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稷旻将濕淋淋的人從桶裏撈出來,?又用幹淨的布巾裹住她,打橫抱起。

玉桑枕着一頭濕發,乖巧安靜的靠在稷旻心口。

若稷旻此刻低頭細看,?便可瞧見她眼中一道道思慮湧上來又沉下去。

可他不看也知道。

乖巧是不可能乖巧的,?她這輩子都難。

從她讨巧的把自己埋進水裏時,大概已經在想如何找補。

不過,這并不妨礙稷旻享受她眼下暫時的乖巧。

冬芒已熟門熟路的支開其他人。

玉桑忽然感謝這邊內宅的凋零,?人少地淨,換得這刻的省事。

房中燃了凝神安眠的香,紗帳垂下,将為人影裹上朦胧之色,稷旻彎腰将玉桑穩穩放在床上。

她頭發都濕了,?這樣睡覺會頭疼,?稷旻正欲轉身尋個幹淨的帕子,袖子被拽住。

他回頭,只見頂着一頭濕發的女人拖着他的袖子,?水靈黑眸緊緊盯着他,?藏千言萬語,?蓄無盡柔情。

稷旻面無表情,動了動手腕:“放手。”

玉桑暗暗分析他語氣裏的情緒,?乖乖放手。

果然,稷旻在她衣櫃前轉了轉,拿過她的睡袍,又随手扯出一張幹淨的布巾。

他将衣裳丢給她,一撩衣擺坐在床頭,“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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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桑飛快除掉布巾穿好衣裳,手腳并用爬過去,?都不用他吩咐,主動伸腦袋。

稷旻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一邊力道均勻的為她擦頭發,一邊算着時辰數數。

三、二……

“殿下。”配合他的動作換姿勢時,她順勢轉向他,軟綿綿的開口。

稷旻眼都沒動一下,專注的盯着她的黑發,仿佛在用肉眼鑒別擦幹程度。

玉桑不死心,主動湊進他的視線裏:“殿下?”

稷旻手上動作頓住,騰出一只手按住她腦袋,又給推開。

玉桑順勢捉住他的手,單刀直入:“殿下必是收到冬芒的消息才來,又何故假裝不知,我一時情急才說出氣話,殿下怎麽當真了?”

稷旻這才看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只知一時情急會說真話,倒不知這原是氣話。”

玉桑連連擺手:“是氣話,不是真話!”

稷旻作恍然裝:“喔,原來不是真的。”

說完,他随手将濕潤的布巾丢到一旁,抱手靠坐床頭,又沒了下文。

繼續這個話題實在不明智,玉桑膝行兩步靠到他身邊,捏着小拳頭為他捶臂,“殿下,桑桑在益州得罪了韓唯,他竟說要将我挫骨揚灰,大卸八塊!”

稷旻挑眉:“挫骨揚灰?大卸八塊?”

玉桑煞有介事的點頭,嗯!嗯!

稷旻凝視她片刻,忽的笑了,伸手撈起她一縷長發:“要我幫你出個主意?”

有戲!

玉桑的小拳頭捶得越發賣力:“洗耳恭聽!”

稷旻享受着她的服侍,慢條斯理道:“你連韓唯的私印長什麽樣都知道,想來前世沒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對他有一定的了解。”

“眼下他雖想将你挫骨揚灰,但若你努把力,保不齊他哪日就變了心意。”

稷旻含笑說到這裏,竟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鼓勵:“人活于世,千萬別把路子走窄了。”

玉桑的笑容凝固,捶肩的速度變緩,下一刻,她表情又複明媚,捶肩更帶勁兒:“都是過去的事了,殿下總提這個做什麽?”

稷旻無奈道:“那我就沒辦法了。”

玉桑瞬間變臉,猛地撤手,側身扭向一旁,重重抱臂,擺出魚死網破的架勢:“那我也沒辦法了!就讓他去查去揭穿!屆時我必是京城茶餘飯後最火熱的談資!”

她回頭瞥他一眼:“不知殿下到時候還能用什麽身份困住我!”

看着她勁勁兒的小樣子,稷旻不怒反笑。

“你既覺得是我擅作主張将你推上這個位置,待他揭穿此事,我的陰謀再難得逞,那不是該謝謝他?怎麽反倒急了?”

稷旻輕描淡寫一番話,正正戳中玉桑心中不願明說,但也在意的那個點。

她張了張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玉桑心中有些氣餒。

并非不願與他說心裏話,他即便聽了,大概也會當她是別有用心的演戲。

就像那次一樣。

玉桑背過身去,悶悶道:“好!回頭我就謝謝他!”

稷旻看着她,輕輕彎唇。

他心中清楚,即便在不背負江慈恩情的前提下來到江家,所遇難處都能迎刃而解,她也未必多眷戀這個身份帶來的安逸與富貴。

可現在這個情形,她還不想走,或者說,不能就這樣被趕出去。

她對這件借口事成便向他邀功,實則早已上心的事,懷着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

其實,她也并非那麽難以看透。

但凡摸索到正确的第一步,她是什麽樣的人,便會一點點攤在眼前,明明白白。

稷旻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嘆了口氣,幽幽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想來也無需我再另出主意。”

嗯!?

玉桑眸子一亮,陡然振奮,慢悠悠轉過頭看他。

憑她對稷旻的了解,他敢這樣說,那一定是有法子。

稷旻靠坐在床頭,伸出右臂搭在身側,指尖動了動。

玉桑瞬間會意,手腳并用爬回來,乖巧的坐進他手臂環抱的範圍內。

“什麽主意?”

稷旻睨她一眼,提示道:“手酸。”

噢。原來不是想抱她。

玉桑連忙挪開,盤腿而坐,将他的手臂放到腿上,仔細揉捏:“殿下舒服嗎?”

稷旻享受着她的殷勤,勉強點頭:“還行。”

玉桑看着稷旻悠然閑适的表情,心裏那股着急忙慌的勁兒忽然就沒了。

再一想,她才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過度擔憂了。

憑稷旻的行事風格,能和江古道周旋多時,把她的事恰到好處的安置在最後的人情裏,又怎麽可能毫無準備的帶她回來?

玉桑心裏想着事,手上的力道開始不走心,按揉的位置也從手臂滑到了手腕。

稷旻睜眼,手掌一翻,輕易握住了她的手。

掌中忽然被蓄着力道的灼熱裹住,玉桑心頭輕顫,擡眼時撞上稷旻投來的目光。

兩雙目光不期然對視,玉桑原以為稷旻又要有什麽動作。

然下一刻,那只緊緊握着她手又松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像在安慰。

稷旻笑着,本該認真的話說的像是玩笑:“放心,任誰想揭你的身世,都讨不得好,我已請了位頂厲害的人來幫忙。”

頂厲害的人?

玉桑心想,他已經很厲害了,這更厲害的,還能是聖人皇後親自下場幫她不成?

可哪怕是他一句不正經的話,都像染了什麽奇異的力量。

只要他說出口,她便相信,繼而安心。

清晰感知到心中情緒變化那一刻,玉桑又驚又疑,怔然望向面前的男人。

遇事時經過判斷選擇的信任,和心底下意識選擇的信任,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稷旻一直看着她,将她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收入眼底。

他輕輕一笑:“怎麽,不信?還是也要和我打個賭?”

手背被他輕拍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着那一刻的觸感。

玉桑拽緊拳頭,用意念驅散那份觸感,垂眸彎唇,語氣平穩:“信,當然信。”

她語态收斂,似乎不願就此事多說一個字。

稷旻看了她一會兒,也笑了笑。

“所以,沒事了?”他主動問道。

玉桑心跳有些不安寧,果斷搖頭,“無事了。”

稷旻冷笑一聲,“可我有事。”

沒等玉桑反應過來,他已撲身上來,将她穩穩壓住。

“這話我只問一次,你也只有一次回答的機會,想清楚再開口。”

他傾首低聲道:“喜歡和我做龌龊的事嗎?”

隔得這樣近,玉桑不知自己眼中的神色是否瞞過他,喉頭幾度吞咽。

她真想把他用力推開,以免叫他聽到那亂成一團的心跳。

可稷旻緊緊貼着她,她從頭到腳,無所遁形。

她不是輕易改變主意左右搖擺的人。

往往一下定決心,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蓉娘的事是這樣,江鈞的事是這樣,他們之間,亦是這樣。

換種方式來看她,其實她的心思格外好猜。

他只是不懂,她何至于能固執頑強成這樣。

她所謂的竭盡全力,似乎并不包括在此事上的妥協。

玉桑始終沒開口。

稷旻凝視她許久,未顯失望。

他翻身坐起:“沒想好就再想想,只有一次機會,多想想也好。”

玉桑只覺身上一輕,聽見房門開合的聲音,周邊一切便都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在心口拍了兩下。

……

第二日一早,玉桑起的格外早。

幫孫氏一起準備早膳時,見她精神不濟,關懷問候下方知,眼下各家都在籌備聖人壽辰的賀禮。

孫氏也是無人可說,又因玉桑乖巧貼心,難免多嘆幾句。

“宮中透出消息,聖人不欲大肆操辦,一切從簡。可從簡有時反而更難。”

玉桑完全明白,送禮這回事,注重貴重才是最簡單。

金銀玉器,古籍字畫,即便尋常,但不會出錯。

身在什麽位置,拿出合襯身份價值的便可,給的多了反而遭人話柄。

但若不講貴重只看心意,那就是一個沒有上限的比拼,同時還要兼具一定的貴重,否則連拿出手的臉面都沒有。

玉桑問道:“伯父任職吏部,獻禮名單上也是靠前的位置,可馬虎不得。”

孫氏道:“所以才愁啊,你伯父近來,吃法睡覺都在想這個。”

玉桑眼珠一轉,“伯母可曾想過,聖人因何不願鋪張?”

孫氏愣了一下,轉眼看她,“什麽意思?”

玉桑:“益州事畢後,朝中大舉治漕在即,這是一筆不小的消耗,聖人已肯定太子治漕方案,所以才會在方方面面開始籌備。”

“若伯父此次獻禮能踩着聖人的心意來,便可出奇制勝!”

玉桑話音未落,孫氏已面露驚訝。

她放下手中的事,轉身面向她:“你一個身居閨閣的女兒家,怎麽會想到這些?”

孫氏多年來勤儉持家,教導女兒也是嚴格按照規矩來。

像玉桑這個年紀的姑娘,就該跟着學一學治家知道,通曉後宅人情世故,往後出嫁才能把日子操持起來。

可她現在張口閉口都是國事,關心的盡是自己不該管的事。

若日後去了婆家遭人非議,到頭來還得是她這個伯母教導無方。

玉桑看出孫氏驚訝之下的不贊同,不得不收斂,然後把鍋甩給江鈞:“祖父為玉桑請的夫子偶爾會談到這些,玉桑随意一聽,便記着了。”

一聽這話,孫氏更添無奈:“我看你祖父是将你當做你父親來教了。你父親的遺憾彌補不了,他便轉投在你身上,可他也不想想,你是個女兒家,哪裏輪得到去操心國事!”

她越想越不安,拿過布巾擦擦手:“不成,這事我得親自同的父親說!”

“伯母!”玉桑連忙攔住她:“祖父也不止教這些,書畫琴藝我也有學,不是你想的那樣。”

“比起最初連門都不許進,如今他肯請夫子教我,已是很大的改觀。”

“先維持現狀,往後桑桑絕不多嘴,女兒家該學的一樣也不會落下,好不好?”

她語态誠懇,又透着點點焦慮,在孫氏眼中是努力想與祖父冰釋前嫌的意思。

她終是點頭:“也罷,就依你的意思。至于你伯父的事情,他自己會解決,還不至于要你們小姑娘操心。”

聽孫氏這樣說,玉桑隐隐覺得自己的法子在伯父這一房行不通。

早膳之後,她照舊去上課。

萬萬沒想到,幾位夫子講完課,先後打趣起她,言語間提及的是同一件事——她與祖父的賭局。

玉桑也沒想到,江鈞這些相交多年的摯友,簡直像在看熱鬧,甚至還開了盤,賭上加賭看誰回應。

她更沒想到,夫子們全數押她贏,打趣之餘還不忘鼓勵她。

玉桑哭笑不得,只道夫子們與祖父相交多年,現在全不站他,未免叫他心寒。

可夫子們有理有據的告訴她,江鈞能贏,那是再正常不過;她贏,叫他這個老頑固認錯,就是一輩子都難見到的趣事。

為了這份趣味也得押她,必須押她。

玉桑這才知道什麽叫物以類聚,江鈞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朋友也沒一個正常。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

下午,她跑了一趟隔壁院。

這是她搬過來之後第一次主動過來,行至一半,遇上個身穿鵝黃長裙的小娘子。

玉桑第一日來時便跟着江慈去過各院,對她有印象。

是四房江古懷的小女兒江彤,大她一歲。

玉桑匆匆見禮後便要走,江彤忽道:“你這麽急,是要去哪裏?”

玉桑道:“找阿慈姐姐。”

江彤搖着團扇,輕輕笑起來:“方才遠遠瞧見有人行色匆匆,我還吓了一跳,一時真想不起府中誰敢這樣橫沖直撞,還以為進了賊呢。”

“你剛回來,大概對這頭的規矩不熟悉,往後有空了還是多學學,兩頭兼顧。”

“祖父祖母治家嚴格,可見不得不守規矩的娘子。”

江彤話中有意無意強調着兩邊宅院的規矩差距,玉桑忽然懂了江薇所說的話。

兩邊宅地相連,是一家人,但也不是一家人。

或許,江戚與江老夫人從不曾表現出什麽,但下頭的子女誰也不是傻子。

久而久之,自然在心中分出三六九等來。

玉桑站定,端端正正向江彤拜了拜,不卑不亢道:“彤姐姐說的是,既為一家,是規矩就該守,這幾日忙,所以走動的少,往後有機會,玉桑定會時常過來給伯祖父伯祖母還有各位嬸嬸姐姐請安。玉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她轉身就走,步子一步也沒慢,腳下生風。

江彤都被她弄愣了。

同是那邊的孩子,江薇每次都是客客氣氣的!

“果然是外邊長大的野孩子,毫無規矩,真把這便當成自己家了?”

江彤對着玉桑的背影嘲諷兩句,轉身就走。

……

江慈被一個秋千架放倒後,一直留在府中休息。

她身上的疼還沒完全褪去,見玉桑過來高興得很。

然玉桑沒聊幾句,便問起江古道。

江古道回京後,休息一日便進宮述職,聖人龍顏大悅,有意擢升,又因他有傷在身,便讓他再歇一陣,聖人也好趁機會考慮一下将他放在哪裏。

江古道在益州一事中,被太子推成了頭功,他帶回的好消息,便是最好的賀禮。

眼下各府都在愁賀禮的事,唯獨江古道安心在府中養着。

這樣一來,他們對玉桑就更客氣,畢竟,這風光因何而來,大家心照不宣。

兩廂比較下,玉桑越發确定江古道這頭是更好的選擇。

短暫斟酌後,她主動開口:“桑桑聽說,殿下曾在朝中提議追封父親,卻被聖人壓下了。”

江古道笑容微滞,不知如何解釋此事。

聖人壓下此事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江古道已占了風頭,他或許不想将江家捧得太高。

其次,江古林忤逆叛族,年少離家,談及他皆是一片嘆息,聖人若因此嘉獎他,豈非是連他的不孝行徑一并贊許?

或許那幾本游記的确起了點作用,但不足以讓聖人單拎出來記一功,最後或許會籠統歸結給江古道一人,左右都是江家的榮譽。

江古道尴尬一笑:“桑桑,此事……”

玉桑徑直道:“伯父放心,個中緣由,桑桑都清楚。”

這話一出,反叫江古道愣住,再一深想,太子擡舉林弟,八成是為了玉桑。

此舉失敗,少不得要與玉桑解釋安撫,她自然知道。

可還沒等江古道再開口,玉桑又道:“玉桑此來,并非是為此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沒有這個命,誰求也沒用。”

江古道問道:“那你有何事?”

玉桑望向江古道,定聲道:“桑桑想替父親,向聖人獻禮。”

作者有話要說:  玉桑:韓唯欺負我,我怕!

稷旻:不慌,我已經請了最強僚機,她會幫你善後的。

皇後:本宮可以。感謝在2021-05-07?23:53:49~2021-05-08?23:30: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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