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皇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玉桑可以進宮,但不能是太子妃。

稷旻也很清楚,母親屬意的,?是她母族中的女子,永定伯府嫡女朱伽蓮。

事實上,?前世他複位後,?趙皇後不帶商量的為他添置了許多人。

那時,他已知玉桑死訊,?心中仿佛被割裂成許多部分。

白日裏,?衆人面前,?他是無可挑剔的帝王,?對母親的抉擇亦是言聽計從。

朱伽蓮,?确然是他前世的皇後。

事實證明,趙皇後選的人确然合适。

朱伽蓮為後時,恭謹得體,?知他不喜後宮幹政,更不喜後妃谄媚邀寵,?治下很有一套。

這當中,不乏有母親趙皇後的指點。

她也怕了宮中再出一兩個魅惑君上的妖妃,?攪得宮中天翻地覆。

以至于稷旻在位期間,?後宮妃嫔加起來一雙手都數得完,?皆是朝中重臣之女。

如今,稷旻回憶起朱伽蓮此人時,?只記得他按照規定去她宮中時三兩句便可說完所有話,多數時候,兩人都是沉默以待。

論理,朱伽蓮這樣一個生來就被當做皇後培養的女子,?是不該如此冷面侍君的。

稷旻也是數年之後,本該血氣方剛卻纏綿病榻之時,才從她口中聽到一句真心實話。

正因為她自小被當做皇後培養,骨子裏自有一股傲氣。

所以,她怎會察覺不到,大婚之夜,他是用了藥才得以同房的?

不是助興之用,是為催發,為助事成,否則,他根本不行。

可很快,朱伽蓮便釋然了。

因為稷旻去哪宮都一樣。

踩着日子雨露均沾,例行公事,更多時候,他都在伏案忙碌。

他對皇後恭敬有禮,對妃嫔從無偏寵,誰也越不過她頭上。

為此,朱伽蓮甚至懷疑過稷旻是有隐疾,可很快,她便發現自己錯了。

宮中對魅惑君上之行嚴懲不貸的程度已超出常例,稷旻與太後在此事上的态度更是完全一致,瞧着古怪。

朱伽蓮暗暗打聽才知,之所以如此,全是因多年前一位江良娣。

江良娣受寵時,還是太子殿下的稷旻獨守她一人,連早先受寵的一位祝良娣都死在那江良娣手中。

夜間之事更是不消說,稷旻根本沒有任何隐疾。

至此,新婚之夜那碗藥深深地刺傷了朱伽蓮的驕傲。

用藥行房,酣暢淋漓,快活不知時日過,也不知眼前人是誰。

又或者說,眼前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不是那人即可。

他用這種方式證明,沒了她,他一樣過得好。

他才沒有被她拴住。

最終,因常年勞于政務,例行公事時用藥催發,休息的時辰還格外少,他用了不到十年就耗光了自己一條命。

稷旻死時,膝下無子無女。

……

過往種種掠過心頭,稷旻眼底略過幾絲幽暗之色。

饒是他一生自欺欺人,但到頭來,沒瞞得過別人,也沒騙得過自己。

本是他和她二人之間的糾纏,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別人牽扯進來。

如果能帶着已知的答案重選一次,在她死時,他便會追随而去。

也許那時候他們便可在這一世重遇,也不會有那之後近十年的蹉跎。

喝完湯,看完卷軸,稷旻溫和笑道,“兒子不更事,玉桑的事尚且離不得母後相助,選妃納妾一事,又豈能少了母後掌眼?”

稷旻對那一堆卷軸裏的人毫無動容,只道:“不知母後可有什麽合适的人選?”

趙皇後聞言,心中說不欣慰是假的。

她雖默認了稷旻對玉桑的心思,但一來,玉桑不是她心儀的太子妃人選,二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趙皇後不僅擔心稷旻現下根本無心旁人,只認準玉桑,更害怕他癡迷玉桑,處處偏袒,叫他未來的太子妃受委屈。

如今來看,稷旻根本不存在這些令人擔憂的情況。

趙皇後笑起來:“母後自然有合适的人選,但總要你也中意喜歡,才算圓滿。”

稷旻和聲道:“若要選妃,也非不可。只是,父皇将兒臣與皇弟們的親事一道安排,是不想頻頻折騰,萬壽節剛過,不知母後準備如何操辦此事?”

稷旻考慮到的,趙皇後早已想過。

“你放心,母後自有名頭,不會叫此事辦的太鋪張。”

稷旻颔首:“那便有勞母後了。”

趙皇後:“母子之間,何必談這些。”

正說着,稷栩過來了。

衆皇子之中,稷栩年紀最小。此次選妃,唯獨他沒份兒。

再者,治漕一事讓稷栩得了大好機會,除開吃睡,他的心思都撲在這上頭。

說到複核自益州向南的主幹河流水位與汛期漲水量時,稷栩由衷感嘆。

“樂游公所載詳盡不假,但有些地方難免晦澀,怕是樂游公為便捷速度,用了自己才懂的字符記錄,諸司官員還在頭疼如何解密,甚至想到請江娘子來相助,沒想江太傅過目一遍,便都清晰明了。”

“原以為江太傅上任後會有諸多需要适應之處,沒想竟是我們自大了。”

稷栩說着一笑:“太子皇兄,這莫不就是上陣父子兵?”

稷旻搖搖頭:“你只看到他多年來無所建樹,卻不知他亦是韬光養晦。凡事不可看表面,看人更應寬容有耐心。”

他看向稷栩,言語間隐含提點:“往後遇見任何人,都該如此。”

稷栩聽得一陣動容。

放在從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太子皇兄會對自己這樣說話。

稷栩鄭重道:“皇兄放心。”

正事說到一半,稷栩大膽的提了私事:“在益州時便見皇兄與那江娘子親密熟稔,此次父皇為皇兄們選妃,太子皇兄大概很快便能得償所願,臣弟近來着實繁忙,在此先行向太子皇兄道喜了。”

稷旻眼珠輕動,狀似無意道:“朝中公事繁忙,父皇為省事才将衆兄弟的親事攏作一堆來辦,孤若當真對此上心,還不知道會落得個什麽樣的名聲。”

稷栩聽着,猛然醒悟:“難怪了。太子皇兄,你可知今早三皇兄說了什麽?”

稷旻:“什麽?”

稷栩:“三皇兄今早向父皇提出,試驗田尚未推至全國,任重道遠,此刻迎娶王妃多半會冷落,三皇兄希望晚兩年再成婚,唯有确保百姓衣食富足,他才能安心成家。”

稷旻聽得直笑,看向稷栩:“你又如何看?”

“我?”稷栩想了想,大膽道:“皇兄問了,臣弟便如實答複。三皇兄心懷抱負,行事确然穩妥可靠。就說鑽研試驗田,少不得田間走動,動辄滿身泥濘。放眼朝中,世家子弟尚不願将自己弄得狼狽,三皇兄卻肯,這的确難得。只是……”

後頭的話就有些不好說了。

稷旻閑倚座中,順口接話:“只是他身為皇子,明明精擅農作勝過他者大有人在,他卻不行調派任用之能,反倒頻頻令自己于泥濘間打滾,塑出勤政耐勞之态,事情的确是做了,可人麽,總歸略顯做作。甚至于說,倘若他一開始便能任人唯賢,此事的進展或許比他親自霍霍來的更快,是不是?”

稷栩聽得一愣一愣,半晌,默默地沖稷栩豎起一個大拇指。

不錯,三皇兄的确能忍常人所不能,但反過來看,有些“忍”,其實并不必要。

就好比太子皇兄,将益州作為治漕第一站,當中也有兇險之時,可皇兄由始至終都是坐鎮後方出謀劃策,與此同時,由南到北,能調動的人都被他調動了。

也沒聽說太子皇兄如何披肝瀝膽以身涉險呀。

看着怔愣的稷栩,稷旻難得露出幾分失望之色:“孤能瞧出來,你也能瞧出來,滿朝文武,但凡腦子清明些的都能瞧出來,更何況是父皇?”

“所以,就稷陽這點事,也值得你放在心上?你方才是不是還想告訴孤,稷陽此番是為博美名,想叫孤也跟學一學?”

稷栩無言以對:“皇兄……”

稷旻無意對他大篇說教,點到即止。

“小五,人在做,可不止天在看。但凡你認真踏實行事,總有機會證明,相反,總怕別人瞧不見,沽名釣譽刻意為之,才是于無形間給自己設限。”

稷栩心中一動,暗想,太子皇兄的意思是,三皇兄種種,其實父皇看的十分明白?

繼而又是一疑,為何太子皇兄近來總是會用教導的口吻與自己說話?

稷旻因負責要務,三天兩頭要來請示稷旻,稷旻抓住機會便會挑出他行事間的漏洞加以指導。

今日這樣,早已不是第一次。

雖然心中歡喜又感激,但稷栩還是隐隐察覺些異常。

太子皇兄,似乎急于讓他成長起來。

稷栩心中鼓足一口氣,心想,既是如此,他更不能讓太子皇兄失望了。

……

文琅院中,伺候的婢子都被揮退,連冬芒都站在外頭聽候吩咐。

玉桑已經在書案前坐了很久。

她面前攤開一張紙,上面寫着人名,又在人名之間勾線牽連。

前一世,江慈在親事上果斷選擇後起之秀文緒,從未與三殿下有任何瓜葛。

除了王府被抄那日,她曾帶着淡漠的神情站在外頭,看着稷陽身戴鐐铐被壓走。

那時,她眼中有淺淺的暢快笑意。

這一世,江慈顯然并無恩怨擠壓心頭。

她一腔熱忱愛意,都獻給了三皇子稷陽。

稷陽和文緒同時與江慈連線。

同時,三皇子與太子殿下似乎有暗鬥,這一點,自萬壽節宮宴便可窺見端倪。

玉桑這才明白,為何這一世的江慈每每見到她與太子走得近時,會露出那種欣喜又複雜的神情。

欣喜是為她,複雜是為自己即将所處的立場。

倘若三皇子真的與稷旻對立,江慈選了三皇子,或許就會與玉桑對立。

稷陽的名字,便與稷旻牽連。

而這當中,顯然還有一根攪屎棍。

韓唯的名字,玉桑用紅色書寫,一筆一畫都帶着勁兒勁兒的惡意。

韓唯出身大族,前一世,他潛心為自己經營,年紀而立已位極人臣,哪裏有三殿下什麽事,可今世,他明顯是與三殿下一個陣營。

這是兩世的差別。

而無論前世今生,他都在專注的和太子作對。

這是兩世的共同點。

所以,無論韓唯的立場偏向誰,都是在和太子作對——

玉桑将韓唯與稷旻的名字也連上線。

倘若前世一切是發生在今生之後,今生的一切才是一切的開端。

那是不是可以猜測,姐姐對三殿下由愛生恨,轉而選擇文緒。

文緒作為寒門新秀,是稷旻執政中極力提拔的人才。

韓唯作為世家大族代表,與寒門新貴有立場上的矛盾,又因他知根在何處,所以從一開始就選擇針對太子?

玉桑略略思考,先劃掉三皇子稷陽的名字——

行事做作,過于注重表現,心态不穩,不像能幹大事的。

然後圈起了文緒與江慈的名字。

姐姐因感情之故變化,文緒則是變化之果,尚且可以先做觀察。

最後,她圈起稷旻的名字。

前世種種,她是被利用,稷旻是被設計,稷旻為政種種,她看在眼裏,是敬他的。

他只可能是一個因,不像令事态失控的始作俑者。

那就只剩下……

玉桑看向最後一個名字,韓唯。

難道,在局中攪風攪雨,讓後世的江慈滿心怨怼仇恨,讓她與稷旻被利用設計的關鍵是他?

玉桑放下筆,盯着面前被劃得亂七八糟的紙。

此事若不弄清楚,很有可能在這一世重現罪因,讓後一世繼續痛食惡果。

她很想就此作為江玉桑活下去,但是在将此事解決之後。

玉桑看着紙上的“稷旻”二字,輕聲呢喃。

“我不是為你。”

我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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