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為何?”江慈心裏一陣不好的預感,?“出什麽事了?”
江夫人撐起笑:“能有什麽事?你這孩子,一點心思能瞞得住誰?”
“你父親調任的事,你應當早就知道,?只是讓你先一步回去,怎麽還胡思亂想起來了。”
江慈的确未經世事,但不至于連自己的母親都看不懂。
她退開一步,搖頭道:“我不回。”
江夫人:“你說什麽?”
江慈:“我是随父親母親一道來的,?要回也該一道回,沒有我自己獨自回的道理!”
江夫人急火攻心,?氣的捂胸口:“往日裏你任性也就罷了,這一回沒得商量!”
江慈耿直脖子:“要我回也可以,?除非母親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都說了沒什麽事,你總問什麽!”
江慈別開臉:“既然沒事,?想來父親也可正常調任,?那我随你們一道走。”
江夫人不再與她廢話:“此事由不得你做主,?我自會安排人送你回去。”
江慈:“我不走!說不走就不走!”
江夫人氣得直跺腳:“這孩子,?到底随了誰……”
江慈跑從江夫人的屋裏跑出來時,?玉桑飛快閃身躲到柱子後,?險些潑了手裏的核桃芝麻糊。
少頃,屋裏傳來江夫人的嘆息。
Advertisement
玉桑穩了穩手裏的東西,?走出去。
“玉、玉娘子怎麽來了?”見到玉桑,?江夫人收起惆悵,溫柔露笑。
玉桑沒遞上甜品:“我随手做了些吃的,郎君用過很喜歡,便想給夫人與江娘子也送一些嘗嘗。”
江夫人讓人接過,笑道:“何必這麽麻煩,?郎君與玉娘子想吃什麽,吩咐廚房一聲便是。”
玉桑笑笑,轉而道:“方才見江娘子離開,模樣不大好,沒事吧?”
江夫人神色微變,笑着搖頭:“沒事,我們就一個女兒,自小驕縱慣了,小孩子脾氣,不管她。”
玉桑點頭:“沒事就好。”
與江夫人閑談幾句,她便告辭,沒想走到院外,卻見一身男裝的江慈要出門。
玉桑蹙了蹙眉,緊跟着過去。
江慈被攔在門口。
江夫人深知她秉性,早已派人守住府中各個出口,就是怕她胡鬧。
“你們攔着我做什麽,滾開!”江慈想去打探消息,她不願任由安排的。
“姑娘別為難我們了,是夫人的命令,您不可随意出門。”
江慈準備硬闖,忽被一只手拉住,她以為是奴人膽大包天同她動手,轉身掀開:“滾開!”
玉桑不妨,踉跄退後,身子撞在木柱上,還崴了腳,面露痛色。
江慈一愣:“怎麽是你?”
最後,玉桑是被江慈扶回去的。
“你怎麽回事,也不知躲躲。”江慈的歉意夾在心煩意亂中,話便說的不大體貼。
玉桑揉着腳踝,問:“那你又為何發這麽大的脾氣?”
江慈忽然沉默了一下。
玉桑搓揉動作放緩,悄悄觀察江慈。
就在她以為江慈要開口請她幫忙時,江慈輕笑一聲:“你我的約定,可能要作罷了。”
玉桑:“什麽?”
江慈像是經歷了一番認真的思索,道:“你知道,自己身邊那位郎君,到底是什麽人嗎?”
玉桑怔住,沒有回答。
江慈倏地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也是,你聰明剔透,又是他枕邊人,怎麽可能不知。”
她又道:“之前你我約定,只要回到京城,我會助你固寵,但其實,我也希望你能留在他身邊,在有個風吹草動時,能給我傳個信兒,剩下的我會自己看着辦,僅此而已。”
“可現在,這計劃怕是要擱淺了。”
她沖玉桑彎唇,坦然又無奈:“我們未必能如期回京,你的前程,也得自己去掙了。”
玉桑:“是江大人出什麽事了嗎?”
江慈本無意與她說太多,但既要斷,就得明明白白,幹幹脆脆。
“具體的我也不知,眼下益州最重要的是治漕一事,韓家人也好,你那位郎君也罷,都是沖着這個來的。”
“父親已在任數年,對這裏最為熟悉,倘若朝廷現在着手此事,沒人比父親更适合。這事牽涉人力物力,複雜且難,耽誤多久都說不準。”
她竟是這樣想的?
——并不認為江大人出了問題,只是被事情絆住行程。
玉桑說到:“其實,方才我給江夫人送東西時已見她愁眉不展,出來遇上姐姐,我還以為,是江大人出了什麽事……”
江慈搖搖頭:“我母親當年就不願父親來此,她比我更希望早些回去,只是不說罷了。大概是我平日裏在她面前念叨太多次,所以現在希望落空,她怕我鬧,才想把我先送回去。”
她沒說的是,因江家與三殿下有親,現在卻要協助太子治漕,父親和母親一定是因為這個,怕事情不好處理會出錯,便将她先打發回去,免得影響她與三殿下的事。
她已恢複平靜,明亮的黑眸裏透着堅定的神色:“可我們是一道來此的,是一家人,就算有難處,也該守在一起共渡難關。我是不會走的。”
玉桑聽得胸腔一陣熱流湧動。
她喉頭輕滾,溫聲道:“姐姐心裏應當也以身為江大人的女兒而驕傲的吧?你不像在擔心會遇上什麽禍事,反倒像篤定,無論遇上什麽事都可迎刃而解。”
江慈竟在她這番話裏得到些鼓舞,暴躁褪去,越發堅定:“那是自然!京中比我父親位高權重者比比皆是,就說江氏族裏他也并非頂天。但我就是以他為榮,他是個好官,好父親,他遇到難處,理應有家人陪伴支持!”
玉桑:“就算因此回不了京城,也無憾嗎?”
此前,江慈對玉桑有所保留,說話亦遮掩,現在說開,反而無所顧忌。
江慈的眼神微微變動,語調無端柔軟:“桑桑,倘若你心裏有一個在意的人,你想過要用什麽樣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嗎?”
玉桑怔住。江慈的這番話,讓玉桑隐約窺見她迫切回京的心願後藏着的另一半原因。
而這個原因,讓她第一次察覺到這一世的姐姐與上一世最大的不同。
是少女心思裏,最擾人的情懷。
江慈也沒等她回答,她認真道:“若我有一個在意的人,我想堂堂正正,挺胸擡頭,帶着毫無保留與隐情的情意,還有驕傲與尊嚴,站在他面前。”
“所以,即便我再想回去,再想見到這個人,也不能做任何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來達成這個目的。”
江慈的話,正正擊中玉桑的心頭,一字一句,一遍遍環繞。
堂堂正正,挺胸擡頭,帶着毫無保留與隐情的情意……
還有驕傲,和尊嚴……
站到他面前。
……
江慈冷靜下來,歉疚上湧:“今日真對不住,你若有不适,盡管找我。我先回房了。”
剛走出幾步,玉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個不拿回去嗎?”
江慈回頭,只見玉桑伸出的手裏,放着一枚玉佩,是她們當日約定時交換的信物。
江慈走回去,拿過自己的玉佩,在手裏掂了掂。
“其實長史府那日,我已經覺得你與我想的不同。明明心思不簡單,卻能同我坦誠,所以我今日才也對你坦誠。”
她說到這,話語一轉:“既然都說到這,我不妨再對你坦誠一句。”
玉桑揚首看向她:“什麽?”
江慈忽然露出嫌惡的表情,數落道:“父親總說我感情用事,沖動不計後果,這形容分明更适合你!你也就瞧着聰明,這幅樣子進京,只會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她分明兇巴巴,玉桑卻倏地笑出來。
江慈沒繃住惡臉,也露了笑,手中繩穗一甩,繞指一纏,将玉佩抓到手裏,轉身離開:“好自為之吧。”……
“殿下,刺史府今日果然不安寧了,江夫人似乎要将江娘子提前送回京城,江娘子不願,還在門口發生了争執……”
飛鷹回禀至此,頓了頓。
太子擡眼看他:“繼續說。”
飛鷹道:“玉娘子似是吓到了,阻攔江娘子時,還受了點輕傷。”
太子眼神一凝,複又笑起,語調冷的很:“該。”
不是滿心滿眼都是江家人嗎?
不惜欺騙、背叛,甚至利用他,也要維護的江家人。
為護他們,她怕是連是非黑白都可颠倒,這點小傷又算什麽。
太子立在高樓窗前,目光所及能見粼粼江面:“盯住韓唯,如無例外,他這兩日必有動靜。”
飛鷹:“是!”
……
不止是江古道忙的不見人影,連太子也在接下來兩日失去蹤影,沒回刺史府。
江慈沒等到父親,反而得知如今城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有人說城內入了一夥賊人,所以□□有駐軍巡邏;有人說,是正常的軍事演練,不影響百姓,總之說法不一。
但城內許多攤販和往來商旅游人明顯少了,大概是聽說有變,臨時收攤或繞道。
江慈還是被江夫人攔在府中,可她說什麽都不肯走,卻也不鬧了,江夫人無法,只能作罷。
這期間,玉桑或是乖乖呆在院子裏做自己的事,或是出去轉一轉,順道将這些情形看在眼裏。
與此同時,她心底有些不安。
在這之前,太子幾乎日日将她帶在身邊,言行間對她毫無遮掩。
所以她才覺得,無論太子要做什麽,她總是能最先察覺的,這才選擇敵不動我不動。
可她并未料到,太子能說走就走,完全消失。
她連唯一窺探線索的機會都沒了。
事已至此,她只能繼續靜觀其變。
又兩日,夜。
城外河岸,韓唯着軍服軟甲,冷眼盯着江面上的動靜:“人一出現,即刻動手。”
命令傳開,蟄伏暗中的駐軍紛紛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大約過了兩刻鐘,江面上終于有了動靜。
是一艘沒有挂燈的小舟,穿透一人着蓑衣鬥笠掩藏夜色中,周邊全是黑。
“大人!江面有動靜!”
“大人,人來了!”
盯水路與盯陸路的先鋒同時傳來消息,韓唯目光越發冷厲。
終于來了。
太子一次次從中阻撓,顯然是看上了治漕的機會。
聖人想來偏袒太子,若太子生争奪之心,又有江古道這個嫌疑在,三殿下機會渺茫。
既然如此,他不妨魚死網破攪渾這鍋粥,讓他拿去。
一輛馬車停在岸口,下來兩個男人。
兩人皆作低調打扮,遮遮掩掩走向停靠在岸邊的小舟。
來人像渡舟之人出示了什麽,順利登上小舟,渡舟人緩緩搖動木漿,小舟朝着黑暗深處駛去。
“圍!”韓唯下令堵截,郊外江岸邊,瞬間亮起一片。
蟄伏岸邊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掩藏的船只拖入江面。
嘩嘩水聲響起,船以入水,深谙水性的士兵動作迅捷直逼小舟。
就在這時,前面的小舟忽然加速,遠超人力。
“大人,舟上有繩子,河岸上有大船隐藏助力,他們發現了!”
韓唯冷笑:“它最好再快些!”
小舟被潛藏在漆黑江面的大船拉過來,舟身搖晃,江古道和護衛屈腿平衡,努力鎮定。
大船扔下來繩子,渡舟人急忙将繩子拴在身上,江古道的護衛也跟着将繩子系在兩人身上。
三個人就這樣被大船提了上去。
曹広看着江面上星星點點包圍過來的人,一邊下令開船,一邊望向江古道:“江大人,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說好錢呢?你別告訴我,這些人是來給老子送錢的。”
江古道顯然也沒料到江上會多出這麽多人追擊,他張張口,慌不擇言:“這……這是……”
突然,大船周圍有破水聲,旋即是一道道短促的打釘聲。
有人探身一看,臉色大變:“老大,水下有人在釘船身往上爬!”
曹広目露兇光:“江古道,你這背信棄義的朝廷走狗!兄弟們,拿家夥,咱們殺出去!”
曹広一聲令下,已有人沖向江古道。
江古道大叫一聲連連閃躲,護衛拼死相護,可很快負傷,江古道也受了刀傷。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入曹広肩胛,曹広剛受傷,已有人大聲吆喝起來:“老大受傷了!”
擒賊先擒王,一喊,人心都亂了。
這時,韓唯的人也先後登船,還沒怎麽纏鬥,便被壓制。
整頓好一切,英栾放下繩梯,韓唯登船。
跳動的火光将船頭船尾悉數照亮,包圍大船的小舟亦在江面圈成一圈光陣。
江古道傷口流血不止,捂着手臂靠在船邊。
韓唯冷眼看向他:“江古道,你收受賄賂庇護河霸阻礙治漕,這罪名,你認是不認?”
江古道疼的說不出話,臉上全是汗。
這時,一個年輕男人連滾帶爬的跑出來,抓住韓唯衣角:“大人,小人可以作證,江大人與曹広一直有來往,刺史府必定能找到證據!小人願做作證,請大人寬宏處理!”
曹広惡狠狠盯着這人,幾乎要把他吃了:“叛徒!”
說完,他又冷冰冰笑起來,看向韓唯:“是啊,就是江古道庇護我們,你們這群朝廷命官,背信棄義,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查他,現在就查他!”
韓唯皺了皺眉,看一眼疼到虛脫的江古道,冷聲下令:“回岸!一幹人等全部收押,即刻前往刺史府搜查證據!”
……
已是深夜,喧鬧從城外直逼城內。
隐在江上黑暗處的另一只船靜默無聲的漂浮,太子活動着手腕,靜靜看着靠向岸邊的船只。
“殿下,韓唯果然選擇魚死網破,不惜借地方駐軍來強攻曹広,消息怕是很快就會傳往京城與大夏諸道的水域。”
朝廷每逢大改,第一個考慮的是人力與物力。
必須保證全部資源的充足,才能致使目标達成,一旦半道而廢,目的未達成,還損失許多。
益州作為治漕起始點,不該以強攻開場。
這樣一來,其他水域便會針對朝廷的強攻采取各種策略,讓事情變得更難。
太子:“他是自知搶不到機會,便把香饽饽搞臭,誰接手,都無異于上手一攤麻煩事。”
飛鷹有些擔心:“治漕是大事,只因私人恩怨便不顧國之利益,與逆賊何異?”
太子笑了笑,沒有回應。
等到全部人上岸趕往刺史府後,最後這只船也緩緩靠岸。
上岸後,黑狼牽來馬,太子握住缰繩,問道:“都準備好了?”
黑狼:“城內已有人埋伏,各出口也都把守好,一只蒼蠅都逃不掉。”
太子輕輕點頭:“現在,便只剩看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