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江鈞無疑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那日全家集合商議時,?他态度冷漠,可到底沒将話說死。
誰知人都回來了,他當衆來這一手?
孫氏尴尬極了,?牽着玉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是玉桑正頭的伯母,還是老夫人親自将人交到手上的。
此刻丢下她,傳出去,?外人道江家冷血無情棄女不顧,追究起來,?豈非要她背黑鍋?
可若她護着玉桑,就公爹江鈞那牛脾氣,?一準将她一并隔在門外。
孫氏是個溫軟性子,?眼下丈夫不在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委屈的快哭了。
“母親!”門內跑出來一個與玉桑年齡差不多的少女。
她直奔孫氏身邊,?看也不看玉桑,?拉着母親就走。
孫氏扯住她:“阿薇,?你這是做什麽!”
江薇替母親委屈。
伯祖母今日把人交給母親,?分明是看她性子軟不敢反抗。
他們是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為難的事則全推給母親。
江薇眼眶發紅,指向玉桑:“祖父都說不許她進門了,?根本不認她,?難道您也想被趕出門嗎?”
孫氏面露赧然看向玉桑,卻見本該最尴尬的少女明眸清亮,眼眶都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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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玉桑早有準備,別說是江薇,?她都覺得孫氏有些可憐。
是以她主動開口:“伯母,桑桑回京之前曾給各房長輩都備了禮,眼下仆從們應當正在收拾,若收錯了再要找出來反而麻煩,有個碰撞破損更顯失禮。”
她主動将手抽出來,溫聲笑道:“想來祖父此刻大抵不便見人,伯母可否讓桑桑先去将禮品分類點清,送去各房再來?”
孫氏愣了一愣,聽出玉桑是在為她解圍:“這……”
江薇可沒心思領會什麽話外之音,聞言越發拉着孫氏回去:“母親,那邊把人找回來,還能将她趕出門不成?她自己想過去,你何苦攔着!”
孫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對玉桑歉然一笑:“也好,你先忙着你的事,待稍後你大伯父回來,自會有個說法,你若有什麽不懂,盡管來問我。”
玉桑覺得孫氏性子溫和,笑容更甜了:“那就先多謝伯母了。”
說罷,都不必麻煩旁人,她自己順着記的路過去了。
江薇看着玉桑走遠,再次替孫氏抱不平:“母親,往後這種事您得學着避開,別什麽麻煩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孫氏今日本就受了委屈,一聽這話不由炸了:“你何時說話能過過腦子?你祖父膝下總共兩子,一個死在外頭,一個就是你父親,偌大宅院人丁單薄,除了我還有誰能管!”
“你祖父自來不喜子孫做事任意妄,你何時能有長進,不再這般沖動言行!”
江薇哪裏肯讓:“母親拿祖父說事,那祖父就是不喜她進家門,母親還忤逆了呢!”
“你……”
江薇撲進孫氏懷裏:“母親,女兒只是心疼你……”
孫氏立刻又心軟,再不說苛刻之言,嘆息幾聲,帶她進了宅內。
她想,等丈夫下值回來,此事讓他拿主意便是。
直至孫氏母女走進去後,玉桑才悄悄探頭走出來。
她看着相連的兩座宅子,輕輕笑了一聲。
這一路上,江慈沒少同她交代家裏的情況,該知道的她都知道。
都說江古林離經叛道,不服管教,少年離家忤逆孝道。
可她看來,分明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古道伯伯一路回來都有遞送家書,江家必是知曉她的。
江老夫人會讓孫氏出來接下她,想來也沒料到江鈞會有這一手。
至于江家這邊的态度……
前一世江慈籌謀已久,江古道與花氏對她言聽計從。
是以,玉桑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回京後壓根兒沒有經歷過這類情形。
再深想一步,前一世她是稷旻欽點的良娣,而今,她只是江家女兒。
想到這裏,玉桑悵然失笑,自己無形中,倒也得過他諸多庇護呀。
忽的,玉桑腦中靈光閃過——難道這才是稷旻不打算接她進宮的原因?
稷旻曾明确說過,他不願放手。
可他糾纏的姿态,并非把她鎖在身邊,而是安排了這樣一個微妙的身份。
她看似走了和前一世一樣的路,但其實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一世,江慈對稷旻态度的不同,稷旻寵愛和庇護的缺失,便是當中的毫厘之差。
他莫不是想等她在江家走投無路後,向他搖尾乞憐,借他的庇佑夾縫中求生存?
若他真這樣想,那麽真是……
想得美!
玉桑目光略過精致的江府花園,眼珠輕轉,溢出幾絲狡黠光芒。
即便那日她順利出逃,人生的起點頂多是個一無所有的廢嬌嬌。
且應付陌生的人心與環境,對柴米油鹽與安穩安定的考量,都需要硬實力來填充。
現在她是江府娘子,比起一無所有的闖蕩,這裏反而更易積攢她所缺的東西。
她本就更擅長這樣的生活。
稷旻呀稷旻,這身份是你硬塞給我,可不是我偷搶拐騙來的。
玉桑搓搓手指,心想,來都來了,可不能白來。
……
就在這時,江慈過來了,一見她臉上便挂起擔心之色:“桑桑,你沒事吧。”
玉桑料想是江鈞把她攔在外頭的事情已經傳開。
她壓根沒給江慈追問的機會,一把拉住她:“姐姐,我記得伯母回京前和沿途都添置了伴手禮,是為回府後分給各房的,東西都送了嗎?”
江慈搖搖頭:“還沒呢。”
玉桑忙道:“伯母要照顧古道伯伯,必定分不開身,不如我陪姐姐分送到各房,權當認人了。”
江慈眼珠一轉,笑着點頭:“好呀,你随我來!”
她二話不說帶着玉桑回院子,同母親說了這事。
花氏剛将江古道安置好,也聽說了剛發生的事。
偌大江府,只有他們一房曉得玉桑是太子的人,豈敢叫她受委屈?
是以,花氏親自領着兩個孩子往各房走動,此舉透出的維護,叫幾房的人頗感意外。
各房往來最講究面子上的功夫,剛才的事大家都聽說了,可花氏渾似不知,玉桑更是心無旁骛認真認人,言行舉止間禮數周到得體,任誰都不會在此刻不識趣。
于是,大家也都和和氣氣打了招呼,對玉桑好一番誇贊。
直到他們去到了江老夫人那處。
花氏給婆母準備的禮物最為用心,加之江慈嘴甜,玉桑知禮,江老夫人全程露笑,甚至主動問了玉桑幾句。
這幾句多少含了些試探,玉桑從容不迫,恭恭敬敬回應。
江老夫人輕輕點頭,終是說了句:“你已歸家,往後不必拘束。”
花氏聞言,心中有數了,即便今日将玉桑留在這邊,婆母應當也不會說什麽。
幾句話說完,花氏帶着兩個孩子告退。
江老夫人的院裏有一條不大平整的鵝卵石道,是長媳龐氏專程命人為她鋪就的。
龐氏每日給老夫人請安後,都會親自扶着她去走一走石道,勝過推拿按摩。就連江戚下值回來也會在這裏走一走,舒坦!
然一個不小心,玉桑在這條小道上摔倒了,膝蓋都磕破了皮。
江老夫人聽到動靜,讓老仆攙了出來:“可有大礙?”
玉桑飛快掩好膝蓋,含笑搖頭:“無事。”
江慈瞅準時機,主動幫腔:“确無大礙,祖母不必擔心,也是桑桑第一次來,沒有瞧見罷了。”
“可是祖母,桑桑還未見過叔祖父就先挂了彩,若帶傷拜見怕是要失禮。可否叫她先在孫兒院兒裏養兩日,再去拜見?”
花氏看了女兒一眼,沒說什麽,轉而留意起江老夫人的态度。
江老夫人看了玉桑一眼,她雖挂了彩,可臉上并未挂淚,不像那些動辄哭哭啼啼博取同情的小娘子。江老夫人輕嘆一聲:“怎得這麽不小心,你剛來,就在我這頭受了傷,可叫我怎麽同你祖父交代。”
在場誰人不知,那江鈞根本不在意這個孫女,老夫人說場面話罷了。
花氏這時開口了:“母親還是那副菩薩軟心腸,就見不得孩子吃苦頭,孩子本就是磕磕碰碰就長大了,哪有母親說的那般嚴重。”
言及此,話語又轉:“不過,這樣去見叔父的确不妥,讓兒媳先照顧玉桑幾日,再教教她規矩,婆母意下如何?”
江老夫人看來,玉桑在外頭長大卻懂禮數,只當是江氏在教,對她也多了些贊許,遂道:“這本是該做的,孩子都傷了,趕緊帶去瞧傷。”
得了婆母明言許可,花氏松了一口氣,大大方方把玉桑帶回去了。
人一走,江老夫人身邊的老仆多了個心眼:“來時還帶着禮,路倒是走的挺穩當,怎得走時卻摔了跤?可不是蹊跷?”
江老夫人擺擺手,并不在意:“被親祖父這般排拒,一個孩子,即便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又如何?也不是什麽高明招數,暫留便暫留吧,那頭不仁,咱們還能跟着不義?”
老仆便笑了,扶着她進去歇息:“二夫人說的不錯,老夫人您就是一副菩薩軟心腸……”
這一頭,玉桑被帶回江慈的房間,花氏去給她找藥。
玉桑坐在床頭捂着膝蓋,心情複雜。
她主動表示幫忙送禮,的确是想借在這邊的院子溜達假裝受個傷。
有江鈞的态度在先,她忽然在這邊院子受傷,任誰都會懷疑她是想賴在這頭先住下。
所以,真傷假傷不重要,有個場面上說得過去的理由在這邊先住下就好。
幾個院子溜達下來,她一眼看中江老夫人那條石子路,多好的事故現場呀!
可就在她凝神準備表演一個誇張而不失逼真的假摔時,江慈不動聲色的伸腳,結結實實絆了她一腳。
誰能想到,她們想到一塊兒,而她又實誠至此呢?
這該死的默契。
江慈見母親走遠,捂嘴直笑,沖玉桑擠眼:“如何,我這一腳絆得高明吧!”
玉桑的拳頭,硬了。
臉上扯出個幹笑:“高,實在是高。”
不多時,花氏取來了藥酒,江慈主動幫她上藥。
看着這情形,玉桑腦中忽然蹦出之前稷旻為她上藥的場景。
她愣了一下,将思緒壓下去。
胡思亂想什麽呢。
……
話分兩頭,稷旻剛一回宮就驚動了嘉德帝與趙皇後。
趙皇後淚眼婆娑的将兒子從頭看到腳,只道他這一趟出門,非但沒養出氣色,反倒消瘦了。
嘉德帝見妻子傷心,一邊安慰一邊同稷旻說起益州的事。
聯合江古道演戲斷了益州官僚的事,稷旻早已修書,快馬加鞭送回京城。
比韓唯本人還早兩日到。
所以,當韓唯将事情經過道出後,并未在嘉德帝臉上看到一絲驚訝。
而他們更不知的是,嘉德帝非但不覺得稷旻處理這事的方法有誤,反而大為驚喜。
說給皇後聽時,皇後亦是大吃一驚。
趙皇後是嘉德帝原配正妻,雖也出身名門貴族,但與嘉德帝有實實在在的感情基礎。
這些年來,嘉德帝縱使寵愛誰,也不曾淡了與趙皇後的感情。
同樣,再受寵的妃嫔,也無人能越過趙皇後的威儀。
所以,兩人誕下長子稷旻後,皆是全心全意挖空心思的培養。
可這種培養方式,随着稷旻漸漸長大,開始顯現弊端。
他們的兒子,自是尊貴無比。
但這種根植于稷旻心中的驕傲,反讓他在處事時太過純粹。
放在從前,若遇貪官污吏阻礙,稷旻必定直接派人來查。
一人不夠就派十人,一日查不出就不罷休,用絕對的權勢來讓真相浮出水面。
他是太子,的确有足夠的權利。
但若每件事都要這樣正面攻擊,實在不明智。
所以,這次他借力打力,知江古道不算無辜,卻沒有直接徹查判罪,而是用另一種方法讓他為自己的疏漏付出代價,繼而将功補過,簡直令嘉德帝倍感驚喜。
身為皇帝,首要一則便是不要事事較真,演技還得好。
而企圖證明自己能力,選擇用更決絕的方式來造成轟動效果的,恰是孩子行為。
他們的兒啊,終是長大了,懂得便同迂回,還會演戲了。
稷旻一路風塵仆仆,嘉德帝簡單問候後提起正事是為讓他不要松懈。
沒想稷旻一一回應,毫無錯漏,還主動提起這之後的規劃。
當然,這些他也已修書送回,早該送到嘉德帝手上。
稷旻淡定的問:“父皇對兒臣之計可有什麽指點?”
嘉德帝愣了一下,趕忙看一眼趙皇後。
——每日公務太忙,知道兒子那頭一番風順,他就暫時擱淺了。
還沒看呢。
多年夫妻,趙皇後與嘉德帝早已默契如斯,豈會不知他心思?
這是沒考住兒子,反被兒子将了一軍。
該!
可到底是一國之君,是兒之父,不可叫他下了臉面。
趙皇後故意板起臉:“旻兒才剛回,你讓他喘口氣成不成?他都還沒好。”
嘉德帝趕緊順着階梯下,作出大度之态:“也是,你剛回來,歇兩日也沒什麽。”
稷旻看着父皇與母後,心中明鏡似的,彎唇一笑:“是。”
稷旻出宮後,趙皇後親自帶隊給東宮裏裏外外清理了一便,連不得心的奴才都換了。
她和聲道:“你先回去歇息整頓,我給你那裏添置了幾個新人,若用得不好再換。”
稷旻眼觀鼻鼻觀心,擡手作拜,回了自己宮中。
他一走,趙皇後便扶着嘉德帝手臂坐下說話。
“陛下,臣妾先時提的事,您考慮的如何了?”
嘉德帝嘆了口氣:“原先總覺得他還沒長大,過早選太子妃,反而會叫有些人不安分。”
“而今旻兒成熟穩重許多,宮中的人,也該着手添置了。”
趙皇後笑着點頭:“太子妃自是要好好選一選,臣妾以為,最好是旻兒也喜歡的。”
這種話,歷朝歷代的皇後沒幾個敢說。
可嘉德帝與她感情篤深,兩人就是這樣相攜走來。
一聽這話,眼裏多了幾分柔情,自是知道她的意思。
他點頭:“好,皇後把關,朕自是放心。好好為旻兒選個合适的人。”
……
稷旻回到宮中,果見許多不同,連宮人都多了些新面孔。
趙皇後親自教出來的,一個個安分的不得了。
熱水早已準備好,宮婢進來服侍他沐浴。
稷旻看着那熱水,忽然想到了在刺史府那些日子央着她伺候的場景。
他彎了彎唇,揮退其他人,自行沐浴。
這期間,飛鷹行色匆忙的回來了。
殿下有命,每日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向他轉達那頭的情況。
當聽到玉桑被江鈞阻攔在外時,屏風那頭的水聲頓了一下,良久,稷旻低聲道:“她作何反應?”
飛鷹道:“玉娘子沒什麽反應,轉身就跟着江夫人他們去送禮了。”
稷旻腦子裏幾乎能想象出她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已領教過了,便明白,她是真的不在乎。
他的桑桑,心中自有千百副盔甲,因地制宜換上,刀槍不入。
可他心中,依舊有些發堵。
從前他不曾正面這種心情,而今他知道,僅僅是見不得她被欺負罷了。
然後,飛鷹說到了她摔跤受傷的事。
嘩啦一聲響,稷旻直接起身,語氣驟冷:“有人對她動手?”
飛鷹微微側身,不敢看屏風那頭,如實說了情況。
應當是江慈在為她找臺階,也不是很重的傷。
說完,水聲撩動,是稷旻又坐了回去。
飛鷹拿不準,問:“殿下,江鈞這些年一直閑賦在家,傳聞他性子古怪,遠不及江戚。若殿下擔心,是不是……”
“不必。”稷旻淡淡開口,打斷飛鷹的建議。
少頃,他又道:“江古道知道怎麽做。”
……
花氏将玉桑安置好後,轉身就同江古道說了這事。
這一切都是太子安排,也不知府裏發生的事,會不會叫太子震怒。
江古道倒是很鎮定。
“無妨,玉桑已帶回來,叔父不認,父親也得認。”
花氏好奇:“要如何認?”
江古道思及殿下臨走前的交代,緩緩道:“尋個合适的場合,将玉桑推出來。”
花氏:“合适的場合?”
江古道點頭:“挑個合适的日子,為玉桑辦一場及笄禮。”
作者有話要說: 玉桑:我想明白了,這裏才是我的主戰場!我要趕緊發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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