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江慈與江夫人一直守着江古道,得知他只受了一道傷,并無其他傷處,?失了血受了驚才昏厥,這才松一口氣。
房中其他人退去,江夫人不顧儀态的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掩面流淚。
江慈知道母親吓壞了,?連忙将她抱在懷裏,輕聲安慰:“已經沒事了。”
母女二人一個哭着,?一個陪着,驚吓之後困倦來襲,?就着床邊的位置,?随便一倚就睡了。
江古道是在第二日一早醒來的,母女二人大喜,?整個院子很快忙開。
江古道醒來後,?立馬詢問起外頭的情況如何。
江慈将昨夜的事情如數告知他,?又道:“其實具體的情況,?女兒和母親也不知,?還等着父親醒來為我們解惑。父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古道搖頭嘆息,握住妻女的手:“苦了你們了。好在有驚無險,?既然殿下已經掌控全局,?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話是這樣說,可看着妻子紅腫的眼,江古道終究不忍,趁着一覺醒來力氣尚足,便同他們說了此事經過。
原來,?在長史府及笄禮宴後,太子直接找上了江古道。
他以治漕一事不可耽誤為由,希望江古道能夠配合他揪出益州官府內的內應。
之後,江古道忙的腳不沾地,都是在和曹広搭線。
他面對曹広,是以勸導為主,同時給出一些韓唯都不曾給過的許諾。
如果說韓唯和曹広拉鋸周旋的原因,是曹広需要權衡合作前後利益高低的變化。
那麽江古道給出的條件,則是直接動人到讓他懷疑——有這麽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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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曹広接連受挫,導致幫內人心躁動。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且沒有信心能杠的過對方,也知幫內有了叛徒,保不齊有人為了當第二把交椅,把他給賣出去,那時他連談判的機會都沒了。
所以,趁着一切還沒完全失控,他便與江古道拉扯起條件細節,同時試探此事真假。
按照江古道所言,效力于朝廷,就不是一條駭河的事,若他有本事,整個益州的水域都可以由他負責。
然而,朝廷看中的是他這個領軍人物的才能,并非他手下那批良莠不齊的流氓地痞。
所以,這個承諾不是給到曹広手下每一個人,曹広可以挑選得力助手随他闖蕩,剩下的人,由官府出錢,替他遣散。
給鐵飯碗,還包遣散費,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麽?
曹広當即應下,卻又與江古道在遣散費數量上掰扯起來。
這也是昨夜在江上,曹広以為江古道是去送錢的,結果發現被騙,怒不可遏的原因。
江慈聞言至此,又問:“那韓唯為何會盯上父親?”
江古道輕嘆一聲:“這些,都是殿下的安排。”
江古道看得出來,太子并不想把曹広等人一網打盡。
雖然他們是地痞流氓,駭河河霸,但他們熟悉河流,精擅水上營生是事實。
所以,太子給的那些許諾,并非兒戲。
但同時,他也要抓出那個官府裏的內應。
他說,韓唯近來應該會着手此事,所以江古道與曹広打交道時,不妨加點演技進去——譬如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好似在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
如此,韓唯自會懷疑到江古道身上,朝他這個方向徹查。
他要借“殺”江古道這只雞,讓益州官府裏那些猴兒躁動不安,心緒不寧,然後自己蹦出來。
說到這裏,江古道不免露出敬畏之色——太子殿下的預料竟這般精準,韓大人越查越暴躁,竟直接修書進京,調動了地方駐軍來助陣。
地方駐軍不會輕易擾民,可這兩日,大白天就有軍隊來回走動,任誰都能看在眼裏,私下議論,城內的氣氛立馬就緊張起來。
那潛藏于官府內的內應,必定也會知道。
在這份緊張的氣氛中,內應或許會聯絡曹広商量對策。
可沒想,曹広接連吃虧,學精了。
他一看城內氣氛緊張,哪裏還能思慮那麽多?
萬一官府又是在騙人,想把他一窩端了,那就連老本都沒了。
所以,他直接帶着自己的人藏到了駭河上,隐藏的幹幹淨淨,他們不主動出面,誰也找不到。
換言之,是韓唯的來勢洶洶,無意間幫江古道切斷了內應與曹広的聯系。
同時,江古道在接到他們的傳信聯絡時,就顯得更加鬼鬼祟祟。
這又進一步加劇了韓唯的懷疑。
直到昨夜,韓唯直接領兵破門,以懷疑江古道是內應為由夜搜刺史府,終于讓那暗中觀望的內應慌了神。
曹広那邊已經失聯,一旦他坦白,他們這份勾當便會曝光。
江家在京城頗有根基,韓唯尚且能夜闖入府大肆搜索,刀光劍影氣勢洶洶。
輪到他們這些沒有背景出身的地方小官,還不是死得更慘?
于是,在韓唯集中火力幹江古道時,他們終于卷鋪蓋跑路。
至于太子如何布防調度,就是另一個守株待兔的故事——
以長史應和峰為首,包括司戶與司士在內的幾個僚佐連夜舉家出逃,于城門處被截,悉數入獄。
江慈聽完,整個人像在做夢。
“所以,韓唯是被你們騙了,所以才找來,那幾封信呢?”
江古道:“殿下早已抓住為曹広和內應跑腿之人,那人私下藏了些兩方往來的信件,皆被殿下截獲,那幾封信,也是殿下讓我放在書房的。”
“殿下的意思是,倘若太多人知情,這場戲恐會露出馬腳。由始至終,只有我與他二人知曉,連你們也沒有告知。”
江慈看向面無血色的父親,後知後覺的惱火起來:“殿下既讓父親以身犯險,難道就沒想過父親會受傷嗎?他這樣未免也……”
江慈話還沒說完,江古道已嚴厲的打斷:“休要胡說!”
結果不慎牽動傷勢,猛烈咳嗽起來。
終歸是夫妻同心,江慈不懂的事,江夫人已然懂了。
她連忙安撫江古道,臉上早已不見昨夜的軟綿膽怯,“阿慈,記住你父親的話,我們是主動願意助殿下演這出戲。你父親的傷只是小事,切勿拿此事頻頻說道,人無事足以。”
夫婦二人默契的态度,讓江慈愣了愣。
她忽然想到之前父親忙的整日不見人,母親在府中長籲短嘆,甚至要把她先送回京的事。
那時,母親似乎在擔憂什麽,她曾以為是怕調任一事耽誤不能回京,現在看來未必如此。
如果父親真的有罪,殿下應該不會縱容包庇,甚至找他來演這場戲。
唯一的解釋是,父親是知情者。
位居他下首的那幾個僚佐,在他來益州之前是何等做派,在他來這裏之後又是何等做派,他都知道。
知道,卻沒戳穿罷了。
江慈心裏有些亂,看向江古道:“父親,你……”
知女莫若父,江古道一看她神情便知她了然。
他嘆息一聲:“阿慈,為父已對你說過多次,莫要感情用事,非黑即白。否則,在這世道,你是要吃虧的。”
江慈退了一步。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對父親純粹的信任崩塌了一角。
又或者,是那種敬畏感弱了一些。
“為何父親明明知道,卻毫無作為?”
“難不成,你來這裏多少年,就縱容了他們多少年?”
她指向江古道的傷:“非得趕到如今東窗事發才急忙找補,以配合之名鬧一出苦肉計,殿下便不計前嫌了是吧?”
她不是想象不出父親從京城來此上任面臨過的難處。
可她私心裏認為,父親會用更光明睿智的法子來處置這些事,唯獨不是縱容。
臨到攤上事時,不惜用苦肉計來找補。
江夫人怕她刺激到丈夫,心急如焚的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小祖宗,你別再說了!”
“正因從前沒有治漕一說,這些地方官的小動作,頂多是四兩的重的事。”
“而今趕上朝中治漕政令,原本四兩重的事上了秤,就成了千斤重、成了不容忽視,需妥善解決的大事!”
“夫、夫人……”老奴在旁妥妥開口,江氏看過去,她指了指門口。
“玉娘子聽說老爺醒了,奉殿下之命來探望,人已在外頭。”
玉桑?
江慈回過神,想起昨晚的事。
如果太子這場戲只有他和父親知道,那玉桑的所為,又是為何?
江夫人也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但在她看來,玉桑必定是太子安排的知情者。
有她及時出現,即便太子沒有及時趕到,也不至于讓韓唯亂來。
“母親,我先出去一下。”江慈轉身出去找玉桑。
玉桑一直記得,今早起來要同稷旻說清楚。
可沒想,她睜眼時,身邊早已空了,一路問出來,才知他早早出了門。
壓根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因着昨夜的事情還沒弄清楚,又聽聞江古道醒來,她便來瞧瞧。
府中上下皆被昨夜之事驚吓,又在今早江古道醒來後忙成一團。
玉桑一路來到主院,站在門口時才被江夫人身邊的嬷嬷瞧見,通傳了一聲,
玉桑沒聽見江古道和江夫人的話,卻聽到了江慈那兩句質問。
她本就猜的七七八八,一聽這話,又懂了些。
古道伯伯,是配合太子演了一出戲。
他雖不是幕後主謀,但對此事未必不知。
只能說,事情發展至此,監察使為查內應,連夜硬闖刺史府;調派駐軍對益州水域河霸直接動武鎮壓;地方官員連夜舉家出逃。
大夏治漕的第一戰,打的不是一般的轟轟烈烈。
玉桑隐約覺得,這是稷旻有意為之。
他故意要弄成這樣的。
……
相較于江慈的激烈反應,玉桑要平靜許多。
她太明白身在其位時那種無奈為之的感覺,古道伯伯不能算完全無辜,但他該做的,該受的,在稷旻的算計裏,一點也不會少。
如今,算将功補過吧。
玉桑詢問了江古道的情況,江慈簡單作答,末了,她眼神古怪的看着玉桑:“那個……昨夜,你也是配合殿下演的一出戲嗎?”
玉桑微微一怔,很快又笑了:“是啊,是做戲。”
江慈非但沒有了然之狀,反而更加迷惑。
在對父親為人處世上略微的陌生與失望後,昨夜玉桑的舉止,在她心中越發鮮明不同。
無論是父親和母親,總說她意氣用事,感情為先,說她會吃虧。
可是玉桑不同。她不僅懂她的心情,而且能夠接受。
因為知道她心中所想所盼,所以站在她的角度,用她會選擇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問心無愧,光明磊落,有驕傲,也要尊嚴。
為博這一份非黑即白的純粹,豁出多少都敢。
由此,她甚至生出一種與她已經很親密的錯覺。
好像是真的姐妹,血脈相連,知心知意。
可她卻說,只是有人一早安排,演戲而已。
江慈還想說點什麽,眼神微微錯開玉桑,落在她身後,當即語塞。
玉桑有所察覺,轉頭看去。
稷旻信步而來,在一丈之外站定,目光直接略過玉桑,落在江慈身上:“聽聞江大人已醒,眼下如何了?”
得知太子前來,江古道就是死了都得從棺材裏爬出來。
江慈連忙請他入內。
太子微微颔首,邁步走進房中,目不斜視。
玉桑眼珠随着他轉了一路,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邊,不由擰眉:他是……看不見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4-13?23:42:38~2021-04-14?23:49: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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