,前一個擁有它的人,是數百年前隕落的劍仙。”
同樣,宣陵也不清楚那萬仙驿鼓搗出來的天榜。
他出世時,修真界早已亂了,天道盟幾乎徹底崩潰。
他臨危受命,成了仙道首席,一心抵禦妖魔道的侵襲,哪有閑心去管什麽天榜排行?那時還有沒有天榜,還有沒有萬仙驿也說不準。
顧雪嶺又道:“天榜嘛,就是一個什麽排行都有的榜單,其實含金量不如咱們正道的天道盟的青雲榜,不過天榜也有些用處,信息量不少,至少你可以知道天下第一人是誰,天下第一美人又是誰。”說着,顧雪嶺挺了挺胸道:“那天榜上的美人排行前十二刻入芳華錄,不才,正是第九。”
宣陵卻沒興趣知道顧雪嶺的臉在修真界排第幾,“雖說有名劍在手,太淵師叔似乎因為當年廢去修為時傷及根本,至今仍未恢複。”
顧雪嶺也很快正色,“的确如此。”他擺手道:“不說這些了,宣兒,你就不想進問劍閣求一把好劍嗎?”
宣陵道:“師兄的劍也并非普通靈劍,不過我從未見過師兄出劍。”
話題轉了回來,顧雪嶺重又拔出止戈劍,高山雲鶴圖屏風上随即略過一道雪亮青光,“我還未學劍,師父說我身體不好,可以慢慢來。”
宣陵有些厭惡止戈劍,便悶聲道:“諸位師兄和師父、師叔用的皆是長劍,師兄用短劍,怎麽看,都沒什麽氣勢,用起來也不方便。”
“短劍怎麽了?挺輕便的呀?”顧雪嶺不服氣道。也就是因為短劍輕便,才适合現在的他使用。
宣陵道:“近戰時,若對方使長劍,你的劍卻不夠長。”這是瞎說的,仙道首席前世用的長劍,長約三尺二,在止戈兇劍下,還不是讨不着好?事不關兵器,而在于使劍的人。
顧雪嶺聞言卻是笑了,他起身像模像樣挽了個劍花,空架子一個,傷害全無美觀滿分,白衣飄逸清俊出塵。他細長白皙的指尖按在劍柄上鑲嵌的玉珠上,朝宣陵神秘一笑。
“那不一定。止戈跟別的短劍不同,因為,止戈比較短劍要長。”
宣陵本是無言,卻聽噌的一聲劍鳴響起,那二尺一長的短劍竟當真變作将近三尺長的薄刃長劍!
劍光清冽,寒氣逼人。
頭一次知道止戈暗藏機關,伸縮自如,宣陵不是不驚訝,更多的還是無語凝噎。“若在戰中突然啓動機關,這豈非是卑鄙小人所為?”
顧雪嶺手腕一轉,劍尖指向桌上幽幽燭火,竟真添了幾分殺氣,看去有些像樣了。他揚起下巴示意宣陵看來,“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道。這劍本就是師父給我防身的,若無人害我,我便不會出劍,卑鄙便卑鄙,可若如宣兒所言,短劍與長劍的對峙中,雙方只是長短的差別,那這機關為何不能用?”
似是也有幾分道理,宣陵默然。
那他是否該慶幸前世數次與妖皇的交鋒對峙中,妖皇一次也未曾啓動機關讓短劍變長取他性命?
有好幾次,止戈差半寸便要刺入他的胸膛或是脖頸命脈。宣陵心下一震,背上竟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