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再度成為江玉桑的命運,?因為稷旻親自下場安排,來的比上一世更快。
江古道老早準備好了各類文書證明,在同玉桑走最後那個過場之前,?其實都安排的差不多了。
連帶他堂弟最後安葬的地方都派人去打點了。
至于豔姝樓,連羅媽媽自己都忘了玉娘的那個男人是誰,只知道玉娘和人走了,又自己回來。
玉桑的身份無從考證,?倒是恰好契合稷旻編纂的這個說法。
從稷旻的态度裏得知了這一點後,玉桑氣的整夜睡不着。
稷旻一躺下,?她便巴巴的躲到裏面,如何都不肯讓他碰。
萬籁俱靜的夜裏,?回想此前發生的事情,?稷旻難得的問了問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分了。
看到她攜包逃跑時,?他氣的腦子都懵了。
想把她從城樓上扔下去,?就像之前設想的一樣,?看清她是什麽人,?然後親手了結她。
雖然最後還是沒把她扔下去,?但對她來說已足夠驚吓。
去見蓉娘是他一手安排,?做回江玉桑,同樣不曾知會她。
他口口聲聲要她全心全意,?卻總是做讓她難過憤恨想要遠離自己之事。
思及此,?稷旻又笑了。
事到如今,饒是他知曉過去未來,也說不出他們終将會走到哪一步。
但凡她沒有親近之意,他做什麽,在她眼裏都讨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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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不如放開了手去做。
不能讓她全心全意的愛,全心全意的恨也一樣。
至少是真感情。
忽的,身旁的人又動了一下。
她不高興,自是睡不着的。
稷旻左臂擡起枕在腦後,于暗色中低聲開口:“若沒有将你抓回來,你想去哪裏。”
玉桑反應一瞬才意識到,他就是在問自己。
她心裏冷哼一聲,鬼才理你。
然後閉眼假寐。
稷旻也不惱,緩緩道:“我好好問你時,你就好好回,別逼我折騰你。”
玉桑睜開眼。
這時候,但凡有骨氣的人,就該硬氣回怼——你折騰呗!沒在怕的!
可轉念一想,這不是賤得慌麽。
還上趕着求人弄自己的?
她咬了咬牙,保持着側卧的姿勢,硬邦邦道:“沒有你的地方。”
其實,玉桑是有打算的。
上一世,她的便宜老父親是個喜愛游山玩水之人。
做戲做全套,在江府三年,閑暇之餘,江慈會拿他的親筆游記給她讀。
後被困宮中,輾轉于太子和姐姐之間,她恨不得自己一眨眼就能遠離皇宮。
曾幾何時,她一想到便宜父親早夭的女兒,便怒其不争。
這姑娘父母雙全,還有機會随父游歷,竟這般不懂珍惜。
還因自己早夭,讓父母雙雙悲痛過度繼而離世。
若她真是那位便宜父親的女兒就好了。
她不需要照顧,自己就能好好長大,如此一來,她就能跟着父親到處走了。
在玉桑簡單的認知裏,一顆火熱的出走之心從未停止跳動。
所以,回答稷旻的這句話,純粹是不想好好說,故意氣他。
她不是聽不出稷旻說話時轉撿有刺的來說,還借她的話來攻擊她。
既然是這樣,那就相互傷害呀!
帶刺的話誰不會說?
然而,稷旻并未被她激怒,反倒輕笑起來。
玉桑被他笑得心裏發毛,忍不住轉過身來:“你好吵!”
稷旻收了笑,微微側首。
他忽然覺得,是因為自己一次次對她出手,才叫她的态度逐漸轉變。
最後,成了此刻破罐破摔的放肆。
她看不慣他,而他幹不掉她。
可他心裏并無被沖撞的憤怒,反倒覺得有趣。
通常情況下,兩個人一旦鬧僵,再面對面時會十分尴尬。
可到了她這裏,顯然不是這樣。
哪怕局面鬧得再僵,她能在面對面時讓氛圍松動。
稷旻就曾被她這種态度迷惑過。
以為這是改變心意的示好,其實,示好是為保護自己,改變心意絕不可能。
如今看明白這一點,與她也有了一種全然不同的相處方式。
黑暗中,稷旻毫不掩飾的嘲笑她。
“我同你打個賭吧,若我并未抓到你,真讓你跑了,若幹年後,你定會後悔莫及,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求着我把你帶回來。”
玉桑沒說話。
一只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摸上稷旻的眼睛。
稷旻險些被她戳瞎,飛快抓住她的手腕:“做什麽?”
玉桑冷漠道:“哦,我以為你睡着了,在說夢話。”
稷旻輕嗤,松開她:“怎麽,不信?”
玉桑蜷回角落,不答。
還真是不信。
反正睡不着,稷旻索性與她開擺——
“細想一下,你生來就在豔姝樓做活兒,日子或許有些苦,可比起真正颠沛流離之人,到底多了份安穩。”
“而後進江家,再進宮,錦衣玉食,日子好的更不必說。”
“就當你此次順利出逃,然後呢?”
“你的戶籍文書在我手上,你便成了個黑戶。”
“且不談你要如何躲過我手頭勢力的追捕,單說你想賺錢,都沒人敢聘你,最後,也只能往那些見不燈光的地方去營生。”
稷旻這個情景模拟的非常逼真,玉桑腦子裏已經勾勒出自己抱着小包袱流離失所,走進一家家鋪子,又被一家家掌櫃揮手趕出來的慘态。
稷旻還在繼續:“就當你遇上了好心人,留你做工掙錢,可你敢保證,這好心人不存私心?”
“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娘子,身為黑戶便是最好拿捏之處。”
“可以給傻兒子當媳婦,也可以給老掉牙的員外做妾侍分家産……”
玉桑喉頭一滾,不覺吞咽幾下,抱緊自己的小被子。
稷旻越描越過分:“傻兒子連行房都不會,公公婆婆處處維護她,便将你當做出氣筒;老員外倒是精通此道,奈何力不從心,你還得同許多手段厲害的姨娘們掙他耕耘一畝三分地的力氣。”
他悠悠嘆道:“以為遠離了皇宮,結果是進了另一個狼窩,盼着沒有盼頭的盼頭,可憐吶。”
玉桑聽不下去了,轟的一下坐起來,氣急敗壞——
“我不說話,你便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不知所謂胡言亂語!”
“你怎就知道是這樣,你侍奉過小傻子還是盼望過老員外!?”
玉桑指着他:“虧你還自稱九五至尊天之驕子,哪朝君王似你這般想事情,簡直……”
她尋思一番,近乎破聲:“肮髒!”
房中沒有點燈,稷旻卻可輕易想象出她此刻是怎樣一副情态,嘴角無聲上揚。
他抽出手撐身坐起,好整以暇偏頭看她:“喔——對,江良娣豈是坐以待斃之人?你可以撲上去咬死小傻子和老員外,連夜卷産潛逃啊。”
“這一輪逃出來,多少有了些經驗,畢竟背了人命,不會輕易再被騙。”
“結果,遇上的歹人見騙不了你,就直接開始來硬的。”
“你一無身份,二無落腳處,随便一家黑心客棧,荒野破廟,放倒了你就扛走。”
稷旻湊近了些,輕輕嗅她身上的香氣:“但凡劫匪思路正常,你便會被賣去勾欄瓦舍。這可不巧了麽,又幹回了老本行。”
“沒想,老鸨驗身後不是處子,不值錢了。劫匪深感受騙,大怒之下索性先欺辱你,再把你賣掉,還搶走了你咬死小傻子或老員外搶走的錢財……”
玉桑忍無可忍,猛撲上來,“我先咬死你!”
這一次,稷旻沒讓她胡來,一個格擋,翻身一壓,輕易将她制服。
玉桑像一條被大石頭壓住的魚,怎麽翻彈都無濟于事。
稷旻從她下颌往上一推,迫她閉口,繼而兩指一捏,封了她的唇,傾首逼近。
“活過兩輩子,也就名頭唬人。”
“掰算掰斷,你壓根連雙十都沒活出頭,就想學你那便宜父親?我看是你在說夢話。”
随着稷旻最後一句話出口,玉桑眉頭一松,忽然平靜下來。
稷旻感覺到她的平複,輕笑一聲,翻身躺下,手臂重新枕回頭下。
他閉上眼,低聲道:“自己好好想想吧。”
玉桑保持着被他壓着時的姿勢躺了許久。
上頭的怒火漸漸褪去後,她最先意識到,稷旻在說服她接受這個身份。
她用這個身份活過一次,早已熟練,不再背負江家恩情,只剩與他的糾纏。
但他顯然也不想重新經歷上一世的種種,并未強迫她進宮。
若她極力想擺脫稷旻,那等着她的,未必就是現在這個舒适的身份了。
反過來,即便她真的跑了,外面的一切就真的歲月靜好安寧無憂了嗎?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娘子,真的能得到安穩生活嗎?
自此所遇之人,皆為良人嗎?還是會經歷更多地不堪和颠沛?
若外面的日子真的容易,母親為何會拼死把她送回豔姝樓?
是因為知道人心險惡,世道艱難,所以才把她送回來了嗎?
母親熟悉豔姝樓的一切,知曉羅媽媽為人,或許早已猜測,她可能會辛苦些,但定能得份安穩。
稷旻的話固然隐含誇張恐吓,但有些事,他點的很到位。
她在豔姝樓過得是送往迎來的日子,在江家學的是邀寵争寵的本事,直至進了宮,在享受中養成了個廢嬌嬌,可能連力氣活都不能幹。
她所學所精,未必适用于一個尋常女子求生所需。
是她把獨自闖蕩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随便一個現實問題都能讓她寸步難行。
如今她身上已不再背負什麽,只為擺脫稷旻,就要冒着風險去闖蕩嗎?
玉桑惜命怕疼的本性,在這一刻漸漸凸顯。
倘若沒有稷旻糾纏,也不必背負江家恩情,能做個有名有份正經人家的娘子,它不好嗎?
進一步說,她與江家已兩清,往後若走了大運,能與稷旻徹底揭開糾纏,饒是這一世依然用了同樣的身份,會不會有不同的際遇?
退一步說,稷旻根本沒想讓她進宮,那她的操作空間就相當大了!
離開一事可以不急于一時,先學點本事,攢點本錢,長點經驗。
尋一個不會給江家找麻煩的機會再走,也更潇灑穩妥不是?
人要灑脫,但也要對自己負責呀!
“在想什麽?”沉默了半晌,稷旻竟然還沒睡。
玉桑腦子清醒了,她不想咬他了。
她蚯蚓一般拱過去,熱乎乎的氣息噴吐在稷旻臉側:“我在反思。”
她摸摸稷旻的脖子:“殿下之言如提壺灌頂,讓桑桑清醒了許多,剛才沒有傷到殿下吧?”
稷旻閉着眼,哼笑一聲。
他信她才有鬼。
但這并不妨礙他伸手一撈,将她按到懷中:“傷了心,你待如何?”
玉桑忽然覺得他的言行舉止有些油膩,心思忽然一岔,想到別處——
稷旻說她兩世加起來都沒活過二十歲,那他呢?
如今的他,無論秉性喜好還是言行舉止,都與上一世大相徑庭。
玉桑原本還疑惑,今日聽了他的話才豁然開朗。
她是死的早,可他活得久啊。
難怪如今的他這麽不好對付,說不準比她多活好幾十年呢!
“殿下。”玉桑在他懷裏歪着頭,“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稷旻含糊道:“那就別問。”
不,偏要問!
玉桑湊近了些,幽幽道:“桑桑兩世加起來也才十八出頭,那殿下今年……貴庚呀?”
黑暗中,稷旻緩緩睜眼,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死前的情形。
那些曾經極力争取的權利,他悉數放手,那些頻頻見到的人,也全都忘記。
他未及不惑,卻如古稀老人,迷迷瞪瞪的只認一人。
“八十八。”稷旻閉上眼,随口胡謅:“大概吧。”
玉桑心中劃過驚天浪濤。
八十八歲?他今年已八十八了!?
都能叫他一聲太爺爺了呀!
……
次日一早,兩人相擁醒來。
才剛收拾好,稷栩忽然來了。
稷旻想到什麽,讓玉桑趕緊出去。
玉桑也反應過來。
她現在重回到那個身份,若叫稷栩瞧見她與太子交頸而卧,一經傳開,她豈能不進宮?
是以,無需太子催促,她自己麻利收拾好,從院子另一道小門跑了。
看着她倉皇而逃的背影,稷旻心裏無端堵了一口氣。
這是在偷.情不成?
……
玉桑匆忙跑出來,晨間涼風一吹,忽然清醒幾分。
昨夜和稷旻的交談也湧入腦海。
她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思考起這件事情。
就憑稷旻放的話,要他放手哪裏容易?
可他不打算讓她進宮,這已比她設想的好了許多。
可是,真的要接受這個身份嗎?
大戶人家千金貴女的身份固然誘人,可前路其實與獨自逃跑闖蕩的風險是一半一半吧?
眼下再跑不大現實,還會激怒稷旻。
難道,真的重新做回江玉桑?
玉桑一時有些複雜。
不得不承認,勸退她的是前世恩怨,吸引她的,是唾手可得的安穩與富貴。
如果沒有恩怨,直接安穩富貴,那該多好啊……
“你在這裏做什麽?”江慈忽然跳出來,吓了玉桑一跳。
緊接着,江慈又被她反吓一跳。
四目相對間,江慈噗嗤一笑,玉桑莫名其妙。
她擡手一指:“這情形,是不是有點熟悉?”
玉桑順着她所指看去,這才發現她跑到這棵核桃樹下了。
那時,她想給稷旻做性溫的食物,跑來找核桃,玉桑了江慈,也是這樣吓到對方。
玉桑想明白,也笑了。
江慈笑容收斂些許,走到她身邊,兩人并肩在回廊邊坐下。
江慈嘆了一聲:“老實說,我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玉桑看她一眼,心道,我也沒想到。
江慈又道:“可是,怎麽說呢?好像與我設計的一樣,但又不一樣。”
她看向玉桑:“此次我父親能順利解決益州的事,全憑太子寬宏,他要讨要一個人情,也說得過去。”
“這位叔父,我不大了解,不過我知道他與父親有來往。”
“他很多年不曾與京城聯系,家裏人都當他死了,但其實,他是我祖母心頭肉。”
“你以這個身份進江家,其實惹不來多少麻煩,倒有可能引來許多冷嘲熱諷——江家大宅裏,瞧不上我那叔父,将他因為反面教材的比比皆是,我祖父便是其一。”
江慈說的這些,玉桑都知道。
但其實,上一世回到京城,她立刻就進了宮。
在江慈的安排下,古道伯伯也一直很低調,不争權勢,族中覺他沒出息,往來其實不多。
後來玉桑寵冠東宮,那些想親近她的江氏親族,都被江慈擋回去了。
不過,她更驚訝的是,江慈的語氣,是在提前知會?
在不是她親自安排此事的前提下,她接受了?
“娘子難道不怕,我進了江家會給你們添什麽麻煩?”
江慈“哈”笑一聲:“即便會添什麽麻煩,怕是也不必我們操心,自有人為你擺平,說白了,江家只是給你栖身的一個殼子,那位爺不會讓你陷入江家的麻煩裏。但若父親拒絕,可能眼下就會有麻煩咯。”
不等玉桑回應,江慈語氣一轉,另開一話:“桑桑,太子設計的這件事,你其實不知情吧?”
玉桑當場愣住。江慈從她的反應,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韓唯闖入刺史府那晚,你的所為讓我很意外,也很震驚。”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不是你演出來的。”
“父親和母親一直都說我感情用事,講很多事情都想的簡單。”
“其實不是我不會想的複雜,是我不願想的複雜。”
“可即便是我的親生父母,也并不懂我,也不贊成我。”
“直到那夜,我覺得你懂了我的意思,你知道我在意什麽,甚至成全我的在意。”
“太子提出要求時,父親和母親都很意外,可我卻覺得,好像還不錯。”
“桑桑,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玉桑眼神一動,搖搖頭:“我不信。”
江慈笑起來:“我也不信,或許你我就是今生有緣,合該當姐妹。”
她伸手拍拍玉桑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如今你是成江家人了,往後遲早要進東宮,飛黃騰達時,記得要照拂家人呀!”
“話說回來,既是一家人,論年歲,我長你幾載,擔得起你一聲姐姐,姐姐送你個見面禮吧!”
江慈掏出一物,在她面前一抖。
玉線纏繞的玉佩落下,在玉桑面前晃蕩。
是她們當初達成約定交換的那個信物。
後來,江慈覺得事情有變,主動斷開,玉桑便主動交還此物。
而今,江慈又把它拿出來,作為她成為妹妹的見面禮。
霎時間,玉桑心頭震動。
不是以利用開始,也沒有恩怨情義背負在身。
江慈欣然接受,甚至熱情相待。
她,又有姐姐了。
她有家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小故事能手·旻·太子:桑桑有家了,有長輩了,該有的都有了,女婿可以上門提親了。
玉桑:你在想peach!
感謝在2021-04-19?23:51:22~2021-04-20?23:34: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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