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兵馬與火光将刺史府團團圍住時,?江夫人吓得兩腿發抖,被江慈護在身後。

她們都是被驚動後從床上起來的,身上衣裳套的匆忙,?連頭發都披散着。

玉桑趕到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韓唯領着兵馬站在刺史府門口,孱弱流淚的江夫人死死扶住女兒的手臂試圖站穩。

江慈也是怕的,可這股害怕恐懼裏,?也有一份不動搖的堅定。

“韓大人,深夜闖刺史府,?究竟所謂何事?”

韓唯冷笑着打了個手勢,英栾将受傷的江刺史帶了出來。

江慈眼中的堅強有了裂痕,?眼眶當即盈淚,?近乎嘶吼:“父親!”

“夫君!”江夫人原本是怕的,可看到那樣的江大人,?她幾乎立刻沖出來要過去。

江慈阻攔不住,?看着母親不顧昔日儀态形象坐到地上抱起父親,?心中又怒又疼:“韓唯!我父親好歹是益州刺史,?你敢這樣對他!”

韓唯負手而立,?冷冷道:“正因是一州刺史,?貪贓枉法收受賄賂,才更要重罰。”

江慈的眼瞪大,?近乎嘶吼:“韓唯,?你不要含血噴人,證據呢!?”

韓唯笑起來:“兩方既敢勾結,自然有證據掩藏。這不是來找了嗎?”

江慈雙手緊握成拳,每個字都是磨出來的:“那你眼下就沒有證據!既無證據,豈能搜我刺史府!”

“沒有證據?”韓唯做了個手勢,?已有官兵準備突圍。

“江古道被當場抓住與曹広來往勾結,這已經是最大的證據,江娘子,我勸你最好配合,否則本官這些兵将,可不懂憐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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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證據”二字時,玉桑腦子裏轟的一下炸開。

她本就躲在角落,轉身離開時并未引起韓唯注意。

從江府大門到她往昔院落的這條路,她閉着眼睛都能跑到,可她崴腳處才剛好,這般發足狂奔,又生了疼,以至于連連磕絆。

證據,有的。

和曹広往來的書信,就放在太子書案的抽屜裏!

可是那些書信,不僅不是江古道親筆所書,而且通篇都沒有明确的身份指向。

她之前一直害怕這一世的太子為報私仇不惜冤枉江家。

如果他把這封信留在江家,是為了讓韓唯搜查時被找出來,那他……

玉桑忍着腳上的疼回到院中,直奔太子書案。

江古道好歹還是益州刺史,韓唯便敢這樣對他下狠手。

她看的分明,江古道受了傷,根本連話都說不出,就是想為自己辯解都難。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們一無所知,可是在江古道無法為自己申辯的情況下,借幾封指向不明确的書信就要為他定罪,分明是草菅人命!

抽屜拉開,玉桑生生愣住。

是空的。

她的心跳好像也停了一瞬。

玉桑清清楚楚的記得,她最後一次看過這些信時,它們還好端端放在這裏。

那時太子根本不在刺史府,這幾日也都不曾回來過。

霎時間,玉桑渾身一寒。

她睡着時未必聽得到動靜,太子身邊兩人,身法都是一等一的好。

不是不可能在她不留意時回到刺史府,偷偷拿走那幾封信。

太子真要拿走那幾封信,大可直接拿走。

可他暗中讓人回來取走,極有可能是因為,他有更見不得人的用法……

那幾封信,可能已經放在某個地方,等着韓唯登門搜查……

火光随着人群湧入刺史府,頃刻間将內外照亮。

太子三人勒馬停下時,有守在門口的兵衛要阻攔。

飛鷹豎起手中腰牌,來人看清,忙不疊倒下兵器行禮。

走進刺史府,飛鷹看了一眼他們下榻的院落,心裏有些不安。

“殿下,玉娘子還在府裏,今日這陣仗,需不需要将她先接過來。”

太子黑眸中映着點點火光,彎唇笑了一下:“你當她會怕?”

飛鷹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太子又道:“今日韓唯必須讓江古道人贓并獲,但凡有人從中阻撓,解救江家,即刻拿下,打入牢獄。”

飛鷹和黑狼聽到這話,下意識愣了一下。

先不說刺史府今日的情形,還有誰能來救,就說太子此刻的樣子,實在是……似曾相識。

不久之前,他曾借給曹広投毒一事設計過那位玉娘子。

當時,太子先是如有神助般搗毀了曹広的私鹽生意。

然後透出消息,是有人給朝廷報了信,報信之人的線索,是身上帶着一塊玉佩。

接着,他把這塊玉佩給了那個玉娘子。

那天晚上,玉娘子前腳剛登船,太子後腳就把人擄來。

然後喬裝成歹人審問她,還給她喂了假毒藥。

在太子的設計下,她若不留下玉佩線索,便沒有人會去救她。

但若她留下了線索,洩露了玉佩的訊息,跟着這個訊息找來的就會是曹広。

那晚,太子在暗中看着她做選擇的樣子,與今晚的樣子,一模一樣。

結合太子剛才說的那番話,兩人心裏都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

飛鷹低聲呢喃:“殿下說的是玉娘子?”

黑狼瞪眼,她膽子這麽大?

太子沉默着沒有說話,等同于默認。這無疑又在兩人心中砸下巨石,激起千層浪。

黑狼不懂了,和飛鷹嘀咕:“她一個小丫頭,好好地摻和這些幹什麽?”

且看殿下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飛鷹則是更好奇玉桑要如何攔下韓唯,她一個弱質女流,連殿下的寵妾都算不上,能攔得住韓唯?

等等——

飛鷹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長史府女兒做及笄禮那日,殿下曾送她自己的玉佩。

那玉佩意義重大,朝中重臣無人不知,韓唯自然也是知道的。

殿下指的,莫不是這個?

若玉桑攜玉佩出面去救江家人,便對她動手?

……

江古道的書房被踹開,一翻粗魯的搜檢後,英栾拿了書信走出來。

“大人,有線索!”

彼時,江古道意識已經不清,靠在妻子懷中。

江夫人滿臉是淚,根本顧不上一旁的事。

而看到有東西搜出來的江慈,瞳孔震動,不可置信。

韓唯拿過書信,抽出裏面的紙張抖開,借着英栾湊近的燈火飛快掃了一遍,便露了笑。

“江大人。”他将信轉向江古道一家:“人贓并獲,想來你沒什麽可說的了?來人,将江古道拿下,收監待審!”

“你們誰敢!”江慈張開雙臂護住父親母親,一雙眼猩紅盈淚:“韓唯,你搜出了什麽就要逮捕我父親?我父親此刻昏迷,我們無從知道此前情況,你要抓人,也該有明确的人證物證!”

韓唯顯然不想同她浪費時間,理都沒理:“拿下!”

忽然間,從暗處飛出一物,精準投向上前拿人的英栾。

英栾眼疾手快,拔刀揮去。

咔的一聲脆響,飛出的東西被劈碎,灑落一地。

“什麽人!”英栾持刀審視,韓唯的目光則是落在了地上。

是一顆核桃。

一道纖細的人影從昏暗的角落走出來,院中火光慢慢照在她身上,她一邊走,手裏還一邊掂着顆核桃。

院中劍拔弩張,她卻半點不懼,直至走到兩方對峙的中間,偏頭看向韓唯:“我還當刺史府鬧了土匪,正怕着呢,原來是韓大人。”

韓唯一看到她,負在身後的手都捏成了拳,一雙眼已将她從頭掃到腳。

夜色已深,江夫人和江慈皆是剛起身的模樣,她卻穿戴整齊,怎麽都顯得古怪。

韓唯已接連吃了她幾次虧,此刻一見她便有不好的預感。

他眼一動,看向她身後。

玉桑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火光更亮,明知故問:“大人在看誰嗎?”

韓唯眸光一冷。

她是一人來的,身邊并無太子,至少目之所及,并無其他人影。

他今日雖來勢洶洶,但事急從權,江古道人贓并獲,他不信她還能做什麽。

是以,韓唯下颌微揚,冷聲道:“益州刺史江古道勾結河霸,收受賄賂,阻礙治漕,人贓并獲,本官今日以監察使身份将其收監待審,玉娘子還是莫要多管閑事,否則有個沖撞,本官也負不了責。”

玉桑臉上的笑容斂去幾分,端在身前的手緩緩松開。

随着雙手垂于身側,自袖中滑落一物入手,悄然隐蔽,無人發現。

黑暗之中,飛鷹和黑狼隐蔽在一處,緊盯着玉桑的行動。

他們并沒敢去看太子此刻的臉色。

院中,玉桑沉默片刻,轉頭看向江古道一家。

江慈在她出現一瞬,已有些支撐不住的感覺,人還站着,腿卻發軟。

她還是不信父親會做出這種事。

迎上玉桑目光時,她眼淚落下來,沖她搖頭。

走吧,這裏不是你能插手的。

玉桑捏緊手中之物,揚聲道:“韓大人要捉拿罪臣,妾身沒有資格阻攔。倘若江大人真的如大人所說,那是收押待審也好,是立斬不赦也罷,別說是妾身,怕是江家人也半個字都不敢說。”

韓唯厲聲道:“既然如此,立刻讓開!否則連你一同抓!”

“證據呢?”玉桑緊跟着回應,扔掉手中核桃,褪去剛才的玩笑,整個人亦冷冽起來。

她直直的盯着韓唯:“江大人已意識不清,江夫人與江娘子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讓他變成這樣,根本無從詢問。就憑韓大人一句‘人贓并獲’就要抓人,豈能服人?”

玉桑看江古道一眼:“人人都有一張嘴,污蔑诽謗不過兩張嘴皮一碰的事。所以,物證呢?到底有什麽證據,能讓韓大人看一眼就确定江大人有罪?”

韓唯擰眉,舉起手中書信:“這便是從江古道房中查出,與曹広互通消息的信件。”

隔着一段距離,玉桑看不大清楚,她緊拽的拳頭伸出來,向着韓唯攤開:“不知韓大人能否讓妾身瞧一瞧?”

韓唯收了書信:“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

玉桑和聲講道理:“這裏這麽多人,韓大人還怕我當場撕毀物證不成?”

“若我敢如此,大人便是當場砍了我,這裏的每個人都可以為大人作證。”

“可大人拿着所謂的證據,讓我這個外人看一眼都不敢,豈不是讓人生疑,那根本不是能明确定罪的證據?”

韓唯的忍耐已到了極限,他擡手一揮:“擾亂公務,此女子許是曹広同黨,來拖延時間罷了,将她一并拿下。”

院中火光與人影竄動一瞬,纖弱的少女忽然擡手亮出掌中之物,“動我試試!”

夜風飒飒,持械的士兵與少女形成了一道懸殊的對峙,可她絲毫不退,渾身透出的冷厲豔色,竟真在一瞬間震住了人。

要去拿她的人緩緩轉頭看向韓唯,越發不敢動做了。

韓唯盯着那塊玉佩,臉色都變了。

玉桑自是巋然不同,卻不知,暗中有人險些從房上掉下來。

飛鷹和黑狼在看到她拿出玉佩那一刻,已經準備拔刀砍人了。

千鈞一發之際,太子忽然豎手,以無聲的動作示意他們別動。

兩人蓄勢待發,又猛然收勢,險些沒穩住,最後只能憋屈的趴下,大口喘氣。

太子則是緊緊盯着院中的少女,眸中的光随着院中火光跳動,明明滅滅。

飛鷹與黑狼對視一眼,心裏的嘆息起此彼伏。

這種似曾相識的情況,他們明明遇見過一次,居然還沒有預見性,摔了也活該!

韓唯在呆愣片刻後,終于露出狠色,大有除之而後快之意:“本官曾于曹広的船上見過你,你就是他的人。你受曹広指使,潛伏于稷大郎君身邊在先,大膽盜取郎君私物在後,足以死上一百次!将她就地處決!”

不等士兵動作,少女清脆高揚的語調傳遍院中:“江山社稷圖,暗喻郎君姓氏,稷。”

她五指輕轉,将玉牌反過來,露出五谷豐登圖:“五谷豐登,為秋收之際,嵌的乃是郎君之名,旻。”

玉桑勾唇,容色妖冶冷豔:“這塊玉佩,是聖人親自打造送給殿下之物,聽說朝中重臣,便是沒見過太子金印長什麽樣兒,也都見過這個。這些,可是殿下拉着妾身的手,一字一句說給妾身聽得。”

她将玉佩握在掌中,嬌聲道:“怎麽就成妾身偷得了呢?”

繼而眼鋒一轉,盯住那兩個要對她下手的士兵:“殿下賜予我此物,便是為我護身。韓大人有公務作由,脫身的說辭可是一套套的,至于你們——就不一定了。我損了哪裏,都要你們十倍賠償!”

玉桑句句有貨,氣勢之下半點不虛,一時間還真沒人敢動她。

韓唯的确沒想到,太子連這個都敢給她。

若是她偷得,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這麽仔細。

他沉下氣,反将一軍:“玉桑姑娘得太子庇佑,這裏的确無人敢動你。可捉拿罪臣是依法行使,即便殿下人在這裏,也不能無視證據強行救人。”

隐蔽角落,飛鷹和黑狼同時看向太子。

他阻止的手勢,正在慢慢放下。

兩人就是再不懂也該看出門道。

玉佩是他故意給的,若玉桑無論如何都要救下江家人,這塊玉佩,便是她的催命符。

這果然和上次一樣,是殿下的試探!

可殿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試探她?

而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殿下這麽多事的?

玉桑眼眸輕垂,似在思考什麽。

下一刻,她再次向韓唯伸手:“若江刺史罪有應得,我無二話,事後亦可為今日的阻攔向大人請罪,聽憑處置,但現在,我要看證據。”

“桑桑……”江慈喃喃出聲,看着玉桑的目光帶了些審視。

韓唯眼神變了幾變,最終在看向她手中的玉牌時,咬緊了牙關。

“拿去給她。”韓唯将幾封信都給了英栾:“玉娘子,本官醜話說在前面,若你看完還要攪局,便是太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玉桑收起玉牌,理都沒理韓唯,直接接過那幾封信。

她心中急切,動作卻帶着遲疑與害怕。

可就在她看完這三封信後,眼神漸漸變了。

這就是太子放在書案裏的那幾封信!

不是江古道的筆記,且根本沒有道明通信之人身份的幾封信!

沒有明确指向,只因是從江古道房中搜出來的,便自然成了他的!

是太子讓這三封信,出現在這裏的。

以他和韓唯的關系,根本不可能把機會讓給韓唯。

可他偏偏選了韓唯,借他雷厲風行的狠厲手段,讓江家雞犬不寧,古道伯伯亦受重傷。

稷旻,這就是你的報複嗎?

……

這幾封信指向不明,既不能直接為江古道定罪,可反過來,也不能說江古道完全沒有關系。

可是,哪怕要審,也不能讓韓唯來審。

要審,也該讓更多人都來看一看,而不是誰一手遮天便可揭過。

那頭,韓唯已在催促:“短短幾封信,玉娘子是看不明白?還是想繼續拖延時間?”

玉桑眼簾輕擡,隔着幾步路的距離,她沖韓唯冷冷一笑。

同一時間,紙張撕裂聲響起——

有人先反應:“她在撕——”

“別緊張。”少女嗓音變得清淩淩的。

她慢條斯理的用指甲将信封下方封口處調開,而非撕信:“我想是韓大人沒有看清吧?這兩封信已‘吾’‘爾’作稱,韓大人怎麽就确定,這稱呼就是指代江大人和曹広?”

韓唯:“笑話,是從江古道房中搜出的,還能是別人的?”

“先別急——”玉桑已将信封另一端封口翻起,她也不看信,反而好奇的研究起信封:“要看就看仔細,萬一漏掉了蛛絲馬跡呢?”

忽的,她露出驚訝之色,還伸手捂了捂嘴:“瞧,果然有線索,這裏有一枚印鑒!”

後面,江慈身形一晃,轉頭看向身後的父親。

是、是父親的印鑒?

如果是這樣,那便是證據确鑿了。

江慈眼淚簌簌留下來,指甲幾乎要嵌入肉裏——

“可是,這好像不是江大人的印鑒呀。”少女的驚嘆,讓江慈猛地轉過頭,原本漸漸死寂的心又飛快跳動。

韓唯覺得事情有詐,正欲上前。

玉桑快他一步,當着所有人的面,她将信封底部封頁反過來,露出那枚小小的印鑒,乖戾道:“這是——韓大人啊。”

“原來韓大人不是來捉拿罪臣,是來銷贓避禍的呀,難怪将江大人打成口不能言,拿了東西就想走呢!”

韓唯如遭五雷轟頂,生生定在原處。

剛才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眼底,不可能是臨時印上去的。

這一瞬間,韓唯終于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他不可能再讓玉桑活着了:“此女污蔑朝廷命官,偷盜太子私物,即刻處死!”

旁邊的人沒動,英栾卻是當即透了殺意,提刀直逼玉桑。

玉桑躲閃不及,下意識握緊玉佩,緊緊閉上眼。

铿的一聲,這一次,英栾的刀是真的被暗器打中了。

暗器蓄了內力,英栾震得手腕痛麻,刃身一偏,直接脫手,轉而釘入木柱!

玉桑睫毛輕顫,緩緩睜眼。

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前方,破開的人群讓出一條道,她看到男人踩着火光走來的身影。

“太子……”韓唯的眼神冷毒,可太子目不斜視,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到了玉桑面前。

眼前壓下一片黑影,玉桑與他四目相對。

太子垂眼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分不出喜怒。

“孤還以為,良娣什麽都不記得了。原來都記得,連孤的名諱由來,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聲音壓得很低,微微俯身:“真是讓孤感動啊。”

玉桑拽着玉佩的手心已經出汗,可她心裏卻覺得輕松。

這層紙,終究是捅破了。

她看着稷旻的眼睛,輕聲道:“旻郎終于肯出現了。”

稷旻伸手撫上她的臉,為她拭去額角的細汗。

“再不來,天都要被你掀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戳破惹!!不用再做小伏低了!!!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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