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葉景一意孤行,在藥老的地盤上, 宣陵便沒有與他争執。

藥老乃無門無派丹修一名, 可卻能煉制出七階丹藥, 非但散修盟, 即便在整個修真界也無幾人敢惹他。這次藥老路過天譽城, 不知葉景哪裏得來的消息, 還知道他手中有一斷魂丹, 無需服下, 只要帶在身上,看個人體質, 少則半月多則三月, 毒香便能侵入丹田毀其靈根, 毒性強烈無藥可解。

此藥乃是害人的藥, 除了藥老也無人敢煉,但藥老并未出面,葉景還是托藥童磨了許久才拿到藥。

二人終于走出閣樓時, 宣陵的臉色已是冰冷至極。

葉景無奈道:“我知你向來仁善,不願做這等卑鄙行徑, 但宣陵, 我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如今的天道盟主還在,葉景便直呼他的姓名。可剛才在閣樓裏宣陵的視線紮在他背上, 讓他有種自己在被淩遲的錯覺。大抵是宣陵嫌他卑鄙, 不願與他為伍。

宣陵抱劍不語, 他并不認為這種方法能阻止顧雪嶺。

若讓顧雪嶺發現, 說不定還會被激怒,他是單純,可他并不蠢。

葉景苦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斷魂丹給你。”

他在袖中取出被放入斷魂丹繡着蘭草的香囊,當真遞給宣陵。

宣陵有些錯愕。

葉景低聲道:“用與不用,全看盟主安排。只要盟主能夠确認,大師兄此生不會作惡,不用也罷。”

宣陵一臉莫名,他怎麽确定顧雪嶺不會走上妖皇那條路?

葉景道:“有宗主護着,還有護身符在,在玄天宗無人能傷他半分,若你我不動手,這天下蒼生怎麽辦?如若你我今日毀了他的丹田,便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不是嗎?”

宣陵默默看着葉景。

這人分明都計劃好了,卻将藥交給他,讓他來做這個小人,還搬出天下蒼生,他就是不做也得做。

先前葉景同他坦白過,如今的顧雪嶺應當沒有任何問題。當初葉景下山尋藥,是為顧雪嶺,因為他病得嚴重,連陸鳴和蕭珩都趕回來看他,而葉景萬萬沒想到,他剛離開山門沒幾天,就聽到顧雪嶺滅師門的消息。

葉景後來想,什麽病重熬不住都是假的,這只是顧雪嶺将玄天宗衆人集合在一起方便屠殺罷了。但他始終不明白顧雪嶺為何要這麽做。

問題不在當下,應該就在将來。

他便要掐斷顧雪嶺的将來。重來一次,葉景不想再見到那一日回到玄天宗時滿目血紅的慘狀。

宣陵沉默許久,終是接過香囊。

待二人走後,胡同深處裏走出一個人,宣陵若還在,便能認出這是不久前撞了他的綠袍青年。

綠袍青年走近閣樓,擡手敲門。藥童又出來開門,一見那人便笑道:“師兄,你來找藥老嗎?”

那人搖頭,低聲問:“剛才找藥老的那兩個人,他們來做什麽?”

因為斷魂丹的問題二人意見不和,一路上都沒再說話,臨近山門前時,宣陵忽然問了葉景一個問題,“你是何時知道他身上有護身符的?”

葉景怔了下,“七年前。”

“那次果然是你。”宣陵卻不明白,“在動手之前,還是動手之後?”

葉景知道他問的是何時知道護身符的存在,“之後。我用了迷香,也巧了,沒發現護身符的存在。”

“那真是巧合。”宣陵目光深沉。

“原以為你不會問。”葉景道:“說到此事,葉景也有一事不解,盟主當年又為何要救大師兄?”

宣陵本是琢磨不清葉景的目的,沒想到卻被他反将一軍。

葉景既然能用迷香,為何不直接用毒?他既然想要顧雪嶺死,為何不直接動手,還要借妖獸之口?

但葉景的困惑,宣陵也的确該給他一個解釋。

“不想無辜之人冤死罷了。”

說的是當年被帶上山的蔣二。

葉景嘴角輕揚,垂眸拱手道:“當時是葉景之過。”

宣陵古怪地看他一眼,他臉上毫無愧疚,一如他帶蔣二那個背黑鍋的倒黴鬼和顧雪嶺上山時一樣。

宣陵沒再問下去,只覺得懷裏放了斷魂丹的香囊沉甸甸的,似千斤巨石,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跟南宮清交待了青石鎮邪祟之事,二人剛出來,崔羽跟雲鵲兒迎面走來,還格外興奮地朝他們招手。

整個宗門大抵就這二人最閑了,還有一個顧雪嶺,平日裏幾人都在一處玩的,但今日沒見到顧雪嶺。

葉景便問:“大師兄呢?”

“這麽着急找大師兄?”雲鵲兒看看葉景,又看看宣陵,嘆氣道:“可惜大師兄沒空見你們了。”

宣陵也有些好奇,“他怎麽了?”

每回他下山,顧雪嶺不都在山門前等着的嗎?就算不是山門前,也會在南宮清那裏候着。

雲鵲兒用憐憫的目光看着二人,嘴上相當無情地告訴他們。

“赫連寒衣來了,和虛儀天的人一起來的,師兄當然沒空了。”

聞言宣陵面露錯愕,也有幾分驚奇。他是知道赫連寒衣的,畢竟都進玄天宗七年了,大家都知道的事他怎麽會不知道?師兄弟們都說顧雪嶺喜歡玄女宮的赫連寒衣,但宣陵從未見顧雪嶺提起過,于是便不以為意。

葉景眉頭一皺,“虛儀天的人怎麽也來了,我師父呢?”

二人關心的重點顯然不是同一個,卻都因這話着急起來。

崔羽見雲鵲兒還要賣關子,忙搶先給二人解釋道:“沒事,只是赫連玄兄妹二人來了。八年前赫連玄前往虛儀天拜師時不是也帶上了寒衣仙子嗎?她也随她堂兄入了虛儀天。”

“沒錯。”雲鵲兒有點納悶,“要說這玄女宮好歹也是排名第七的仙門,赫連寒衣還是宮主的親女兒,居然沒留在玄女宮,還進了虛儀天。”

崔羽道:“玄女只有一位,早已定了赫連輕衣。傳聞原本赫連家是有三位小姐競選玄女之位,二小姐寒衣和三小姐都落選了,離開玄女宮也是遲早的事。入了虛儀天也好,不說那是第一仙門,也還拜了宗主為師呢。”

雲鵲兒聽了後一臉八卦,眼睛都亮了,“赫連家還有位三小姐?不是只有赫連輕衣和赫連寒衣兩姐妹嗎?三師兄你快跟我說說!”

崔羽的袖子被拽住,只好同她說起來,“那三小姐是前任宮主的外孫女,同為玄女血脈,不過沒有家族支撐,加上父母早亡,前任宮主隕落後她就被赫連家的舅舅舅母趕出來了,這種仙門家族的事很難說清……”

說着,崔羽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眼尖地發現了遠處而來的幾人,“不說了,大師兄他們來了。”

非但是顧雪嶺來了,身旁還跟了兩人,一男一女。

青衣青年與顧雪嶺并肩而行,容貌俊美氣度非凡。而另外一名藍衣女子,宣陵雖然是第一次見,卻也能一眼看出此人就是芳華錄第八的赫連寒衣。無他,因為容顏确實極盛。

雖然顧雪嶺排名稍遜些,但遠遠看着,宣陵竟有種錯覺:那高傲冷豔的寒衣仙子不過如此,遠沒有邊上的顧雪嶺好看。顧雪嶺笑起來格外溫軟漂亮,像只小奶貓,軟綿綿的。

見到赫連寒衣跟在顧雪嶺身後,并不言語,顧雪嶺也沒有對她格外照顧,宣陵便知傳言是假了。

幾人很快到了跟前,顧雪嶺樂得給他們互相介紹。

赫連玄兄妹同幾人寒暄幾句,顧雪嶺便興奮道:“我們下山逛逛。”

南宮清叮囑了顧雪嶺要好生照顧客人,這客人還是他少時相識多年未見的朋友,他也許久未下山,便樂颠颠地老朋友一塊下山去玩了。

顧雪嶺完全忽略了人群裏的小師弟,也不知小師弟因為頭一回被冷落,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們幾人的背影的表情。宣陵便莫名有股火氣。

虧他還惦記着給顧雪嶺帶好吃的回來,白給他帶糖葫蘆了。

雲鵲兒也嘀咕道:“大師兄真壞,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細算起來葉景也是宣陵和赫連寒衣出現之前的舊愛,現在顧雪嶺都不怎麽搭理他了。

葉景一臉古怪,“胡說什麽呢。”

雲鵲兒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提着裙擺追上顧雪嶺。崔羽也跟了上去。“難得大師兄下山一趟,我也去湊個熱鬧,順道保護大師兄。”

葉景和宣陵二人便被落下了。

葉景不是沒聽懂雲鵲兒的調笑,她只是愛說笑罷了,葉景卻別有深意地詢問宣陵,“你不去嗎?”

宣陵回了神,莫名其妙地看着葉景,“你這是何意?”

葉景見他神色如常,輕笑一聲提醒道:“那香囊……”

“我會找機會的。”宣陵說完,扔下葉景轉身回房。

還道是葉景待顧雪嶺會有幾分師兄弟情誼,卻只是為了毀他丹田。

顧雪嶺沒真的把宣陵給忘了,在山下逛的時候雲鵲兒還跑去提醒他,但他還有正事,回頭再說吧。

豈料等再回山時,天都快黑了。

随赫連玄二人從承坤門送完請柬出來,顧雪嶺已經快累癱了。

要不是有赫連玄兄妹在,要維護形象,他早就讓崔羽背了。

顧雪嶺默默嘆氣,他是真的很弱的。

赫連玄兄妹這次是來送請柬的,為的是三月後的滄海試劍。

衆所周知,天道盟每五十年召開一次論道大會,幾大仙門輪流舉辦,屆時群英荟萃,乃仙道盛會,每五十年篩選出新一輪的風雲榜前十。

而天道盟還有一個青雲榜。

青雲榜,則是新一輩年輕修士的角逐,從每十年一屆的青雲試劍篩選,同樣由幾大宗門輪流操辦。

赫連兄妹來送請柬,連南宮清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們,故而特地派顧雪嶺送他們二人前去承坤門。

自從淩雲霄死後,玄天宗似乎就被天道盟永久取消了參與論道大會和青雲試劍的資格,而如今下一屆論道大會在即,如今的新任天道盟主,即虛儀天掌教傅雲海終于想起玄天宗。念及舊情,他認為玄天宗不可錯過這次由滄海劍派舉辦的青雲試劍,便有心提攜。若玄天宗在青雲試劍裏拔得頭籌,那八年後便能名正言順參加論道大會。

誠然,南宮清對青雲試劍和論道大會都毫無興趣,這還會讓玄天宗再次成為衆矢之的,可這也不失為一次能夠接近虛儀天的機會。

南宮清始終認為,當年偷換淩雲霄親筆書信的天魔宗奸細就藏匿在虛儀天,因此他沒有拒絕邀請。

說起滄海劍派,乃仙道排名第五的宗門,同為劍宗,哪怕是先有玄天宗的萬劍訣和太清宮的太清劍珠玉在前,滄海一劍也毫不遜色。

顧雪嶺是修煉不精,可該知道的他也都知道。玄天宗的所有藏書,他不敢說全看完了,也至少看了四成,足夠讓他知曉天下事。他也知道南宮清和太淵無極都是不會拒絕的,心裏也有點激動,想去滄海劍派看看,可他不确定師父會不會讓他去,不過……

顧雪嶺想,師父或許會不讓他去,但小師弟是一定要去的!他可是宗主的徒弟,代表了宗門的臉面。

屆時,身為天道盟主傅雲海的三徒弟四徒弟,赫連玄兄妹也是一定會去滄海的,顧雪嶺倒是想将宣陵托付給他們,可他還找赫連兄妹有事,開不了那個口再讓他們幫忙,于是心裏藏了事,顧雪嶺就把宣陵給忘了。

再回到房間時,顧雪嶺感覺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赫連玄兄妹會禦劍,可惜顧雪嶺不會,他們便遷就了顧雪嶺,一行人走着去承坤門,之後走着回來。二人皆是天才,小小年紀便築基結丹的那種,自然不會疲累,崔羽和雲鵲兒也不覺累,累得只是顧雪嶺一人而已。

然而再累,顧雪嶺為了面子也要挺直腰板,裝作若無其事。

但很不幸的是,他的小夥伴赫連玄居然還跟他回了房,正坐在對面一邊品茶,一邊同他商量事。

赫連玄出身名門,為人健談,與顧雪嶺同歲,他與顧雪嶺相識是在八年前。他和赫連寒衣前往虛儀天拜師,途中經過玄天宗,因為送他們前去的赫連家的一位家老與南宮清是舊識,兄妹二人便在山上暫住了幾日。

也是那回,那位家老給顧雪嶺測了靈根,赫連玄走時見小夥伴如此傷心,還送了他一塊玉佩。

顧雪嶺現在是不大在意靈根一事了,卻也還記得赫連玄當時的安慰。而這回赫連玄來玄天宗順道聽他師父之命,來看他那位早已被逐出宗門的二師兄太淵無極的。只是太淵無極閉門不出,赫連玄就想找顧雪嶺幫忙。

顧雪嶺倒是想幫,一邊是師叔,一邊是好友,赫連玄得了師命要見太淵無極,太淵無極卻不想見虛儀天的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幫。

赫連玄身負重任,還得去別家仙門送請柬,不能在玄天宗待太久,為了讓顧雪嶺幫忙,他費了不少口舌,晚上還要跟顧雪嶺秉燭夜談。

顧雪嶺哭笑不得,只好答應他明日去探探師叔口風。

如此一來,赫連玄更是堅定,今夜要留下與顧雪嶺論道。他說明日早起,便随顧雪嶺一起去見師兄。

可是赫連玄已經是金丹期了,他們之間的差距極大,顧雪嶺根本不想跟他論道,卻實在是盛情難卻,只能熬一夜舍命陪君子了。

顧雪嶺想,他還可以順道提一下讓赫連玄到滄海試劍時順道照顧一下他那個一受傷就愛哭的小師弟。

鑒于宣陵多年來每次與師兄們切磋,只要一受傷眼睛就熱淚滾滾的形象給顧雪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長大後宣陵已經能忍痛了,顧雪嶺還是覺得自家小師弟是個愛哭鬼,雲鵲兒和崔羽等師兄姐也是這麽覺得的。

這邊顧雪嶺在應付着赫連玄,卻不知道宣陵還在等他。宣陵的東廂房就在對面,遠遠看着燭光便知曉他屋中有客,想來是無暇再找他了。

宣陵握着那藏了藥的香囊等了半天,決定出了門去找葉景。

反正他們現在是狼狽為奸了,葉景也休想讓他白做小人。

不知是不是真的巧合,宣陵還沒到靜心齋就見到了葉景。他正與赫連寒衣走在一起,還避開了所有人,宣陵察覺有異,便隐藏在牆角裏。

葉景和赫連寒衣二人邊走邊小聲談話,隐隐約約的,宣陵只聽見他問了一句‘你兄長呢’,那女子冷淡的聲音便響起,可稱惜字如金。

“顧雪嶺那。”

葉景正要說話,又抿緊唇瓣,他似乎察覺到什麽,忽然看向牆角,赫連寒衣也随着他看去,不過二人很快便離開了,應是什麽都沒發現。

待二人走後,宣陵才走出來。他竟然不知道葉景跟赫連寒衣還有私交,還說起了赫連玄,顧雪嶺……

等等!宣陵面色一沉,快步折返無回宮。跟葉景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可能有危險,不是嗎?

“雪嶺,你可知太淵師兄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對面赫連玄的話拉回顧雪嶺的心神,“若是見不到師兄,我回去也無顏面對師父了。”

別催了呀。顧雪嶺雙手藏在桌子下偷偷揉了揉雙膝,他也不知道太淵師叔會不會見赫連玄,“赫連師叔……”

“又來了,都說了你像從前那樣喚我阿玄即可。”赫連玄佯怒道。

赫連玄跟太淵無極師出同門,而且傅雲海和淩雲霄是同輩,南宮清還得叫他一聲師弟呢。

顧雪嶺卻也從善如流,總比喊師叔被占便宜好。

“好,阿玄。若你不是來挑釁的,師叔也不會為難你。我只是有些困惑,傅掌教為何要見我師叔?”

赫連玄面露為難,顧雪嶺猜他是不好說,可還是要問清楚。

“師叔這麽多年來循規蹈矩,未再碰過虛儀天的功法。”

“師尊并非此意!”赫連玄忙解釋道:“師尊只是挂念二師兄了。縱然二師兄犯了錯,卻也是師尊看着長大的,師尊是個念舊情的人。”

這麽說來便是不會傷他太淵師叔了,顧雪嶺稍稍放心了些。

屋中點了幾盞燭火,赫連玄見顧雪嶺不說話,便茫然朝他望來,燈下看美人,他眼前忽地一怔。

“怎麽了?”顧雪嶺問。

赫連玄淡淡一笑,垂眸斂去一絲異色,“沒什麽。”他執起茶杯抿了口清茶,茶水已放了太久,涼涼地淌過咽喉,撫平體內的急躁,才道:“這次滄海試劍,師尊特意命我來玄天宗送請柬,雪嶺,你想不想去?”

“這可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顧雪嶺也不怕在赫連玄面前丢人,“我才是練氣九層,師父不會準我去的。”

“若你想去,我幫你跟宗主說說便是。”

顧雪嶺還是搖頭。

南宮清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要堅持做一件事,不到最後都不會放棄,同理,讓他去滄海的可能很小。

赫連玄見他半晌不語,便朝他看來,也看到他私下揉按這膝蓋的小動作,他怔了下,随之輕聲笑道:“走了一日也累了吧,不如我們歇下吧。”

顧雪嶺心裏是很想答應的,面上卻正直道:“不是要論道?”

赫連玄看破不說破,“待你我到了滄海,再慢慢論道也不遲。”

看來赫連玄是真的很希望他去滄海,顧雪嶺不敢答應,可一想到現在可以上床睡覺了,他差點就要感動得熱淚盈眶。但下一刻顧雪嶺就懵了,他看到赫連玄起身,朝床前走去。

“阿玄,你不回去嗎?”

“雪嶺不陪我秉燭長談了?”

赫連玄回身朝他一笑,他本就明俊如玉,為人沒什麽架子,卻也同赫連寒衣一樣,溫和中透着疏離冷傲。出身名門、氣宇非凡、相貌堂堂、天賦異禀,天之驕子說的這種人,就連顧雪嶺也有些羨慕,也很無語。

“你若累了,便回房歇着吧。”

顧雪嶺不習慣有人霸占他的另一邊床,而且赫連玄身姿挺拔,這大塊頭半夜壓死他怎麽辦?

誰知赫連玄卻笑說:“無事,我再累,陪雪嶺一宿也不成問題。”

……問題是不需要你陪呀。

顧雪嶺難以啓齒,默念你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不就是幫忙見太淵師叔嗎,怕他忘記還是怎麽着?

或許是顧雪嶺的意念感動了上蒼,這時有人敲響了房門。

顧雪嶺心中大喜,起身起得急了,可雙腿還是軟的,眼看就要重新跌回凳子上,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他胳膊,赫連玄道:“還是我去吧。”

“好吧。”顧雪嶺無力道。

赫連玄深深看了顧雪嶺一眼,這才過去開門。剛才在房間轉了一圈,他也留意到屋裏布了陣法。

房門一拉開,赫連玄便見到神色略顯慌忙的宣陵,白日裏才見過,他還記得這是顧雪嶺的小師弟。

“你是?”

宣陵沉住氣拱手而禮,“我名宣陵,見過赫連師叔。”按輩分,他們的确該這麽稱呼赫連玄。

赫連玄會糾正顧雪嶺,卻覺得其餘人這般稱呼沒錯,他輕一颔首示禮,若有所思地看着宣陵。

“宣師侄,可是來尋你大師兄。”

宣陵點頭,可不就是來找他的,怕他有危險嗎。葉景這厮是重生的,他也是,難保其他人不是。葉景想殺顧雪嶺,其他人定然也想。

宣陵看着赫連玄,心下有幾分難言。他認識赫連玄,妖皇滅了師門後第二個打的就是虛儀天,打得虛儀天擡不起頭來,沒幾年也倒了,赫連玄便回了玄女宮背後的赫連家。

他們也算是并肩作戰過,但并不熟悉,當時玄女宮掌事的是玄女赫連輕衣,赫連玄似乎與她不合。

宣陵任天道盟主結交過赫連輕衣,她是個極其驕傲的女子,似乎因此赫連玄沒也并未得到玄女宮和赫連家的重用。玄女宮和赫連家向來是一體的,私下的糾葛宣陵就算是天道盟主也不好詢問什麽,只知道他們是正魔之争時可将背後交給對方的盟友罷了。

而他們之所以聯盟,是因為顧雪嶺。

顧雪嶺在屋裏也聽見了宣陵的聲音,他本來就是要找宣陵的,這下正好,他立馬扶着腰走出來。

“宣兒找師兄有事嗎?”

宣陵哪有什麽事,他看顧雪嶺才像是有事的那個人。

顧雪嶺背着赫連玄朝他眨眼睛,“是不是師父讓你來找我的?”顧雪嶺說着在心裏幫他回答,是的!所以阿玄快回去吧。因為赫連玄在,他還要顧及着面子不敢喊累喊苦。

宣陵大抵也明白他在給自己使眼色,神色又很茫然。

顧雪嶺心裏暗道一聲蠢師弟,他挺直脊背,一臉正色道:“若是沒有要緊的事,你就先回去吧,今夜赫連師叔就在師兄屋裏歇下了。”

宣陵匪夷所思地看着顧雪嶺。什麽叫赫連玄在他屋裏歇下?

顧雪嶺平靜地同他對視,心道快說不!

大抵是終于福至心靈,宣陵訝異的神色漸漸沉靜下來,“并非師父,是我有急事請大師兄相助。”

顧雪嶺暗暗握拳,師弟終于懂他一回了,面上卻是為難。

“很急?”

宣陵點頭,“很急。”

于是顧雪嶺假裝猶豫了下,之後走出門,跟赫連玄說:“既然如此,赫連師叔,我便先過去一趟,你也莫等了,待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赫連玄笑容一滞,“不如我們同去?待回來再接着抵足而談。”

顧雪嶺身邊有其他人真的睡不着,尤其是赫連玄。他就怕赫連玄跟他念叨一晚上明天去找太淵師叔。

“不用。”顧雪嶺快速搖頭,二話不說抓起宣陵的手,“怎可麻煩赫連師叔?我與師弟去去就回。”

赫連玄不便再留,唯有遺憾嘆氣。

“也罷。”

顧雪嶺朝他一笑,轉身帶着宣陵走人,目标直指對面的廂房。

直到推門進去,顧雪嶺才松開宣陵,拍着胸脯長舒口氣。

“真是累死我了。”

宣陵目光幽幽,“累?”

顧雪嶺指揮他關門,宣陵的房間他熟悉,立時就找到床撲了上去,一邊扶着腰一邊念叨道:“可不是,走了一天了,可累死我了。”

宣陵靜幽幽看他一眼,這才将房門關上。赫連玄不在,顧雪嶺也不必顧慮什麽形象了,他翻身躺在溫軟的被褥上,朝宣陵踢了踢腿。

“宣兒來幫師兄捶捶腿。”

宣陵:……

宣陵面無表情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床沿,壓根就沒幫他捶腿的意思,顧雪嶺便扯了扯他衣袖,聲音也賴洋洋的,聽着好似在撒嬌。

“快點呀。”

宣陵皺着眉頭,有些不悅,“我是來幫你捶腿的嗎?”

“是的呀。”顧雪嶺厚顏無恥道,一點沒在意師弟的冷臉。

宣陵咬牙,到底還是伸手按在顧雪嶺膝上,顧雪嶺纖弱得跟柳條似的,恐怕膝蓋也是脆弱的,他可不敢一拳捶下去,只渡了一縷靈力過去。

顧雪嶺感覺膝上傳來一股暖流,頓時舒服多了,微眯起雙眼笑道:“宣兒好乖。”說着又擡起雙手,軟綿綿地伸到宣陵面前,“手也累。”

宣陵無語凝噎。顧雪嶺是去做苦力了嗎?郁悶歸郁悶,宣陵垂眸看向顧雪嶺的手,顧雪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一雙手白白嫩嫩的,除了常年握筆留了個繭子,溫軟漂亮得緊。

宣陵下意識就握住了那雙手,回神後很想把這雙手扔出去。

他是魔怔了嗎?宣陵手上一緊,沒注意力道,疼得顧雪嶺驚呼出聲,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宣兒,輕點。”

宣陵心口還有股郁氣,卻也聽話揉按着他的十指。

顧雪嶺被伺候得舒服了,才想起來問:“宣兒找師兄做什麽?”

這話問得宣陵一愣,他還真不知道找顧雪嶺做什麽。

送糖葫蘆是不可能的,那香囊……宣陵還沒決定好。若說是怕他有危險,他也不确定赫連玄是不是同他一樣,是不是真的要殺顧雪嶺。這麽看來,他去找顧雪嶺真是莫名其妙。

須臾後,宣陵反問:“赫連玄要跟師兄說什麽?還要抵足而談。”

“要叫赫連師叔。”顧雪嶺着實累了,一沾床就開始困乏,眼皮子也沉甸甸地往下墜,他邊眨着眼睛,邊道:“他要見太淵師叔,請我幫忙。我都答應會幫忙,他還不放心,還要盯着我,我又不會跑,盯着我做什麽……”

宣陵聽他又發起牢騷,心裏無端端覺得輕松許多。

“對了。”顧雪嶺吃力地睜開眼睛,“宣兒,今晚師兄和你一起睡吧,我好累,不想走回去了。”

玩了一天還累了。宣陵完全誤會了顧雪嶺,只道:“赫連師叔還等着師兄,師兄當真不回去嗎?”

“他要是在我就睡不着了,我累了。”顧雪嶺越睡越沉,連眼皮子都懶得睜開,宣陵給他揉按手指的動作不輕不重,他都覺得擾得他無法入睡,便一把抱住宣陵的手掌,含糊不清地說:“宣兒乖,師兄不回去睡了。”

宣陵抽了抽右手,沒抽出來,見顧雪嶺真要睡着了,還占了他的床,他竟不知該說什麽。不一會兒,便聽到顧雪嶺喃喃着什麽阿玄。

宣陵知道那是在叫赫連玄,頓時心裏一陣煩躁,俯身捏起顧雪嶺清瘦的下颌,輕斥道:“師兄不準跟別人睡。”都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宣陵怒視着顧雪嶺,這個人真好騙,随便哄兩句就跟別人睡,對他是那樣,對赫連玄也是那樣。

顧雪嶺含糊應了一聲嗯,實際上已聽不清宣陵在說什麽了,他迷迷瞪瞪的,還記得自己有件事要跟宣陵說的,卻記不清是什麽事了。“宣兒,我有空了,跟你說件事……”到了嘴邊,就成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宣陵正要細問,顧雪嶺已經睡熟過去了。宣陵漠然看着他的睡顏,真不知道要不要搖醒他,可看他睡得這麽香甜,到底是沒忍心,就算再不滿,頂多就是将被他壓着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扒拉出來,給他蓋好被子。

待宣陵靈力運轉幾個周天後,便聽見一陣敲門聲響起,再一睜眼,桌上蠟燭已燃盡,落了一盞燭淚。

天已大亮。

顧雪嶺還睡得很熟。宣陵本來想去開門,卻見他肩膀小腿都露出錦被外了,初夏的清晨還是有些寒涼的,他已經冷得抱住雙臂發抖了。

真是不省心的。

宣陵回頭給他重新蓋好被子,可顧雪嶺又叛逆地把腳伸到床沿外,宣陵下意識握住那只赤‖裸細瘦的腳腕塞回被子裏,之後,他忽然呆住,盯着顧雪嶺半晌,手心還殘留着幾點餘溫,更多的是那片雪色肌膚的觸感。

溫熱柔嫩,好像還不錯,果然是南宮清嬌養出來的……

想着,宣陵臉色倏地一白,逃跑似的快速起身去開門。

于是門開時葉景看到的便是一臉慘白的宣陵,他吃驚道:“你臉色好難看,昨夜這裏發生什麽了?”

宣陵神色有些不自然,卻也毫不示弱冷冷反問:“你說呢?”

葉景不否認也不解釋,只道:“我知道大師兄昨夜睡在你屋裏。我是來找你的,走吧。”

這兩句話毫不相幹,為何要放在一起說?宣陵問:“去何處?”

“五師妹說靈田人手不夠,讓咱們師兄弟幾人過去幫忙。”葉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着道:“翻土,澆灌,施肥,師弟想做哪樣?”

宣陵:……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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