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吧。”宣陵虛握住他的手并沒用力,手心也如那一團元火一樣暖洋洋的, 即使還在盛夏, 也很是舒服, 顧雪嶺收回手時還有些不舍。
宣陵五指收緊, 将碰過他的右手背在身後, “回去吧。”
“等等。”顧雪嶺在懷裏取出件什麽東西, 塞進宣陵手裏, “宣兒別急, 我有個東西要送你。”
被他這麽一碰,宣陵手一抖, 差點就要把東西扔出去了。
顧雪嶺道:“是獎勵哦。”
宣陵眉頭一緊。
他今日初賽勝出, 顧雪嶺也答應過會給他獎勵的。
顧雪嶺眼巴巴的注視下, 宣陵将手裏的錦囊打開。
錦囊裏是一枚羊脂玉佩, 雕琢成貔貅的古樸樣式。
玉上附着靈氣,絕非凡物。
宣陵問:“這靈玉是給我的?”
看成色,這靈玉可謂是上乘, 更不說将其打造成上品靈器後。
誠然,顧雪嶺是不會有這麽大手筆的, 多半是旁人送他的。
顧雪嶺點頭, “送你的。”
算起來,這還算宣陵頭一回收到顧雪嶺這般貴重的禮物。
“宣兒不會真的忘了今日是什麽日子了吧?”顧雪嶺期待了半天, 看宣陵這麽平靜, 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又好笑又無奈地道:“今日是宣兒生辰啊。師兄跟你說笑呢, 這不是你贏了初賽後給你的獎勵,是給你的生辰禮。”
宣陵挑眉,“生辰?”
顧雪嶺嘆息道:“看來宣兒真的忘了。今日宣兒就十八了,長大成人了。我想宣兒之前那麽喜歡我的護身符,就請師父幫忙做了一個。”
顧雪嶺拿起他手裏的玉佩,順道給他挂在腰上,邊說道:“原本打算做個劍穗的,仔細想想好像不太好,所以就做了個玉佩,能護體、斂息、隐藏修為,師父取材煉器時我去看過幾次,也算是我和師父一起做的吧?”
因為宣陵一直不說話,顧雪嶺給他挂好後見他還是沒反應,便老實道:“好吧,其實我沒有出什麽力,不過師父煉器時有讓我輸入靈力。”
宣陵皺起眉頭,像是不滿意。
自從入了玄天宗,這位大師兄便每年都給宣陵過生辰。
第一年時,宣陵被震驚過也動容過,然而每年都送……竟然會有人将他的生辰記得比他自己還牢?
似乎就是因為顧雪嶺的貼心和日常那些宣陵不需要的關心,他們才越來越親密。宣陵恍然驚醒,自從那兩次試探失敗後,這七年裏,再也沒有動手過,甚至都沒想過要動手。
宣陵現在已經拿到了飲冰,也将要結丹,有此劍在手,萬劍訣與太清劍決為輔,如今的他,即便是元嬰期也可以挑戰,卻獨獨忘了要殺他。
“大師兄。”宣陵緩緩開口,嗓音帶着幾分難言的喑啞。
顧雪嶺很快應聲,問:“怎麽了?那我不搶功勞就是了。這禮物是我送你的,師父那份等回了宗門他也會給你的,我沒有搶你的禮物哦。”
誰要跟你說這個……宣陵忽然便有些咬牙切齒。
顧雪嶺也不清楚他為何還是一臉不滿,仔細思索了下,為難地說:“宣兒,你是不是知道了?”
宣陵心下竟是不安,下意識擔憂顧雪嶺是知道了自己來玄天宗的目的和兩次欲殺他不成的真相。
“……你說的是?”
顧雪嶺欲言又止,“真的知道了嗎?”
宣陵抿唇不語。莫非真的是……
顧雪嶺以為他是知道了,便道:“好吧,我确實有請蕭師叔幫你調查身世。蕭師叔常年在外,打聽事情也比較方便。不過宣兒你給的線索太少了,蕭師叔找了好久都沒找着,只知道十八年前的确有過一行修士路過秋離山。”他還小心翼翼地盯着宣陵的表情,“但是還沒找到。蕭師叔說當年的确有天道盟的人為追趕魔修來到此地,你說你母親是修士,那如無意外,她應該是天道盟的人,當初天道盟來的女修人數卻是不少,難以一一排查。”
“……只是如此?”宣陵緊張屏息。
料想宣陵心裏定會不高興,顧雪嶺便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沒事,我請蕭師叔繼續去查了。當年天道盟追趕魔修的人是太清宮宮主帶隊的,若能在她那裏拿到當年隊伍裏女修的名單,應該也是能查到你母親下落的。”
宣陵确認顧雪嶺說的只是這個,心口大石可算落地,竟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他啞聲道:“沒關系。”
“別難過,只要你母親還在天道盟,我們就一定能找到她。”顧雪嶺道:“師兄和師父都會幫你的。”
宣陵其實并不想找,那個人也未必會想見到他。
顧雪嶺怕他難過,又道:“宣兒,就算父母都不在身邊也沒什麽不好的,你看師兄我不也一樣無父無母,我們還有師父,宣兒也還有我。”
宣陵用琥珀眸子望着他,迷惘與掙紮再次湧上心頭。
顧雪嶺想了想,小師弟從小被遺棄山林真是很可憐,無論能不能找到生母,他都一定會很害怕。
顧雪嶺又承諾道:“宣兒,師兄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找到你父母,師兄也還是很喜歡你的。”
“喜歡?”宣陵心跳加速。
顧雪嶺忙不疊點頭,“是啊,宣兒是個乖孩子,又勤奮又有本事,我當然喜歡了。當然,其他師兄弟我也都很滿意,師父我也很喜歡。”
宣陵心下一個咯噔,臉上露出一種郁悶窒息的表情。
顧雪嶺總瞧不出宣陵的心思,有時很乖,有時又很別扭。
不過總體還是很可愛的。顧雪嶺相信小師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否則這麽多年來也不會對他好。
想着想着,顧雪嶺不忘叮囑道:“今日初賽結束,直接篩掉一半實力低微的人,所以從明日開始,你遇上的對手都不容小觑,雖說道場規矩是點到為止,可是想對付玄天宗的人還是太多了,就怕有什麽意外,宣兒上場時戴着這護身符師兄便能放心不少。”
當年淩雲霄遭人陷害時不少宗門的弟子據說都死在他手裏,那些人可還記着仇呢,這些年來沒少落井下石,或是動點什麽手腳,故而曾經的天下第一宗門才會落魄得如此快速。
哪怕這次玄天宗有天道盟主相護,也必須得提防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怕有人使詐,在比賽中下狠手。
南宮清沒來是因為很多原因,不方便出面。但幾人出發前,他便告知他們已經請天音寺的法師幫忙照應他們,就是怕這種事發生,因此師兄弟幾人剛來第二天就去見過法師了。
天音寺在天道盟排行第五,或是因為是佛修,對很多事情都不大有什麽執念,哪怕是在淩雲霄的事情上,很多人要讨伐玄天宗,他們也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卻也不怎麽願意站在玄天宗那邊,這些年只偶爾幫扶一把。
天音寺來的法師性情冷淡,師兄弟幾人去見過一面後便沒去過了,顧雪嶺這幾天也見過了大家對玄天宗的鄙夷和敵視,這才開始擔心。
顧雪嶺又說:“我今日沒戴護身符,下場時那麽多人瞪着我看,我都有些害怕,他們會不會當場就要打我。”現在回想都還有些心有餘悸。
“沒戴?”宣陵面露急色,一把扯開顧雪嶺衣襟,略過鎖骨時,見顧雪嶺脖子上的确什麽都沒有,神色驟然變得極為冰冷,“為何不戴護身符?”
“哎!”突然被扒衣服把顧雪嶺吓了一跳,忙推開他的手整理好衣襟,“你吓死我了!就只是出門前摘下來了而已,我收到儲物戒裏了。”
就算是最可愛的小師弟,也不可以随随便便扒師兄衣服的!
宣陵默不作聲看着他,顧雪嶺只好如實招來,說:“你們都說我要靠實力取勝,可我的護身符跟你的不一樣,若是有人要傷我,在我受傷之前他就會被護身符反噬受傷,我要是這樣贏了,那就是作弊,所以我就摘了。”
聽完,宣陵的眉頭皺得很緊,“就為了不想作弊?”
顧雪嶺卻搖頭,“是你們讓我用實力取勝的,我聽你們的。”
宣陵一怔,須臾後沉吟道:“我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
“也不是。”顧雪嶺覺得師弟還是好傻,“我覺得宣兒和四師弟說的對,才會把護身符摘下來,你們要我做壞事的話我肯定不會聽的。”
顧雪嶺身上不僅僅有一道護身符,他體內還有一道未知的力量護體,和護身符一起就是雙重的保護,這才讓他安安生生地活了二十多年。
曾經宣陵也想過摘下他的護身符,這樣他的保護便被卸下一層,他能被人成功殺害的機會就多一成。
原本以為很難,誰知這麽容易?
可是會為了聽他的話,不想作弊才摘下護身符的顧雪嶺,會将他的生辰記得比自己還重要的顧雪嶺,會因他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費盡心思幫他尋找母親的顧雪嶺,怎麽忍心讓宣陵動殺念?
倏然間,宣陵這一整日來的糾結掙紮得出了結果。
一旦選擇,宣陵便無法忽略心底重若千鈞的愧疚感。
多想無益,宣陵長嘆口氣,伸出手道:“護身符拿出來。”
“怎麽了?”顧雪嶺問着,還是乖乖拿出了護身符。
宣陵接過護身符,便要幫他戴上。顧雪嶺猝不及防,驚得睜大了一雙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宣陵,宣陵神色專注,正在頸子後打上繩結。
因為靠得太近,宣陵身上暖洋洋的氣息将顧雪嶺包圍起來,他頓時覺得小師弟很像個小火爐。
顧雪嶺以前每年寒冬天冷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喜歡牽小師弟的手,連暖手爐都不用了,因為小師弟的手比暖手爐要綿軟暖和許多。
這時和宣陵站在一處,顧雪嶺才發現宣陵又長高了不少,身形也挺拔了不少,如竹如松,帶着幾分少年朝氣,不由感嘆小師弟果然長大承認了,并遺憾自己在十九歲後竟然一直長不高,師父還說是他挑食的緣故。
顧雪嶺其實并不挑食,不過确實吃得不多,于是發現自己幾年沒長高了,師弟的個子卻噌噌往上漲,顧雪嶺也很眼紅,飯量便加了一倍。
最後還是沒長高。
顧雪嶺羨慕到不行,近乎幽怨地看着現在比自己還要高出三寸的小師弟,然後低頭看去,他的腿好像也比自己長,又長又直,怎麽長的……
“大師兄,往後護身符不可再離身,不管是不是作弊也好。”宣陵低頭一看便見顧雪嶺又在發呆了,嚴肅的神情頓了頓,随之輕咳兩聲。
顧雪嶺回神,茫然地眨巴眼睛道:“啊,怎麽了?”
宣陵重新板起臉,一點小師弟的自覺都沒有,開始訓起大師兄。“比起你的安危,比賽獲勝算不了什麽。你聽好了,不能再被護身符摘下來,萬一遇上危險怎麽辦?什麽青雲試劍,什麽玄天宗,他們都不及你重要。”
宣陵說着,還拉開顧雪嶺衣襟将那枚神獸眼藏進去,這時見着那片白皙柔嫩的肌膚與精致鎖骨時才猛地一頓,僵着臉繼續幫他整理衣襟。
宣陵的動作太輕,碰到顧雪嶺時有些癢,顧雪嶺便推開他的手自己把護身符收起來,邊理着衣襟邊道:“胡說,玄天宗比我重要多了。”
宣陵掩去眼底遺憾,并不認同道:“那些事以後再說。”
顧雪嶺很認真,重申一遍,“玄天宗在我心裏就是很重要的,師父是這麽想的,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就這麽信任師父?”
顧雪嶺笑道:“那是,師父是我最親的親人了。”
宣陵眉梢一挑,無聲默念着‘親人’二字,竟意外覺得這個詞很不錯,嘴角揚起一笑,握住了顧雪嶺細白的手腕,“走吧,我們回去。”
顧雪嶺點點頭,天色實在是不早了,他也有些困了。
一路回去,宣陵動作近乎僵硬地握住顧雪嶺的手腕。
顧雪嶺有些納悶,只當小師弟是想起父母心情不好,還安慰了幾句,宣陵不置一詞,琥珀眸子微微眸下。
掌心裏的細白手腕觸感極好,脆弱得一用力就能折斷似的。
宣陵力道極輕,顧雪嶺一動就能掙開。他時不時偏頭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心砰砰跳得很快。
不看又忍不住,看到有人路過時,還會露出慌亂的神色。像是做了賊,偷了什麽寶貝,生怕被人發現。
翌日。
晨霧迷蒙,葉景推開房門,便見在銀杏樹下練劍的白衣少年。
少年的身軀快速抽長着,已漸漸有了沉穩可靠的輪廓。
葉景走了過來,不悅道:“昨夜回來沒見着你,上哪兒去了?只把大師兄一個人留在屋裏,萬一他碰上危險了呢?你怎麽到現在才回來。”
宣陵斜他一眼,自顧自練劍。
長劍寒光凜凜,他只是在演練尋常的劍招,不曾動用一分靈力,淩厲劍氣已噴薄迸發,逼得葉景不敢往前,這般威嚴才是曾經的仙道首席。
葉景清楚感覺到他的眼神不複往日友好,似乎往日只是不屑于與他争,而在剛才,宣陵看他的那一眼,就好似寶劍出鞘,叫人不寒而栗。
而這一切變化,都在昨夜一夜之間。
葉景輕咳一聲,似乎被威懾過了,态度也好了一些,“陸微昨夜托我找你,本想約你過去敘敘舊,誰知你沒回來,你昨夜去找過他了嗎?”
宣陵語氣冷淡,“沒有。”
“那你昨夜去哪裏了?”葉景問。
宣陵道:“打聽的如何?”
葉景頓了頓,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昨晚打聽的事,脫口而出道:“陸微說有人私改了名單,打算把你的對手改成大師兄,至少能把一個玄天宗的人拉下來,不過他動作更快,已經改回去了,過會兒應當不會有事。”
宣陵頭也沒回,邊揮劍邊道:“你可是去了半宿。”
葉景還在懊悔自己不過被他威懾了一眼,怎麽就什麽都說了呢?這些說了也罷,其他可不能說。葉景只道:“陸微約你你又不去。”
“也不是第一次爽約了。”宣陵看着時候不早了,想着顧雪嶺該起來了,他利落收劍歸鞘,朝顧雪嶺房間走去,路過葉景時,見他身上一僵,宣陵哂笑一聲,道:“他能有什麽事。”
葉景竟也罕見地贊同宣陵,“是啊,陸微屁事沒有,只是想約你喝個小酒,無趣死了。要不是他已經有了未婚對象,我差點以為他喜歡你。”
宣陵很是嫌棄地皺了皺眉,很清楚葉景這是在惡心他。
葉景知道宣陵要去做什麽,也很有興趣跟着上去敲門。
門敲了沒一會兒,他們剛睡醒的大師兄就起來開門了。
面白唇紅的少年肩上只披了件單薄長衫,雪色裏衣松松垮垮,慵懶的樣子一看就是剛從被窩裏爬下來的。他整個人都還迷迷糊糊着,一開門差點就要撞進來人懷裏,睡眼惺忪,軟聲跟他們說着早上好時,說不出的軟糯可愛,仿佛比天上的雲朵還要軟綿。
葉景心情大好,不料回頭就對上宣陵仿佛看死人的眼神。
顧雪嶺打着哈欠走回屋裏,“等一下,我去洗漱。”
等顧雪嶺背過身,葉景才小聲問宣陵:“看我做什麽?”
宣陵若有所思道:“你看他做什麽?”
葉景聞言被逗樂了,“他是我大師兄,我為何不能看?”
宣陵沉默須臾,擡起頭冷漠道:“你的眼神有點惡心。”
“……”葉景氣得咬牙。仙道首席似乎越來越不喜歡他了。
初賽結果出來後,今日一早,衆人到道場時,便見靈壁上的比賽名單上已經少了一半名字。
一層層篩下來,最後築基期只會在青雲榜上留下十個名字,不少人正是為了那十個名字的名額而來。無他,只要登上前十排名,就能在青雲榜上呆十年,于修士那是何等榮耀。
顧雪嶺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對手人選被私改過,池樂陪他一塊去看名單時,發現他今日的對手是滄海劍派池樂的一位師兄,池樂大喊遭了。
顧雪嶺好奇道:“怎麽了?”
池樂一臉對不起顧雪嶺的表情,“我那位陳師兄已經是築基後期了,顧師兄,要不,我找他說說,讓他讓讓你?”否則還沒對上裴青青就被篩下去了,豈不是丢臉丢大發了?
池樂說着,也不管顧雪嶺點沒點頭,朝他擺擺手便匆忙跑走。
“我這就去找陳師兄,顧師兄別急,我很快就回來!”
少年像一陣風似的跑走了,很快鑽進人群裏不見了人影。
顧雪嶺見狀欲言又止。
葉景笑道:“估計是來不及了,師兄今日是第一場呢。”
顧雪嶺點頭,他剛才正想說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