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随着稷旻出現,?那幾封可作為證據的書信,自然易交到了他手上。

韓唯見勢不對,立即道:“殿下,?此事有詐。臣清清白白,這印鑒必是假的。”

稷旻将信封撥了撥,學玉桑的樣子仔細看了一遍,繼而看向她,?戲谑道:“這印鑒的位置隐蔽得很,尋常人只看信,?豈會撕開這裏。竟也被你找到了。”

他話中有話,分明是猜到她趁他不在時動了手腳。

也只有她能動手腳。

玉桑避開他的追問,?轉而怼向韓唯:“韓大人這話有趣。”

“這幾封信,?內容無一明确指向是江大人,只因在江大人府中找出,?便算作是将大人的。按照大人的推理方法,?如今這信件上有大人的印鑒,?那也該是大人的。”

“韓大人覺得這印鑒出現的蹊跷,?江大人未必不覺得這幾封信出現在他房中出現的蹊跷!”

“韓大人覺得不能僅憑一個真假不明的印鑒就給你定罪,?那同樣也不能因為幾封言語不明的書信就給江大人定罪!”

玉桑說到這裏,?側首看向站在江古道身邊的江慈。

從事情反轉起,江慈便一直看着玉桑。

這一刻,?兩人眼神對視,?玉桑擡手,輕輕扣在心口處。

江慈看着她的動作,眼神裏浮起幾絲疑惑。

下一刻,玉桑面向稷旻跪下,雙手奉上象征太子身份的玉佩,?眼眶已紅。

她賭的局,其實這一刻才算才開始。

玉桑揚首看向面前的男人,絲毫不避諱他的目光,仿佛他現在施加的一切,她都敢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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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人說的不錯,這印鑒出現的蹊跷,應該徹查,江大人意識不清口不能言,請殿下勿要聽信旁人之言,只等他醒來,聽他自己說。”

“此事同時牽連兩位朝廷命官,衆目睽睽,不可草率定案!請殿下将可疑之人暫扣,将此案上報朝廷,由聖人定奪!”

“案子明了前,他們始終是朝廷命官,濫用私刑一事,不應再有!”

她分明瘦弱纖薄,可揚聲喊出的話,竟讓人覺得振聾發聩。

呆愣許久的江慈,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玉桑剛才那個動作的意思——

【桑桑,倘若你心裏有一個在意的人,你想過要用什麽樣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嗎?】

【我想堂堂正正,挺胸擡頭,帶着毫無保留與隐情的情意,還有驕傲與尊嚴,站在他面前。】

若父親罪有應得,她便是罪臣之女,又怎麽堂堂正正挺胸擡頭的站到那人面前?

可若是冤枉呢?若這是一場設計呢?

事已至此,這番動靜遲早傳到京城,被道聽途說之人越描越黑。

總歸逃不過,那何不鬧的更大!?

大到震動朝廷,大到任人都知細節詳情。

如此才會有人認認真真來查,真相才無處藏匿!

若最終結局不如人意,于她來說和現在沒有不同。

但若父親重獲清白,所有人,包括他,都會知道,江家仍是清清白白。

所以。這案子就不能在這裏被蓋棺定論,最後變成一疊薄薄的文書送到京城,等待聖人批閱,任由不明真相的人編排!

想通了,江慈飛奔上前,跪在玉桑身後,對着太子重重叩首,聲音撕裂:“求殿下上報朝廷,細審此案,若父親罪無可恕,臣女願一并入獄,但若父親無罪,請殿下還他清白!”

稷旻眼神微震,略略掃過江慈,又回到玉桑的身上。

這時,玉桑膝行一步,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們二人聽得到。

“臣妾死不足惜,不值得殿下用一世英名陪葬。”

“請殿下上報此案,詳細徹查。若江大人無罪,請還他清白,臣妾,聽憑處置!”

她明明跪在身前,背脊卻直挺,說着請罪之言,卻無半點懼色。

稷旻原以為,看到她孤注一擲豁出去的模樣時,會怒不可遏,恨她至極。

但其實,他只是恨她糟踐他的真心,又将一腔真心義無反顧交付他人。

而現在,她孤注一擲的,與江家無關。

她的籌碼,是他。

何至于為了一個她,讓自己變得卑鄙狠毒,不惜污蔑設計也要報仇?

她并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借玉佩的權力死保江家。

她保的,是公正。

是案子的公正,也是他的公正。

這一刻,稷旻忽然覺得藏在心中的那副殼子裂開了。

那是歷經歲歲年年,風霜雨雪,在無盡折磨與思念中為她鍍上的一層殼子。

這層殼子,讓她永遠停留在一個固化的樣子,久而久之,他漸漸忘了她有過的樣子。

而今,那殼子裏,走出了一個鮮活的人。

他一直自欺欺人把她留在身邊,真正想看到的,她的樣子,她的選擇,

其實早就看到了。

另一旁,韓唯緊緊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玉桑,心中已不能單單用怒來形容。

他的印鑒為何會出現在那封信上?

印鑒是他私物,她不可能看過,如果有人僞造,那只能是……

韓唯的目光慢慢轉向太子。

只能是他。

而今日之事,必定是一場設計。

他倒不擔心那印鑒,僅憑這個就想定他的罪,也太過兒戲。

但此事處理起來多少會有些麻煩,如此,他來益州的打算和安排,已然偏航。

仿佛是為了驗證韓唯所想,刺史府外忽然傳來更大的動靜。

一列黑甲軍踏火光而入,打頭的青年面白隽秀,卻因軍甲加身,又多了幾絲兇悍殺氣。

韓唯看到來人時,眉頭蹙起,眼中有不加掩飾的疑惑。

事實上,疑惑的不止他一人。

玉桑看着這個面熟的青年,目光一路追着他直到太子跟前,見他向太子行禮:“拜見太子皇兄,臣弟已順利截獲出逃罪臣,押送監牢待審。”

稷栩?

玉桑記得他,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弟。

稷旻作為嫡長子,從小心高氣傲争強好勝。

同為皇後所出,稷栩或是因兄長鋒芒太盛不堪比對,或是有心避嫌不出風頭,所以一向低調。

久而久之,性子也變得優柔寡斷。

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作這副打扮。這還是上一世那個多看一眼都臉紅羞笑的郎君嗎。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他剛才說什麽?截獲出逃罪臣?

誰出逃?

陷入沉靜的院落裏,響起稷旻的輕笑。

他雙手負于身後,欣然嘆道:“看來,這場戲不必再演下去了。飛鷹……”

飛鷹上前。

“送江大人去治傷,務必保其無恙。五弟,辛苦你再同黑狼去一趟監牢,善後此事。”

随着他兩句吩咐,院中已退下大半人。

江慈心中有一萬個不解,可父親身體為重,她來不及問太多,跟着送江古道回房了。

稷旻支配完其他人,從容的看向韓唯:“夜色已深,韓大人忙碌了大半夜,若不着急,不妨先回官驿好生歇息,待明日一早,孤再同韓大人好好說一說這裏的事,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

分明都已是他算好的。

韓唯搭手一拜,話裏蓄滿隐忍的怒氣:“下官告退。”

人終于走光了,玉桑還跪在地上沒動。

稷旻看向她,腳下動了兩步,站在她面前,不無嘲諷:“江古道有嫌疑時,你怎麽都不相信,怎麽,現在他沒嫌疑,反倒不信了?準備跪到天亮替他求情?”

玉桑兩手握拳抵在大腿上,輕輕搖頭。

不是這樣。

她不是什麽大無畏的英雄,骨子裏貪生怕死還怕疼。

從小院趕到這裏,再到走出來之前,她一直在做準備打腹稿。

雖然這樣說很沒出息,但沒有這塊玉佩,她便是走出來了,也沒有剛才那般底氣。

緊接着,韓唯顯殺意,他身邊那個護衛差點要了她的命。

在稷栩出現,稷旻開口後,她終于意識到這事情可能根本是他設的一個局。

放松之餘,又生出劫後餘生的後怕,心裏的小人兒啪叽坐地,嚎啕大哭。

這腿,它有些軟,站不起來。

稷旻的目光在她崴過的腳上定了定,猜到什麽,抿了抿唇。

他忽然彎腰,左臂箍住她上身,直接把人提起來,右臂順勢撈過膝下,利落的打橫抱起。

玉桑手忙腳亂伸臂圈他脖子,稷旻側首看她,她手一僵,又有收回之勢。

稷旻也不管她,大步朝兩人下榻的院子走。

玉桑如芒在背,剛走幾步就忍不住開口:“殿下還是将我放下吧,我能走。”

說話間,要圈不敢圈的手臂慢慢收回來,兩只手交疊,以一個安詳的姿勢搭在胸前。

稷旻目不斜視的看着前路,步子卻慢了些,冷聲道:“今日你表現得十分精彩,險些拉韓唯下水,他氣急攻心,應當還沒走遠,若我此刻将你丢出去,你覺得會怎麽樣?”

玉桑矜持的伸臂圈住他的脖子,卻不看他:“有勞殿下。”

稷旻嗤笑:“方才說任我處置時,不是挺痛快潇灑?這會兒怎麽又扮起羞澀尴尬來了。”

玉桑心道,你我之間有什麽好尴尬羞澀的。

稷旻看向她:“可你我之間,有什麽好尴尬羞澀的?”

玉桑黑眸輕動,繞到他脖子後交握着的手不自然的互拽。

這樣子,瞧着更不自在了。

稷旻看在眼裏,不再說話。

玉桑輕輕抿唇,她想,只是因為今夜跌宕起伏,還有許多事沒想明白。

他們剛剛那樣,現在又這樣,任誰都需要時間平複,做準備來應對的。

兩人回到院中時,房裏亮着燈,周圍極靜。

玉桑被放到床上,脫鞋時,她才察覺到崴傷好像有些複發。

她擰起眉頭,咬了咬唇。

稷旻放下她就出去了,再進來時,手裏是一支熟悉的藥酒瓶。

他輕撩衣擺,在床邊坐下,看着一動不動近乎呆滞的玉桑,語氣不算溫柔:“是要我請你挪一挪腳?”

玉桑脫口而出:“你怎知我傷了腳?”

稷旻也不解釋,就這麽看着她。

其實,話一出口玉桑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他想知道什麽事,未必要身在這個地方。

他能讓人悄悄把那幾封信帶走,自然也能得知府中大小事宜。

分明是一直暗中觀察,才會及時出現。

她垂眼避開他的眼神,把腳伸過去。

看着稷旻手法熟練的為自己搓揉,玉桑略微晃神。

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之前相互裝傻的日子。

又或者說,說破之後的情形,與她想的不太一樣。

可再一深想,又覺得也只能這樣。

如果他帶着滔天仇恨而來,只為逼問報複她,那從見面的第一日起,他就可以實施了。

兩人堪稱親密的相處了一段日子,很多事情各自門兒清,甚至猜的七七八八。

沒道理這層可有可無的窗戶紙一桶破,忽然就掀起情緒張牙舞爪。

可是,話說回來,再薄的窗戶紙,一經捅破,也不能當做無事發生。

是激烈質問瘋狂報複也好,是一如既往看不出變化也罷,總要有一個說法的。

就這樣,兩人相安無事,一直到入睡。

稷旻這幾日都沒怎麽睡好,一方面是要安排調度,算計等待,一方面,他沒了抱枕。

所以,他像個沒事人一般躺下,發現擠到角落的人完全沒有靠過來的意思,手掌一翻,在床板上拍了一下。

砰的一聲,震得很響。

玉桑之前覺得,他抱她,親近她,完全是配合她裝傻充愣的戲碼。

可現在,他無比自然的發出需求,讓她心裏生出了一股警惕感。

或者說,她并不希望他當做無事發生的态度,是準備自欺欺人,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

不要說法,不要結果,等事情了結後,他回宮,她就糊裏糊塗的跟着他回宮。

今日之事,玉桑大約已能确定,太子對待江古道這件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樣,是在因恨報複。

具體如何,還得待明日問清。

這樣一來,她最大的顧忌就沒了。

另一方面,若他是要她死,或是遭受什麽痛苦,之前就有機會,可他并未如此。

她在之前打的那個賭,目前來說算是贏了。

他變得再多,骨子裏的東西不會變。

所以有些事,可以和氣的談。

是以,玉桑矜持的擠在角落,穩重的開口:“殿下——啊——”

手臂被擒,傳來一股大力,玉桑直接從床角平移過去,被拖進他懷中。

兩具身體撞在一處,稷旻順勢擁住她,微微側身,她的腦袋就枕在他頸窩。

“我這幾日很累,別出聲,睡覺。”

他喃聲低語,攜着濃濃的倦意。

玉桑耳朵貼着他的身體,聽着身體裏沉而有力的跳動,低聲嘀咕:“我有話要說。”

稷旻伸手捏住被沿,往上一提,将她兜頭蓋住,不容置喙:“明日再說。”

玉桑:……

作者有話要說:  飛鷹:我懷疑殿下再次反水,是因為發現她搞了韓唯,心裏在暗爽。

黑狼:我只希望她按照殿下的設定的劇本走,咱們總要出動一次不是?

太子:都閉嘴,我只希望你們知道,從這一章起,我擁有了姓名。那些說記不住我名字的,噢~who?care~我夫人記得,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可以說出我名字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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