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年前,顧雪嶺發現這個山洞,還無意破了陣,幸好只有外圍的陣法被破,困住魔子的中心法陣還很牢固,顧雪嶺至今還有些後怕。

不過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竟然就險些破了陣放出魔子?

而第一次見面時,羅旬就說過,他是被淩雲霄關在這裏的。

他不知道淩雲霄已死,還問顧雪嶺人怎麽沒來,把他一關五十年,是不是故意把他扔在這裏種蘑菇?

于是當顧雪嶺告知他淩雲霄早已自戕謝罪時,羅旬呆了呆,之後笑了起來。有譏諷,也有惋惜,誰能想到,淩雲霄居然落得這個下場?

被自己人逼死啊,真是好慘吶。

當時羅旬就是這麽說的。顧雪嶺聽了有些生氣。

至于他為何不告訴其他人,包括一直在尋找魔子的南宮清等人羅旬就在玄天宗,是因為羅旬威脅他。

羅旬說當年他被左使陷害,都還沒來得及幹壞事就被抓起來了,淩雲霄帶回只剩元神的他,原本打算讓他澄清事實,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惜他什麽都不知道,完全無法作證,況且他是魔子,他說的話天道盟的人不會信。而且若魔子在玄天宗裏的消息傳出去,那時玄天宗很可能會徹底玩完。

總之當初淩雲霄的确得到了魔子的下落,卻沒有把魔子交出去,不知是因為那時局勢逼迫,為了保護玄天宗根基,還是因為心中有怨……

顧雪嶺想,淩雲霄一生為天下蒼生,為天道盟做了那麽多事,是真正的上刀山下火海,最後卻被自己保護的人逼死,他心中豈能不怨?

現在淩雲霄已死,沒人能解釋當年他為何不将羅旬交出去,羅旬未必可信,但有一句話很有道理——

若真讓人知道羅旬在玄天宗,玄天宗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羅旬肉身被毀,只剩元神,他說左使要殺他,他不想死,也不想離開玄天宗,便以此威脅顧雪嶺,若顧雪嶺将他供出去,或者讓第三個人知道他在這裏,等天道盟的人來了,他就跟他們說,玄天宗确實跟他合謀。

此子确實是卑鄙無恥,因此顧雪嶺便只能忍下來。

要查清當年的事,羅旬應當是最大的突破口,若淩雲霄能自證清白,也不會沒有将他供出來了。

顧雪嶺想,在羅旬這裏挖不出來什麽有用的證據,反而還可能被他诓騙,還不如先關着,查清隐匿在虛儀天的那些天魔宗奸細再說。

“你還不信我嗎?”顧雪嶺回過神,臉上明顯是不信的,羅旬嘆氣道:“小嶺兒,我說的都是真的。”

顧雪嶺不可能信他。

旁人的話他最多信三成,魔子的話是一成都不能信。既然他對林長老的死無動于衷,那也沒什麽好問的了。

羅旬忽然問:“小嶺兒修為見漲呀,這半年都在修煉嗎?”

顧雪嶺讨厭他這副笑眯眯的樣子,一看就很假,不過漲了修為這事他也挺開心的,“你管這麽寬。”

“我是關心你啊。”羅旬說:“先前你說你根基極差,我不是說過,有個法子能助你修煉嗎?”

說起這個,顧雪嶺冷冷地看着他。他是不小心被套了話的。

羅旬朝他眨眨眼睛,那雙眸子如墨般深沉,深處卻透着一縷血紅,似是暗藏着濃重的狠戾和邪氣。

“小嶺兒想好了嗎?”

顧雪嶺面無表情道:“不可能。”

“啊呀,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羅旬一臉的惋惜,“小嶺兒不願學我魔道功法,我便沒辦法幫你了。”

“不需要。”顧雪嶺起身,問不到任何東西,他也無意停留此地。

羅旬挑起眉梢,在他身後道:“生氣了?這就走了?”

顧雪嶺腳步反而更快了些。

羅旬低笑一聲,揚聲道:“那小嶺兒記得下回不要隔那麽久才來看我,我等得快長出蘑菇來了。”

顧雪嶺懶得理他,提起燈籠走向山洞口,正要出去,山洞深處又傳出羅旬充斥着惡意的調笑——

“若是遇上了什麽難處,小嶺兒盡可來找哥哥我,我什麽都不要,只是看中了小嶺兒你的人罷了!”

……滾!顧雪嶺咬牙。

子夜已至,新年到來,萬家燈火長明,炮竹聲此起彼伏,即便是偏遠的山村,也籠罩了濃濃的年味。

王家村村子一角,那座遍布血陣的老宅自曹老婆子死後,宣陵跟着玄天宗的人離開便成了空宅,因為過于陰邪,便成了村子裏人人敬而遠之的鬼宅,吓得四周鄰居早已搬空。

這鬼宅向來是無人的,今夜卻忽地亮了燈火。燭火透出門框洩露出來,其中一縷光芒打到院門外。

宣庭立在門前許久,空宅裏才走出來一個綠袍小少年。

“妖王,這屋裏除了殘餘的血陣,有用的東西都被天道盟的人拿走了,不過小妖王應該确實在這裏停留過。”那閣樓一角,有着一道刻痕,類似水滴狀的繁複紋路,旁人看了或許不懂,可妖族看了,多半能意會。

見宣庭面色冷淡,少年猶豫須臾,又道:“聽聞小妖王還是嬰孩時便被遺棄在山上,應是山中百獸撫養長大,三歲時被那個叫曹老婆子的魔修撿回來用作……用作祭陣,屋裏那些血陣,用的全是小妖王的血。”

聞言宣庭眉頭一緊。

少年也是憤然,“我今日打聽到,小半年前那老婆子因邪陣反噬而死,天道盟的人便帶走了小妖王。”

宣庭問:“帶去何處?”

“不清楚,當時天道盟來的人不少,或是青陽宮,或是玄天宗,或是承坤門……”少年說着,發覺宣庭神色幾變,忙道:“我這就去查。”

而此時的宣陵,正在玄天宗的無回宮裏睡得香甜。

夢裏他還是天道盟主,仙道首席,他劍破萬法,力挽狂瀾。

最重要的是,夢裏的他,還有着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

七年後。

玄天宗數十裏外的一座無名深山。據聞此處山脈常有妖獸出沒,又遠離人間城鎮,故而基本不會有人進山,也便不知這座無名山脈中暗藏玄機。

正值五月末,雷雨季降臨,山中連着下了三日雷雨,穹頂還覆蓋着層層烏雲,最後一道雷電劃破天際,以摧枯拉朽之勢轟隆隆劈下。

雷火穿過山脈岩石,直劈想冰洞中一柄覆滿寒霜的寶劍。

寶劍銳氣不減反增,發出滋滋聲響,似要将那一縷雷火吞噬。

劍上電光散去,宣陵伸手,那柄靈劍便有靈性地飛到他手中。經過這場天雷淬煉,靈劍鋒芒更盛。

細長指尖擦過雪亮劍鋒,略過一道靈光,寒光灼灼。宣陵見狀才滿意收劍,走出山洞。卻不知山洞外有一人在等他,也不知等了多久。

宣陵本因尋回前世佩劍的喜悅在此刻凝止,心下一個咯噔。

“四師兄。”

山洞外的人正是葉景,他微眯起雙眼望天,“九師弟,若讓大師兄知道,此時該在問劍閣裏的你,卻出現在這深山裏渡雷劫,他會怎麽想?”

宣陵握緊了劍柄,不客氣道:“葉景,你想怎麽樣?”

當了七年師兄弟,葉景什麽臭脾氣宣陵也算是摸清楚了。

這個人很別扭,對顧雪嶺又好又不好,關心顧雪嶺的同時也很讨厭宣陵,這些年來老是阻止他跟顧雪嶺接觸,為此二人沒少起過争執。

這次葉景卻不是來同他吵架,葉景神色莫名有些凝重,打量宣陵半晌,居然朝他拱手而禮。“宣盟主,這七年來葉景數次冒犯,還請海涵。”

宣陵握劍的手緊了緊。“四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麽?”

葉景望着他的劍道:“你手中之劍是後世的天下第一劍,飲冰,乃數十年後新任天道盟主所有。據我所知,此劍至少要在六十年後才出世,是天道盟主與太清宮陸微途徑此地得來的機遇,如今提前出現在你手上,宣盟主,你是什麽人,葉景如何能猜不到出?葉景與你一樣,你也無需隐瞞了。”

明裏暗裏鬥了七年,宣陵是看葉景人不壞,才不跟他計較,但不代表他這麽說,宣陵就會信他,就算心中已驚起駭浪,宣陵還是裝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麽的表情,“四師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什麽盟主?”

“我就知道盟主不會輕易相信。”葉景苦笑一聲,又行了一禮。宣陵急忙側身避開,便聽他說:“這些年來葉景多有得罪,但阻止盟主與大師兄接觸,只是想保護盟主,若非這次盟主借口入問劍閣卻出了山,我察覺有異跟蹤盟主來到此處,認出你手中的靈劍飲冰,也不知還要與盟主誤會到何時。”

“你,保護我?”宣陵半信半疑,這也就能解釋葉景這些年為何要在顧雪嶺面前跟他處處作對了。

葉景認出靈劍飲冰,已十分确認宣陵的身份,便和盤托出。“後來的葉景只是一介尋常散修,盟主不認得我不奇怪,但盟主一定還記得我大師兄,顧雪嶺。”葉景眸光一沉,問道:“妖皇,盟主總還記得吧?”

宣陵面上不顯,心裏已确定葉景和自己一樣,也在多年後回來了,但……“玄天宗早已滅門。”

葉景知曉他這是承認了,不由一笑,很快又多了幾分苦澀。

“确實。但那時葉景出門尋藥,僥幸避過一劫。”

宣陵無聲看向葉景。葉景一定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內情。

三個月前,宣陵入了問劍閣。

他在兩年前已然築基,那時不過十五歲的年紀,還是被他刻意拖延了些時日,築基了便可入問劍閣尋一把好劍,但南宮清自從讓他搬入無回宮,親授萬劍訣後,便對他頗為嚴苛,硬是拖了兩年,才準他入問劍閣。

聽葉景說,顧雪嶺每日都在問劍閣門前等着小師弟出來。

宣陵跟葉景回山後便分開了,葉景幫他引開顧雪嶺,宣陵趁機潛回了問劍閣。他不打算在問劍閣裏挑靈劍,直接用他的飲冰代替即可。

為了圓謊,宣陵多拖延了一日,才從問劍閣中出來。

山色如黛,晴空碧洗。

宣陵踏出問劍閣時,并沒像葉景所說那樣,見到他那位整日念叨着他每日在門口等他的大師兄。

這些年來,顧雪嶺的确待他極好,也一直在保護他,但看到門前空蕩蕩的,宣陵心裏忽然很不舒服。

果然是騙人的吧。宣陵暗想。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宣兒,我在這裏!”

宣陵心下一動,旋即循聲望去。

問劍閣前那株高聳入雲端的青松上,一抹雪色衣擺被山風撩起。他的大師兄正坐在一截橫生的松枝上朝他招手,他的容顏好似在十九歲後就未再變過,稚氣未除,卻又昳麗出塵,仿佛定格在了将開未開的花期。

然而見到這人忽地一晃,那副一如既往清瘦單薄的身板險些掉下來,宣陵心跳都快了幾分。

“你在上面幹什麽?”

顧雪嶺手忙腳亂抓住屁股下坐着的松竹穩住身體,才松了口氣。就算這根松枝足有小腿粗,不會輕易折斷,他坐在幾丈高的地方,還是有點怕,而且師弟還這麽兇。顧雪嶺撇撇嘴,有點委屈地說:“我在等你呢。”

宣陵見他被山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樣子,暗地裏捏了把汗。

顧雪嶺看着底下的小師弟,想了想,揚起極燦爛的笑顏,“宣兒進了問劍閣,師兄自然要在這裏等你,師兄要頭一個見到宣兒的靈劍。”

宣陵靜靜看着他,眉頭緊鎖。

顧雪嶺這樣的容顏在修真界并非太過獨特,卻為何獨獨只有他能在十五歲便登上了芳華錄第九,成了修真界第九美人了呢?自然不是萬仙驿的人被收買了,或是眼瞎了,而是顧雪嶺确實有那個資本,一笑傾城。

世間怎會有這樣一個人,從小到大都那麽單純與幹淨,雖然偶爾有點小壞,可他……的确很好看。

宣陵冷下臉說:“下來,上面危險。”

顧雪嶺難道不知道上面很危險嗎?數丈高的松枝也敢爬上去。宣陵是真的怕他啪叽一下給摔毀容了,因為那時南宮清一定會找他算賬的。

顧雪嶺也很為難,他倒是想下去,“可是我腿麻了,動不了。”

“……你在上面坐了多久?”

顧雪嶺算了下,“兩個時辰。”

宣陵深吸口氣,将劍收入儲物袋,身形一閃便已躍上數丈,輕盈地踩到那一截坐着人的松枝上。

顧雪嶺揚唇一笑,喜滋滋地朝他伸出手,顯然是要抱。

如今的師弟已不是當年的小孩了,即使也沒有長成大塊頭,十七歲的俊朗少年也比顧雪嶺還要高上那麽一點,因為師父的嚴格訓練,體格還算強健,完全能抱的起來自家師兄。

宣陵額角青筋直跳,無奈之下,只好将人打橫抱起來。

再一眨眼,人便穩穩落到地上。

顧雪嶺伸出手指,輕握住小師弟終于長出來并護理得非常好的及腰長發,那一縷烏發中摻着一縷雪白,似乎是當年的後遺症。顧雪嶺也不撒手,老老實實靠在小師弟懷裏,擡頭看向小師弟俊美的側臉,眼睛都在發光。

宣陵頭皮發麻,“下來。”

“腿麻了,走不動呀。”顧雪嶺笑嘻嘻摟緊小師弟的脖子。因為兩手抱住顧雪嶺,宣陵的劍便收了回去。顧雪嶺看不到他的靈劍,有點失望,又很好奇,眼巴巴地看着宣陵問:“宣兒,我是第一個見到你的劍的人嗎?”

“不是。”宣陵僵着臉盯着顧雪嶺毫不客氣抱住自己脖子的手,心道別人家的大師兄也這麽奔放嗎?

“啊?”顧雪嶺睜大眼睛,神情似乎有些受傷,但臉上很快又重現笑顏,“對哦,宣兒才應該是第一個見到劍的人,那師兄是第二個嗎?”

其實也不是,他的劍早就被很多人見過了。不過宣陵實在難以忍受顧雪嶺黏答答的注視,看得他渾身不自在,他抿了抿唇,悶悶道:“是。”

如此,顧雪嶺才滿意點頭,桃花眸子倏然彎成新月。

“那就好,宣兒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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