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當年宣陵離奇受傷與顧雪嶺發現褚少主送來的玉佩有詭異時間相近,顧雪嶺一直認為宣陵是被褚少主所傷, 是因玄天宗受了無妄之災。

那時候南宮清也十分惱怒, 于是這七年來, 青陽宮的每次邀請都被玄天宗給擋回去。南宮清的意思很明顯了, 就是玄天宗不待見你青陽宮。

褚少主從那回失手後時常送禮, 想辦法補救, 都被南宮清擋在了門外, 他也不氣餒, 照樣送。

且每回送禮都告訴所有人是送給顧雪嶺的,很是癡心。

宣陵受傷其實跟褚少主沒有半點關系, 可他不能告訴顧雪嶺真相, 他正要趕走褚少主, 但比他更快, 顧雪嶺咽不下這口氣,站直起來便上前。

宣陵就怕他要找人算賬,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而事實上, 顧雪嶺心裏的确在罵人,面上卻也擠出一個看去端方溫和挑不出錯處的笑容。

“原來是你啊。”變‖态。

褚少主不知道他還在心裏加了個後綴, 他有些驚疑不定, 他肯定當年用劍刺破玉佩上陣法的人就是顧雪嶺,玉佩就是他送的, 顧雪嶺發現問題後還能猜不到是誰在搞鬼嗎?不過這些年, 他也想到了辦法解釋當年的事。

“顧道友竟真記得我!”

褚少主一臉驚喜,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得, 定定看着顧雪嶺的臉,任誰看了,都覺得傳聞是真——

青陽宮少主傾慕天榜第九美人顧雪嶺。

身後一衆青陽宮弟子或是輕蔑不屑、恨其不争,或是豔羨地看着顧雪嶺和褚少主,臉色相當精彩。

“怎麽會不記得,褚少主這幾年沒少往玄天宗送東西呢。”顧雪嶺笑靥如花,卻不達眼底,他手上一翻,道:“不過無功不受祿,師父說了,我可不能收褚少主如此貴重的禮物,所以,這塊玉佩還是還給褚少主吧。”

他手上赫然是一塊雕刻成鳳紋的羊脂玉佩,與七年前,褚少主派人送來的那塊玉佩一模一樣。

褚少主是清楚那塊玉佩已毀的,此時看着顧雪嶺手上完好的玉佩,再看他臉上和善的笑容,唰地一下冷汗就下來了。仿佛他不是表面看似柔弱可欺的白衣少年,而是洪水猛獸。

“這……”

顧雪嶺直接抓起他的手将玉佩塞到他手裏,褚少主手都是僵的,被他碰到時還抖了下,顧雪嶺笑意更濃,“如此,我便不打擾褚少主了。”

“顧道友!”

褚少主反應過來,顧雪嶺已經拽着宣陵進屋,利落地關上房門,他愣愣跟上去,還碰了一鼻子灰。

“已是送出的禮,我又怎麽好收回?顧道友!”門外褚少主神色複雜,只覺手裏的玉佩像燙手的山芋,他還什麽都沒做,就被顧雪嶺吓到了。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他才沉着氣道:“顧道友對我是否有什麽誤會?”

并沒有。靠着門的顧雪嶺朝屋裏葉景和宣陵打了個手勢,讓他們不要出聲,二人神色俱是莫名。

門外褚少主想了想,神色有些落寞地嘆道:“是否是因為我适才吓到顧道友了,顧道友莫氣,我只是傾慕顧道友已久,終于得見真容一時激動才那樣無禮。你不要生氣,這玉佩我既送了你,就是你的,待你消了氣,我再送還給你,也或者……”褚少主頓了頓,“我就住在五樓,這飛舟上龍蛇混雜很是危險,顧道友若有事定要來找我!”

屋裏顧雪嶺聽着渾身一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跟這個褚少主好像是第一次見面吧?幹嘛搞得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正當關系似的?

走廊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四周客房都還住着人,褚少主和青陽宮衆人沒多久就走了,不過這一下附近的人都要知道玄天宗的人住在這裏了。

聽着外頭沒響動了,顧雪嶺小心打開一道門縫探出頭去看了看,确定人都走了,嗤笑一聲,只是一轉身便對上兩雙齊齊盯着他看的眼睛。

顧雪嶺問:“……怎麽了?”

葉景搖頭,神色凝重看着他,“大師兄,你何時收下褚少主的玉佩,怎麽我一直不知道?”

顧雪嶺撇嘴,難道事事都要告訴他嗎?

宣陵也不解,“那玉佩……”不是碎了嗎,顧雪嶺親口告訴他的。

說起這個,顧雪嶺只擺擺手,眼裏滿是狡黠,道:“宣兒莫急,他膽敢傷你,我便要他付出代價。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們都回房吧。”

葉景看看顧雪嶺,又看看宣陵,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大師兄,如今我們出門在外,我玄天宗又名聲狼藉,最好還是不要得罪青陽宮。”

“我知道了。”顧雪嶺根本不在意,打着哈欠朝宣陵整理好的床鋪走去,嘴角微微翹起,心情很好地說:“回去吧,什麽事都沒有。”

宣陵信他才有鬼,不過見顧雪嶺真的十分自然地除下外袍準備爬進被窩裏,他偏過頭,和葉景對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葉景傳染了,兩人眼裏都有幾分警告的意味,之後一同朝門外走去,出去後下意識把門帶上。

葉景還是一臉迷茫。

“我總覺得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宣陵瞥他一眼,便轉身走向隔壁房間,一點沒有回話的意思。

葉景眉梢一挑,小聲而急促地說:“我跟褚少主沒有私交!”

宣陵還是沒搭理他,推門,進屋,關門,非常利索。與其關心他和褚少主有沒有私交,不如想想顧雪嶺還給褚少主的玉佩是哪裏來的。

玉佩是哪裏來的,顧雪嶺當然是最清楚的人。

南宮清是元嬰後期的煉器師,他要修複一件中品靈器說不上有多難,至于陣法,自有六師妹雪衣修複。這些顧雪嶺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褚少主現身。要不是他這些年沒法下山,完全沒必要等到今天才把玉佩還回去。

顧雪嶺的目的有二,第一,褚少主這幾年一直壞他名聲。

其實說不上是壞他名聲,但在顧雪嶺眼裏,就是這麽回事了。

褚少主年年往玄天宗送禮,還是大搖大擺地送,明晃晃地告訴修真界所有人,本少主看上顧雪嶺了。

此後每當有人提起顧雪嶺,就一定有人說起他褚少主。

顧雪嶺對此極度厭煩,這個變‖态他根本就沒見過!而且他送來的東西都退回去了!還有他唯一沒還的東西是塊被動了手腳的玉佩啊!

然而沒人會聽顧雪嶺解釋。

大部分人認為顧雪嶺在攀高枝,還故作清高。顧雪嶺氣歸氣,也不想費那個力氣去搭理那些人。

飛舟上幾乎每間客房都住滿了人,顧雪嶺他們來得比較晚,可想而知,這座小樓裏差不多是滿人了,而這座小樓較為幽靜,下三層都是中等客房,上三層則是整層配套的上房,在這裏住的修士,那身份必不會太低。

剛才褚少主那一鬧,隔壁房間誰還沒聽到呢?見到顧雪嶺都把玉佩還回去了,褚少主還在糾纏不休,估計過幾日外頭輿論風向就逆轉了。

其二,顧雪嶺有一個小小的複仇計劃。

不過這要等到他睡飽醒來再說了,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顧雪嶺鑽進被窩裏,懶洋洋地補了一覺,直到入夜才被宣陵挖出來吃晚飯。他吃着糕點,既憂愁又滿足。二十三了還沒辟谷怎麽辦,沒辟谷也挺好的呀,還能吃好多好吃的……

吃完後顧雪嶺擦擦手準備出門,宣陵叫住他,“要去哪兒?”

顧雪嶺自顧自出門,頭也沒回,擺手說:“出去走走,消食。”

宣陵不放心道:“我也去。”

顧雪嶺眉頭一皺,而後很快松開,背着手說:“好吧。”

宣陵拿上靈劍跟上,顧雪嶺還不認識路,他就帶着顧雪嶺在幾座小樓到船頭甲板溜達一圈。

這座飛舟空間很大,布置華美,甚至還有個不小的花園,栽的是清雅的梅、蘭、菊、竹四君子,九曲長廊蜿蜒其上,琉璃宮燈極致奢華。

據說萬仙驿很有錢,小小一座飛舟也是斥資巨大,不說飛舟運行需要巨大的靈力,就說飛舟上的防護法陣也是需要大量靈石運轉的。

顧雪嶺走了一圈,有點能理解到萬仙驿到底有多富裕了,就是這個萬仙驿只會撈錢,其他什麽都不管。

顧雪嶺本來挺喜歡看飛舟陣法外的星空,在天上看星空,似乎離星辰更近,讓人有種手可摘星辰的錯覺,可也因為太大了,顧雪嶺走了半圈就不肯走了,那副從沒操練過的瘦弱身板挂在宣陵身上,要他扶着回來。

露出花園那一處湘妃竹林前,顧雪嶺忽然回頭看了眼。

宣陵一手扶着他肩膀,穩穩支撐起整個靠到自己身上的身子。

這種事情他早就習慣了。

顧雪嶺身子骨是真的弱,不是病弱,是被嬌養出來手能提肩不能抗走兩步就喘的那種弱。

南宮清時常囑咐他要照顧好師兄,宛如洗腦般,顧雪嶺小時候也常給他灌輸‘現在師兄照顧你,長大後你要照顧師兄’這樣的思想,牽牽手背背抱抱都是很正常的事了。

只是顧雪嶺也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好意思再要南宮清抱,也不好意思要其他師弟們背,對宣陵卻無所謂,因為在他面前完全可以不管臉面。

見顧雪嶺不走了,宣陵察覺有異,低聲問:“怎麽了?”

宣陵正是長個的時候,從十歲起就蹭蹭往上長,每天一個樣,十六歲就超過了顧雪嶺,現在稍微穩定了些,也比顧雪嶺高了二指。

他說話時,稍稍低下頭,靠近顧雪嶺耳邊,熱氣打得顧雪嶺耳尖抖了抖,有點不适地調回頭。

“好像有人在看着我們。”顧雪嶺言語間有些納悶。

宣陵朝身後那片小竹林望去,卻是什麽都沒發現。

顧雪嶺也說不準,就是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也沒讓宣陵去找,“罷了,這飛舟上本就不缺能人異士。”

萬一真的有哪位前輩在這裏,進去豈不是冒犯到人家了?

宣陵點頭,拖着顧雪嶺回房,“走吧,四師兄還不知道我們出門了。”

果然,葉景如他所料,根本不知道他們出門去了,他不過是在房間裏入定了片刻罷了,回頭就發現人都不在了,他就在顧雪嶺門前等着。

顧雪嶺和宣陵溜達完回來時,遠遠便見到樓前負手遠眺頗具風雅氣度的白衣公子,而白衣公子見到兩人緊挨着的身子,眉頭便緊皺起。

“哼。”

宣陵:……人不可貌相果然是真的。

顧雪嶺好脾氣地朝他招了手,“四師弟。”

葉景臉色稍霁,上前推開宣陵,單手扶住顧雪嶺手臂。

他用力巧妙,看起來只是輕輕一推,宣陵已被一道極重的靈力推得腳下一個趔趄,虧得他下盤還算穩健,及時穩住腳步,面對如此莫名其妙的葉景,宣陵也只能嗤笑一聲。

“大師兄出去怎麽不叫上我?”葉景關心道:“沒碰上危險吧?”

顧雪嶺搖頭,“就是去甲板上逛了逛。”

葉景還不放心,“大師兄還是別再出去了,外面危險。”

顧雪嶺不說話。不出去是不可能的,在宗門裏師父管着,出門了師弟們還要管着,他心道好煩呀。

天色不早,顧雪嶺回了房,就将葉景和宣陵趕回去休息,二人不疑有他。等他們走後,顧雪嶺掀開被子盤腿坐起來,在儲物戒裏翻了半天,面上揚起一笑,可算取出了一張符箓,他忙端正坐姿,調動起身上靈力。

褚少主告訴顧雪嶺他住在五樓,實則四樓、五樓兩層都被他包了下來。他喜歡清靜,獨自一人住在五樓,弟子們則安排在四樓。因為都知道少主脾氣不算好,衆人不敢打擾他,将他要的熱水送進屋後便都退回樓下。

褚少主極愛幹淨,每日都要沐浴更衣,尤其是在人群中擠上這座飛舟後,他渾身都不自在。他完全可以坐青陽宮的飛行法器前往滄海的,卻偏偏選了這架顧雪嶺在的飛舟。

回房後,褚少主怕顧雪嶺有詐,關上門研究了半日那塊玉佩,沒發現什麽異常後才放心準備沐浴。

屋中青紗撩動,香煙袅袅。

一處陽臺朝海面而開,月華星光傾灑而入,映了滿室華光。

褚少主靠在浴桶上小憩,卻不知給他放在桌上的鳳紋玉佩上正冒出一團黑氣,慢慢形成一個清瘦人影。

見褚少主毫無察覺,黑影便在屋中走動起來,這裏看看那裏看看,很快,盯上了浴桶邊的矮幾。

上面整齊疊放着一套華貴紫衣,邊上也擱着一個紫晶石儲物戒,一看便是褚少主白日戴在手上那個。

黑影動了動,飄到褚少主面前。

熏香似乎有着安神的功效,褚少主雙目緊阖,毫無知覺。

黑影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身紫衣,将其抱起來,順道将搭在屏風上剛換下的衣裳連帶着底褲一塊抱走,似是猶豫了片刻,又把手伸向那只儲物戒。期間褚少主毫無反應,黑影低笑一聲,賊兮兮地抱着東西跑到陽臺前。

陽臺下是片小竹林,平日裏不會有人在這裏走動。

黑影将兩身衣裳裹住儲物戒,統統扔了下去,再一眨眼,整個黑影化作一縷黑氣鑽進桌上玉佩。

玉佩上靈光一閃,似是什麽東西破碎,失去了原本的瑩潤光澤。

就在此時,褚少主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醒來,一雙鳳眸猶帶着幾分恐慌,不知是否做了噩夢。他輕喘着氣,緩了片刻,手伸向邊上小幾。

一時摸了個空。

二樓客房裏,顧雪嶺睜開眼睛,頓時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細長二指并起掐決,手中符箓立時燃起火光,于瞬間燒得煙灰也不剩。

白天睡多了,加上剛幹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顧雪嶺毫無睡意,索性下床穿鞋,跑到走廊上去看海。卻不巧一打開門就險些撞上一個胸膛,顧雪嶺及時剎住腳步,驚愕擡頭,一眼便撞進宣陵那雙幽深的琥珀眸子。

“宣兒。”顧雪嶺抿唇一笑,在他的凝望下無端有些心虛。

宣陵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他的臉,“還不睡,要去哪裏?”

“睡不着,出來看日出。”

宣陵提醒道:“現在才是子時。”

“哦。”顧雪嶺想了想,轉身往回走,“那我不看了。”

“師兄剛才在做什麽?”

顧雪嶺腳步頓住,回過頭來時,朝宣陵一笑,定然是極好看的,又仿佛有幾分惡意。他朝宣陵招手,宣陵不明所以靠近,顧雪嶺才貼近他耳邊小聲問:“宣兒,若你沐浴後發現衣服都不見了,你會光着身子跑出來嗎?”

宣陵嘴角一抽,狐疑地看着顧雪嶺。

顧雪嶺眨巴眼睛,笑得又壞又漂亮。

宣陵心下一震,匪夷所思地看着顧雪嶺,半晌才說:“師兄剛才什麽都沒做,只是在屋裏睡覺罷了。”頓了下,又說:“如今正值雷雨季,海上常有海嘯飓風,過會兒會路過一處雷雨區,想必會吵得你睡不着。”

“雷雨區?會打雷嗎……”顧雪嶺臉色一變,多了幾分蒼白,指尖不自覺一顫,“什麽時候會碰上?”

“飛舟布有法陣,只是路過,不會有事,頂多就是聽個響。”宣陵說着,望向樓外穹頂。星空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蓋,昏暗的天級透着一縷薄紅,雲間偶爾閃過一道似雷電的光芒。宣陵便說:“恐怕已靠近了。”

話音剛剛落下,遠處天幕恰巧炸起一聲轟隆驚雷。

顧雪嶺臉色驟白,二話不說跳到宣陵懷裏,聲音都在顫抖。

“宣兒,打雷了!”

宣陵被撞得腳步往後退了半步,低頭看向渾身哆嗦着将腦袋埋進自己胸膛的人,像只受驚的倉鼠。他又想起數年前,第一次見到顧雪嶺懼怕打雷到跑到南宮清房裏的畫面。當時顧雪嶺抱住的人是南宮清,現在是他。

宣陵有種微妙的滿足感,琥珀眸子靜靜地望着顧雪嶺,任由他将雙臂收緊,抱住他的腰。宣陵心裏只一個想法,從小到大真是一點沒變,沒出息。想歸想,他擡頭望向遠處天際,随着雷雨區的靠近,雷聲愈發密集。

顧雪嶺吓得身上抖得更厲害,連連叫道:“宣兒宣兒……”

等了好一會兒,頭頂上才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嗯。”

宣陵一本正經地望着樓外閃電,一手輕輕按在顧雪嶺背上。心想罷了,看你這麽害怕,就哄一下好了。

隔壁房間才開了一道縫隙,便見到二人就站在門口相擁,門縫裏傳出一聲冷哼,複又重重關上。

而此時,還泡在浴桶裏的褚少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衣服在屋裏不翼而飛,放了很多備用衣裳的儲物戒也不見了——他沒衣服穿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