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玉桑搬了文琅院?”江古開下值回來聽說過此事,?倍感意外。
孫氏低聲道:“父親發了話,我還能攔着不成。”
江古開察覺妻子語氣有異,問道:“怎麽了?還有別的事?”
孫氏将江古開的外袍搭上衣架,?語氣無端端透出幾分酸氣:“父親一向不管府裏的事,?清哥兒和薇娘從小在他身邊長大,也沒見他對他們花什麽心思,玉桑一回來,?他竟要親自教導。”
江古開動作一頓,好笑的看向妻子:“你們女人怎得總愛胡思亂想,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孫氏臉一燙,下意識反駁:“我又沒怎麽樣,只是随口一說。”
江古開無奈的笑,?伸手扶着她坐到床邊:“你明知父親這些年來心結難解,?對桑桑在意些也是正常。”
“況且,父親一樣疼愛清哥兒和薇娘,正是因為他們乖巧聽話,?所以不必費心。”
“還是你想叫他們也出去走一趟,?相隔十數年再回來,?借以證明父親的态度?”
孫氏張了張口,無言以對。
江古開:“再者,?她只是個女兒家,在這個家裏還能越過你去?”
“她無父無母,将來議及終身大事還得你我做主操持,你這心思可得早點歇了。”
孫氏本就是一點淺淡的情緒,人之常情,還不至于要對玉桑怎麽樣。
現在被江古開直接掰開來說,越發難為情。
她紅着臉道:“這不是你問了我才随便說說的。我當然知道桑桑在外過的不容易,?就是……”
孫氏的思緒轉了一圈,也覺得自己這個味兒吃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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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來想,玉桑的确是可憐,現在能有個疼她的才好,否則就太可憐了。
她嘆氣,笑着服軟,“是是是,我胡思亂想,你就別說我了。”
頓了頓,又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沒瞧見,我覺得公爹對玉桑格外不一樣。”
江古開挑眉:“怎麽個不一樣。”
孫氏琢磨一番,說道:“我覺得,公爹格外縱容她。”
縱容?
江古開悵然失笑,搖頭道:“父親這脾氣,我就沒見過他縱容誰,否則,當年又何至于和林弟鬧得那麽僵?”
孫氏已抒懷心事,聞言反笑起來:“你不信?”
江古開微微挑眉,看向妻子:“如何?”
孫氏睨他一眼,胸有成竹道:“你等着看!”
江古開失笑:“有這個功夫,還是想想要送進宮的賀禮吧。”
孫氏得了提醒,恍然醒神。
也是,聖人的生辰賀禮都還沒定,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
事實證明,江鈞放出的話,一絲一毫都不摻假。
次日一早,玉桑還沒來得及用完最後一口米粥,已有府奴來催。
老爺為娘子請的先生已經到了,姑娘若遲了,就得受罰。
孫氏和江薇都在旁聽着,只見玉桑從容且迅速的收尾,然後起身向她們告辭。
待人離去,江薇忍不住吃吃笑起來,滿臉幸災樂禍。
孫氏瞥她一眼,越發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不值一提。
她倒是站在自己女兒的角度想了,可這丫頭壓根沒覺得被祖父盯上是好事。
孫氏打趣她:“長輩對晚輩關注用心,都是晚輩的福氣,桑桑才回來幾日便叫祖父這般關注,你不吃味兒?”
江薇聞言,五官都擰到一起,“這福氣給您,您要嗎?”
孫氏作勢要打,江薇嘻嘻哈哈跑掉了。
在她看來,玉桑現在歸祖父管,有什麽事也是他二人關起門來鬧騰,不連累他們這一房,不叫她母親為難就好。
她才不喜歡被這種怪脾氣的祖父管着呢。
……
玉桑回到文琅院時,教四書五經的先生已到了。
排在四書五經後頭的,是教規矩禮儀的女先生。
除此之外,還有書法,琴樂,騎馬,射箭等等,一日都排不完。
文琅院用來上課的書房中央,供奉了一根有玉桑手臂那麽粗的棍子。
所謂何用,不言而喻。
冬芒看的目瞪口呆,這種教法,簡直能去選太子妃了。
江鈞把玉桑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卻沒出現。
等候的夫子臉色浮冰,看起來并不好相與。
冬芒唯恐這是江鈞新的遷怒手段,低聲對玉桑道:“姑娘,量力而行,千萬別逞能。不然的話,他便可名正言順教訓你了。”
冬芒是稷旻安排來的,自然知道有麻煩要找誰。
“不然,奴婢去隔壁院請二房幫忙吧。”
她說的二房,自是江古道那房。
夫子正在淨手焚香,玉桑一把抓住準備去請救兵的冬芒,低聲道:“不許去。”
她白淨明豔的小臉上沒有絲毫畏懼,眸光璀璨,分明胸有成竹。
“別去叨擾隔壁院的人。即便他想借教導之名約束責罰我,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
冬芒怔然間,已淨手就位的夫子沉聲開口:“無關人等都出去。”
玉桑松開她,低聲道:“出去吧。”
冬芒無奈,只能退着出去。
先生面色沉冷的看向玉桑:“本夫子受人之托來教導娘子,還請娘子認真對待,好生習課。否則,本夫子不看任何人情面,照罰不誤。”
玉桑恭恭敬敬向夫子行了一個大禮,動作幹淨利落,神情肅穆認真。
“學生謹遵教誨,不敢有違,多謝先生教導。”
冷面夫子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禮儀周到的少女,在态度考核上先定了一個“通”。
……
玉桑受江鈞親自教導的事情早已經像陣風在府中吹開,連隔壁院都有聽聞。
所以,冬芒剛出書房,就遇上剛用完朝食匆匆趕來的江慈。
“桑桑人呢?”
冬芒指了指書房的方向。
江慈意外不已:“叔祖父到底是怎麽說的?”
冬芒如實将這邊的情況又說了一遍,江慈聽着聽着,心裏只剩一句:簡直離譜。
玉桑的身份是假的,理應能有多低調就有多低調,直至進宮為止。
殿下将她放在叔祖父這邊,不也是看中這頭內宅人員簡單,叔祖父清閑不問事?
怎得短短幾日,她不僅與叔祖父鬧了好幾回,甚至讓一向不問事的叔祖父親自管教起她來?
這不是上趕着往鋒刃上撞呢?
可想着想着,江慈又變了想法。
經歷益州的事後,她知玉桑其實聰明又機靈。
她都想得到的事情,沒道理玉桑不明白。
換了旁人,江慈必會覺得對方蠢笨不知遮掩,亦或是覺得自己有了靠山後臺,便無所顧忌橫行起來。
但這人是玉桑,江慈不自然便會生出過剩的信任理解。
桑桑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但她得問清楚!
江慈:“她這課,得上到什麽時候?”
冬芒滿臉愁苦,掰着手指頭同她細數,“快的話,大概酉時末便結束了吧。”
江慈險些将眼珠子瞪出來:“從現在學到酉時?那天得黑了,吃飯呢?叔祖父總不至于不給她飯吃吧?”
冬芒無奈的嘆了一聲:“這當然不會,只是人不離學堂,也不可能耽誤太久。”
江慈捂住心口,退了兩步:“不成不成,這簡直是要學不要命,這樣,我去同母親說一說此事,看看能不能讓祖父出面調停調停。”
冬芒眸光一亮,對江慈連連作拜:“奴婢替我家姑娘多謝娘子。”
江慈風風火火回到這頭院子,一問母親何在,才知她受別家夫人相邀,出門商議賀禮之事了。
江慈急了,怎麽偏偏就在這時候?
她腦子裏甚至勾勒出可憐的桑桑在嚴師教導下一邊抹眼淚一邊念書,還被打的膀子發腫的場景。
……殿下不得剝了江家人的皮啊。
“不行!”江慈喚來碧桃:“問問母親去了哪家,傳信讓她早些回來,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告訴她!”
就這樣,江慈還是不放心,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她讓人将飯食裝好,還專門為玉桑準備了一份豐盛的,又往那頭跑。
結果,一沖進文琅院,什麽嚴師苛責,食不果腹,不堪重負的情形,一樣都沒出現。
玉桑一人坐在布滿美食的食案前大快朵頤,一旁,冬芒正忙着為她斟酒布菜。
擡眼見江慈,玉桑倏地笑開:“姐姐來了。”
江慈看着她一桌子好吃的,忽然覺得自己的食盒不香了……
……
“學、學完了?”江慈目瞪口呆。
“冬芒說你的課從早上到晚,你現在提早學完,提早下課,下午便閑着了?”
玉桑點頭:“對呀。”
江慈驚嘆的拔高調子:“夫子也縱着你?”
玉桑顯然不贊同這個說法,“夫子教學每日都有定量,我學的快,夫子教的也快,學完便下課了,合情合理的事,怎麽叫縱容呢?”
江慈終于抓住了重點:“提早學完了?全部都提早了?”
玉桑點頭:“對呀,全都提早了,所以下午便空出來了。”
江慈茫然轉眼,望向一旁的冬芒。
冬芒顯然已經接受了事實,沖江慈點點頭,然後撲身進入為玉桑布菜斟酒的大業中。
姑娘腦子這麽好使,一定要多吃點補補!
“桑桑。”江慈忽然伸手捧住玉桑的腦袋,左看右看:“你是吃什麽長大的,竟這般聰慧!”
玉桑眼神微動,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也是這樣,學什麽都很快很快,然後會得到姐姐的贊賞。
那時,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個交換,可依然能從中攫取自己喜歡的感覺。
有人教導,有人栽培,有人在意你每一日都比昨日更好。
江慈不知玉桑心事,轉而道:“這幾日我都在那邊忙,沒怎麽問你,既然你下午閑着,我們一道出門走走吧!”
這話将玉桑的思緒勾回來,吃喝中滋生出的愉快情緒淡去,她肅然拒絕:“抱歉姐姐,下午我有事,分不開身。”
江慈鮮少見她這般模樣,好奇道:“何事?需要我幫忙嗎?”
玉桑定聲道:“不勞煩姐姐,此事只能我一人來做。”
江慈:“到底何事?”
玉桑鼓鼓腮幫,像在同誰賭氣:“綁秋千!搭葡萄架!”
江慈:……?
……
與文琅院一牆之隔的院中,江鈞為主,正招待着玉桑的新夫子們。
焚香煮茗,淺談閑聊,江鈞還沒主動問,幾人已将話頭牽到今日這位新學生身上。
鄒夫子食指虛點:“思緒敏捷,慣會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聰慧!”
陳夫子捏蓋撥茶,于茶香氣中嘆道:“筆走游龍,落筆有度,成書有形,漂亮!”
劉夫子輕撚胡須:“過目不忘,悟性極高,基本功雖勉強,但生澀中亦有其韻,難得!”
剩下兩位還未說完,江鈞将茶盞放置一旁,平聲道:“諸位都是老友了,也知我性子,玉娘頑劣,自小也沒怎麽教導,擔不得諸位如此誇贊。”
幾人相互對視,又齊齊望向江鈞。
鄒夫子:“賢兄這話,是不信我?”
江鈞淺笑,“豈敢。”
鄒夫子手一攤:“那就是了。”
江鈞:“是了?”
鄒夫子:“是了啊,聰慧!”
陳夫子緊随其後:“漂亮!”
都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聽這話齊刷刷望向他。
陳夫子臉一紅:“我說的是字!是字!”
他之後,劉夫子亦道:“江兄時隔多年才尋得孫兒,怕她在外沒有被好好教養也是正常,我等相識多年,沒必要因這個來欺你哄你。江兄這位孫兒,天賦悟性當真難得!”
江鈞斂眸,正欲開口,老仆人急忙忙跑了進來。
江鈞蹙眉:“何事慌張?”
老仆人抹了一把汗:“老爺,二姑娘已用完飯,不過她并未歇息,也未貪玩出門,而是在院中忙起來了。”
江鈞問:“她忙什麽?”
老仆人:“二姑娘她……要綁秋千,搭葡萄架。”
江鈞挑挑眉,慢慢靠回座中。
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