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古道會提出此法并非沒有道理。

及笄禮是女兒家相當重要的禮,?借此禮宣告她的存在最合适不過。

玉桑的賣身契,江古道早已在太子那裏見過,她與自己真正的侄女年歲極其相近。

她年滿及笄已有月餘,?外人自然知道這是借名頭将她推出來,倒不會追究這一兩個月的差距。

花氏聞言,看了丈夫一眼,試探道:“此事是你的意思,?還是……”

江古道沖她笑了笑,不言而喻。

花氏一怔,?心中頓感驚訝。

憑殿下的身份,要個人的事,?本可以很簡單。

只是這種情況下,?玉桑頂多只能做個近身伺候的宮婢。

如今,先是為她安置新身份,?再為她籌備及笄禮,?分明是要給她最大的體面。

再将她接進宮時,?便可有個更高的位份。

江古道見妻子不言,?問道:“夫人在想什麽?”

花氏握着丈夫的手,?輕嘆一聲:“早聞殿下勤政苦學,?乃明君之選,而今,?他竟也會在一個女子身上這般煞費苦心。”

“配合太子,?于夫君而言是無可奈何不得不選,但玉桑這樣的美人,能讓殿下破一次例,就能破兩次三次,日後東宮不寧,?你我豈非助纣為虐?”

花氏所言,恰是江古道考慮過的事。

他點點頭:“夫人所言極是,所以為夫早已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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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眼一亮:“怎麽說?”

江古道:“江家之中,唯有我與林弟有些往來。林弟性子輕狂不羁不假,但他并非泯滅孝心六親不認之人。”

“他與我聯絡,是為讓我找機會将這些事說給叔父聽,至少讓叔父知道他在外如何了。”

“只可惜叔父至今不肯原諒他,仿佛真當自己沒生過他。但我一直留着那些書信。”

“殿下不知是在何處将林弟的事打聽的那般清楚,但他終究不知林弟到底與我遞過多少書信,是以,林弟那些書信,我有所保留。”

花氏大驚:“你留下什麽?”

江古道環顧左右,确定無人,才将花氏拉近些交頭低語。

“林弟書信裏曾細細描述過他的孩兒,那孩子頸後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花狀胎記。”

花氏以手捂唇:“那殿下……”

江古道輕嘆:“殿下不知,眼下除了你我,誰也不知。”

江古道言至于此,花氏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配合太子,将功贖罪,的确是不想因益州的事影響前路。

但若因此讓太子深陷紅塵劫數,鬧出什麽惑亂君心之事,便是萬死難辭。

所以,這是江古道留的一手。

一旦玉桑進宮後情形不對,他便站出來将她身份揭穿,聖人與皇後自不會留一個來歷不明蠱惑太子之人在東宮。

但若太子對玉桑只是尋常喜歡,玉桑進宮後安安分分,那這身份她頂就頂了。

“夫君心裏有數就好。”花氏慢慢安下心:“那及笄禮的事。”

江古道緩了緩氣息:“待晚些時候,我自會向家中提。”

……

晚間,江府為江古道之輩接風宴。

玉桑有傷,所以名正言順留在房中,江古道只攜妻兒出來。

到底是離家數年的親兒,江戚對江古道好一番關懷,又道聖人知他有傷在身,允他暫時修養好再進宮述職。

江戚今任國子監祭酒,為人頗受稱道,資歷也高。

比起一母同胞且尚無建樹的江鈞,江戚方方面面都擔的上德高望重。

在江府,江戚更是說一不二。

所以,當江古道提出及笄禮的事後,衆人都默默望向江戚。

江戚提起的筷子又放下,默了一瞬才道:“及已歸家,好生照顧就是,眼下朝中事多,你母親身體也不大好,全憑你大嫂悉心照料,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操持忙碌。若再緩時日,都過了及笄許久,也不好再用這個名頭。”

江古道也不慌,想了想,說道:“若父親得閑,兒欲于宴後同父親詳談此事。”

江戚早知二郎古道私下與古林有往來。

見他糾纏不放,只覺他是愛屋及烏,不願那孩子受委屈,是以沉下臉:“再說吧。”

所有人都聽得出來,江戚雖沒趕玉桑過去,但也不會供起來養着。

一間房一口飯,已是仁至義盡。

可誰也沒想到,宴後江古道主動邀江戚進書房密探。

不到半個時辰,江戚走出來,已然改了主意。

他親口讓據說近來不大舒服的妻子籌備及笄禮事宜,又讓據說一直照顧着妻子忙不開的大兒媳龐氏從旁協助,務必辦得體面周到。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想問江古道到底同江戚說了什麽。

江古道到底精明了一回,只道身上有傷,不宜多說,早早回房歇下了。

這當中,又以江老夫人最懂丈夫。

倘若沒有必要的原因,他必不會改變主意。

江戚做慣了家裏的主,說一不二,他當衆反口,這時再去追問原因,只會叫他惱。

是以,江老夫人也發話了:“老爺這麽說了,着手開始準備就是。”

聞言,長媳龐氏也只能溫順應聲。

……

彼時,玉桑還不知一場正式且隆重的大禮正朝她走來。

她只知道,江慈絆她那一腳相當有水平。

膝蓋蹭破皮不說,第二日一早醒來直接青紫一片,走路甚至會隐隐作痛。

摔得那叫一個結實。

真是又得謝她,又想揍她。

屋外忽然有動靜,玉桑正想着的人推門而入,直奔她床邊。

“桑桑,快起來!”江慈打眼一看,玉桑早醒了,又催道:“快穿衣梳洗,祖父來看你了!”

江慈的祖父……江戚?

玉桑對江家人的記憶并不深刻,提到江戚,只記得是個嚴肅古板的長者。

論理,怎麽都該是她拜見他,他怎麽會親自過來?

人在屋檐下,玉桑顧不上腿傷,飛快穿衣梳洗,剛一出門就見身着公服的江戚朝這頭走來,花氏緊随其後,頻頻點頭似在應聲。

玉桑連忙同江慈一道上前行禮。

天色尚未大亮,江戚借着微亮的天光端詳起面前的少女。

他眯了眯眼,心道,确然是天姿國色。

“聽聞你身上有傷,不必多禮了,起來吧。”

玉桑柔聲叩謝:“多謝伯祖父,不是什麽要緊傷,小磕碰而已。”

江戚點點頭:“若無大礙,那便随我往那頭走一趟吧,回來許久,你還未拜見過你的祖父。”

玉桑心中一驚,擡首望向江戚。

江慈亦驚訝:“祖父,您要親自帶桑桑過去?”

江鈞将玉桑拒之門外,便是江古開與其妻孫氏都沒法忤逆。

但江戚是江家之主,亦是江鈞之兄。

現在他親自出面帶玉桑過去,江鈞豈能再攔?

花氏瞪了女兒一眼:“阿慈,祖父面前不得無禮。”

江戚也不在意:“無妨。”

他看向玉桑:“你祖父性子本就如此,也不是與你一人不好相處,你去見了便知。我稍後還要上值,時辰不多,別再耽誤了。”

玉桑沒想到江戚會站出來,連忙向其道謝,乖乖跟着往那頭去了。

果不其然,有江戚出面,江古開二話不說将人請了進來,孫氏亦是熱情招待。

唯有江薇防備的盯着玉桑,唯恐她招來麻煩。

“桑桑初歸家,本該小侄親自去接,今勞伯父親自來送,實在不該。”

說着,江古開給了孫氏一個眼神。

孫氏昨夜就同江古開說了此事,江古開本打算今日說服父親後來接玉桑。

沒想到江戚動作更快。

孫氏笑道:“昨兒個匆忙,好在夜裏還是趕着将桑桑的院子收拾出來,桑桑,我帶你去瞧瞧。”

玉桑看了一眼江戚,江戚微微颔首:“這是你大伯母,随她去吧。”

這是又一次将玉桑交到了孫氏手裏。

玉桑上前一步,對着江戚行禮:“有勞伯祖父,桑桑先行告辭。”

江慈熱情自薦:“嬸嬸,桑桑的行裏??都在我那兒,我一道幫忙吧。”

孫氏笑着點頭,一手一個,拉着她二人離開。江薇滿臉不高興的回了房。

其實孫氏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不說富麗堂皇,至少整潔幹淨素雅敞亮。

若非玉桑昨日被公爹攔在外頭,早住進來了。

至于江慈,她倒是想同玉桑住在一起。

可她也知,玉桑唯有堂堂正正住進來才算被真正認下,旁人也少了嚼舌根的由頭。

幫忙拿東西時,她趁機去打聽了一下。

祖父已出門上值,叔祖父與祖父說完話後就直接回房。

她趕忙回來告訴玉桑此事:“祖父出馬果真是不同,叔祖父應當松口了。”

“不過桑桑……”江慈握住她的手:“還記得我說的吧,叔祖父脾氣不好,雖允了你住進來,怕是也不會有好臉色。若你在這邊受了欺負,一定不要憋着!”

玉桑沖她甜甜一笑:“姐姐放心。”

江慈聞言,臉上慢慢浮起暧昧之色,玩着她妝奁裏一把金釵悠悠道:“也是,我有什麽不放心的,你真被欺負,自有人為你出頭。”

“若那位出馬,別說是我叔祖父,就是整個京城裏都挑不出敢叫板的。”

玉桑整理妝奁的手一頓,知她指的是稷旻。

又想,江家其他人瞧不上她,可江古道這房怕是早已将她打上屬于稷旻的烙印。

難怪昨日花氏那般維護。

不得不承認,她在江家境地沒有到最遭,始終是有他一分庇護在。

可轉念一想,沒有他這番操作,她也根本不會回來,又怎會遇上這些事?

至此,玉桑心中達成平衡。

想要謀生享福,就別在過程當中頻繁考量猶豫。

先達成目的,屆時若真得他人情欠了恩,一并結算還了就是。

是以,玉桑安安心心承了花氏昨日的袒護,但對江慈這番暗示依舊敬謝不敏。

她笑笑:“姐姐一早就受我的累,這會兒不困嗎?”

別說,江慈還真困,本就舟車勞頓,今日還起得早。

她被玉桑的話催出個呵欠來:“給祖母請安的時辰還沒到,我先回去眯一會兒。”

說完,她帶着碧桃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慈一走,玉桑立馬去找孫氏。

和那邊的宅子的熱鬧不同,江戚膝下僅有兩子,都是正妻所出。

江古林離家後,身邊只有江古開一人。

外人都道江鈞不比江戚德高望重,教子無方,早早賦閑,是活活憋出這副怪脾氣的。

好在江古開争氣,謀了個禮部侍郎的差事,總算撐起了門楣。

前一世,玉桑被江慈護得滴水不漏,擔着江鈞之孫的身份,卻并未真正接觸過這人。

而今,卻是不得不探一探這便宜祖父的底了。

宅內之事都是孫氏操持,江鈞雖無職務,但每日作息都很規律,起得也早。

孫氏得在丈夫上值前張羅好朝食,江古開出府後,她再去給江鈞請安送朝食。

見到玉桑走來,孫氏連忙把她攔在廚房外:“你怎麽過來了?”

玉桑柔柔笑道:“聽聞伯母每日都早起操持內務,今晨卻忙着玉桑的事,怕是要耽誤,院子已收拾好,玉桑想着伯母這頭恐會忙碌,便來瞧瞧有什麽能幫忙的。”

玉桑長得美,卻不驕不躁,和氣帶笑的說着話,只叫人心中無比熨帖。

其實,兩邊內宅差別肉眼可見。

她昨日已得恩準住在那頭,但凡聰明些,都知留在那頭讨好老太太,也比在這邊吃閉門羹的強。

更何況,二郎那房還那般護她,她不是只有這裏一個去處。

可她還是過來了,不怨不鬧,懂事知禮,這就很不錯了。

孫氏溫柔一笑:“忙也是安排下人忙,我過去前就先囑咐好了,這頭耽誤不了。”

玉桑眸子一亮,滿眼欽佩:“伯母真是厲害,是桑桑想的淺了,往後怕是有許多要同伯母慢慢學。”

孫氏拍拍她的手,“好,那我慢慢教。”

朝食很快準備好,孫氏讓人去請江薇,一道去給祖父請安。

玉桑主動接過托盤,“伯母,可否讓玉桑一道去?”

孫氏一愣,隐隐犯難。

公爹雖松了口,但也只是讓她住進來。

孫氏怕公爹當場發難,叫她下不來臺上了心。

玉桑卻道:“祖父惱着父親,也一并惱了我,若連我都對祖父避若蛇蠍,這一世怕是都難破冰融洽。”

她明眸璀璨,一字一句坦誠動人:“祖父昨日還将我攔在外頭,今日就允我住進來,想來人心總是肉做的,會暖會軟。”

“便是祖父今日掀了我送的朝食,只要我勤奮些,總會叫他有接下那一日。”

孫氏聽得一陣心酸。

她還在擔心玉桑受公爹冷待會心灰意冷,這小丫頭竟已想到許多步以外。

每一步都透着讓人心疼的懂事與成熟。

孫氏拉過她:“你這孩子,回了家,就放松自在些,怎麽像是個小心翼翼寄人籬下的似的?說出去都叫人替你心酸。”

“你祖父脾氣是不好,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已回來,慢慢就好了。”

說服了孫氏,玉桑便同她們母女一道去請安送朝食。

這些年江鈞都是一人獨居,妻子去後,沒有續弦也無妾侍。

同是江宅,比那頭冷清太多。

玉桑托着托盤跟在孫氏後,跨進廳門時,一眼瞄見坐于上首的江鈞。

論年紀,江鈞五十出頭,可發色白的有些着急,說是七十她也信的。

倒是那冷厲的面容,依稀透出幾分年輕時的隽秀俊色。

一雙眼漆黑幽深,僅是默不作聲盯着你,都叫你遍體生寒。

玉桑的感覺沒有錯,江薇在她面前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江鈞跟前,老實的跟一鹌鹑似的。

孫氏更是恭敬,說了玉桑的事,然後讓玉桑奉上朝食,向祖父請安。

玉桑乖乖上前,将托盤交與奴人,跪下磕頭請安。

少女頸白如雪,拜姿端正,同一時間,朝食亦放到了江鈞手邊。

“玉桑給祖父請……”

就在玉桑一句話沒說完時,頭頂傳來男人聲如洪鐘般的怒斥:“滾出去——”

那一瞬間,江薇反應最快,一把拉過母親躲到邊上,江鈞掀翻的餐盤,直直朝着玉桑砸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玉桑就地滾開,東西悉數砸在地上,她擡臂擋臉,未損絲毫。

放下手看去,江鈞目光極冷的盯着她,手亦指着她:“不許再将這野種帶來我面前!”

孫氏又急又怕,只能給玉桑使眼神。

玉桑直直的迎着江鈞的眼神,心中亦鑒定完畢,是個難纏的老頭。

她略略彎唇,無事人似的爬起來,拍拍身上濺到的殘渣,疊手福身:“孫兒告退。”

孫氏和江薇都沒追出來,玉桑甩着袖子往自己院子走。

剛進院門,玉桑止步:“出來。”

玉桑剛搬進來,下人都還沒安置,所以此刻院中只有她一人。

少頃,一個黑影翻下房頂,走到她面前。

黑狼掃了玉桑一眼:“娘子沒事吧?”

玉桑絲毫不意外。

稷旻嘛,什麽幹不出來。

不接她進宮,并不代表他不會放風筝。

無論她在哪,總有一條線在她身上,延伸到他手裏。

玉桑擡手臂,指了指剛才被他小石子兒彈到的地方:“多謝啊。”

若非黑狼出手,她哪裏能躲得那麽快。

好在當時事發突然,又有食物飛濺,才沒人留意黑狼這顆愛心小石子兒。

黑狼猶豫一下,說:“娘子若有難處……或可讓屬下帶話給殿下,只要……”

“啊,帶話啊。”玉桑背起手,露出個明媚的笑來:“有啊。”

黑狼挑眉:“娘子有話要帶給太子?”

玉桑笑着走近,微微傾身,幾句耳語——

這日,黑狼回到東宮時,太子已處理完事務,在等着他。

黑狼如實交代了玉桑這一日的動靜。

聽到晨間的事後,稷旻臉色變了,黑狼連忙解釋——娘子并未受傷,也不像很難過的樣子。

稷旻蹙眉:“你出了手,那可有現身?”

黑狼點頭:“屬下一出手,娘子便曉得了,自然是要出面的。”

稷旻眸光微黯,語氣亦沉下去:“那她可有話讓你帶給孤?”

黑狼輕輕吞咽:“有。”

稷旻抿唇:“說!”

黑狼上前一步,用恭敬的姿态轉達玉桑的話——

“娘子說……”

【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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