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鈞大膽放話,?将氣氛造的有些僵。

玉桑回過神來才想,祖父脾氣雖算不上好,但一般不會無故發作。

韓唯曾在益州對江古道一房落井下石,?又在治漕一事上立場相對。

在祖父眼中,他就不是個善茬。

今日無論是誰先挑釁誰,?一旦關系僵化,?她自然就跟着分了立場。

可她想要盯緊韓唯,從他身上得出些蛛絲馬跡,?最好還是不要把關系鬧僵。

玉桑眼珠一轉,?拿定主意,?露出明媚笑容,?脆生生道:“祖父在府中是這脾氣,?怎得到了外頭還是如此?”

不等江鈞發話,玉桑面向衆人颔首致意,最後看向韓唯。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祖父多年來休養于府,眼前走動的都是子孫晚輩。”

“晚輩頑皮,?難免頂撞失禮,但祖父其實鮮少追究。”

玉桑眼波流轉,?看一眼江鈞,?又悠悠轉回韓唯身上,?四目相對,隐含深意:“只要小輩恭敬和氣遞一杯茶,?什麽事都可以坐下慢慢說。是非對錯,條條理理,總能理清。”

韓唯看着玉桑,心中不免冷笑。

這話是在敲打他身為晚輩沖撞了前輩,?所以要斟茶認錯?

下一刻,玉桑走到祖父身邊,雙手擒住他的胳膊,滿腔無奈:“可是祖父,府中和外頭又怎麽能一樣?您這對事不對人的習慣,可真得改改。”

玉桑笑容清甜,再看韓唯,“做事情有沖突再正常不過,無論殿下還是諸位大人,乃至于祖父,都只是為了将事情做好,既然目的相同,個中磨合也算不得什麽。茶呢,小女子來沏,話呢,諸位大人坐下好好說。”

玉桑說話期間,茶具與配料均已準備齊。

說完,她當即請太子與諸人入座,自己挽袖走到一旁煮茶。

僵局中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清甜可人的小姑娘,話語句句熨帖,氣氛已然松動。

稷旻的目光追着玉桑直至茶席邊,忽而輕笑:“孤也覺得,凡事都可以坐下好好說,諸位忙了半晌,不若都來嘗嘗江娘子的手藝,權當小憩,如何?”

剛才韓唯與江鈞針鋒相對,太子只字不語。

現在江太傅将自家孫女推到人前,太子便發話了。

顯然是維護,其他人又怎敢不賣這個面子?

是以,衆人紛紛入座,等着分茶。

韓唯的目光在稷旻與玉桑之間略略逡巡,逐漸複雜。

他大致能猜到江鈞為何要找來她。

但怪就怪在她今日的态度。

聖人壽宴上,她出奇制勝,舌燦蓮花,一絲後路都沒給他留。

益州也好,壽宴也罷,只要遇上她,什麽計劃都能被毀的面目全非。

可今日,她似乎……猶豫了?

比起今日來的目的,韓唯因她而生的好奇反倒更濃。

漸漸地,他眼中疑惑消散,亦露出幾分玩味,是想看她到底準備怎麽應對。

很快,玉桑煮好茶,仔仔細細分盞。

時下煮茶,喜好加入許多佐料同烹。

待茶水奉上時,衆人眼珠轉動一番觀察,心中便有了分曉。

其他人是什麽都沒加的清茶,唯有江鈞和太子兩盞另置佐料。

太子茶中加了棗姜,江鈞那杯加料更複雜,顯然是烹過多次,經驗娴熟。

“諸位請用。”

玉桑奉完茶,乖乖坐在江鈞身後。

稷旻看着茶盞裏飄着的幾粒棗姜,眸色無聲柔和,提盞淺呷。

韓唯的目光從玉桑身上收回,到底沒喝那茶,而是再起話頭:“江太傅……”

江鈞仿佛早有所料,豎手作阻,根本不給韓唯發聲機會,側首問玉桑:“方才,老夫與諸位大人談及泗河下游改道一事,讨論結果以為,因泗河或可向東開鑿新渠連貫南北,以免下游淤積導致漕運阻礙,你如何看?”

玉桑愣了一下。

這種事,祖父為何與她商量?

然江鈞已開口,一雙雙眼睛都看過來,她若不答,豈不是下祖父臉面?

這可不行!

饒是猜測祖父與韓唯生了不快,但玉桑一時之間還真品不出這個問題哪裏針對韓唯。

難道是韓唯故意出題刁難?又或是撺掇意見分歧?

可稷旻坐鎮與此,他能讨什麽好?

玉桑腦瓜飛速旋轉,最後拿定主意——中肯些,事實什麽樣就怎麽說。

最好不要含着什麽袒護的意味。

是以,玉桑端正坐好,小腰板繃得直直的:“孫兒記得,泗河上游道窄湍急,下游道寬平緩,又因曾發山崩,以致泥沙沖至下游而未能散去,致使淤積。”

“若要清理,消耗人力物力不說,還未必能持久,需要長久治理維護,是個無底洞。”

“泗河依山而下,若如祖父所說向東鑿渠引流變道,就當地氣候與地勢而言,怕是要等到雨季漲水,新渠方可使用,換言之,一旦水位不及流速不夠,新渠便是無用狀态,而雨季行船,亦有諸多不便。孫兒以為,此法應當再斟酌考量。”

玉桑張口就來,旁聽官員怔愣片刻,當即招手喚人取來輿圖——江古林的游記于諸司傳閱後,諸司亦根據職內所需繪制了屬于自己的地圖,比以往精準許多。

一根根手指于圖上游走,對照她所言地勢,河流與氣候特點,竟無錯漏。

其實鑿新渠根本是他們剛剛私下議論,尚未言明的。

沒想江鈞看似不聞不問,實則下頭什麽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更為難得的是,他不指名道姓,以全員之名道出此策,連自己也含在裏面,此番被一個小娘子否定,倒是間接維護了其他人顏面。

侍郎吳天海啧啧稱奇:“江娘子聰慧,不愧為太傅之孫。”

此言一出,下頭人跟着符合。

稷旻喝着自己的暖身茶,嘴角輕輕彎了一下。

玉桑瞄一眼沉默不語的韓唯,當即謙虛起來:“諸位大人謬贊,小女子擔不起。只是當日為聖人獻禮時,曾反反複複琢磨過父親的游記,所思所言不過是按父親書中所記來判斷,治漕不比科考,不是紙上論英雄,要如何決斷,非得實地走過才能确定。”

“也許這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可能走過一圈才發現,這是諸多不好的法子裏最好的一個,不得不用。”

玉桑一番找補,讓提出此計的幾位大人心中舒坦許多,看她也越來越順眼。

也難怪,她能想出那樣的賀禮,怕是游記原本都翻起毛了,能不熟悉嗎?

且那日玉桑獻出的賀禮,是經過仔細加工的成品,若解讀透徹呈上,自然簡單詳盡。

但就原本而言,很多地方都需要推敲和前後對照翻查才能得出結論,于外人而言效率自然底下。

江鈞忽而朗笑起來,望向韓唯:“韓大人博學多聞,對漕運一事偶有涉獵,但小兒卻是一生都撲在足下江山之上,今朝治漕,也少不得參詳游記,敢問韓大人又熟知多少?即便熟知,比之孫兒玉娘,又是誰強誰弱?”

玉桑心裏一咯噔,忽然明白了什麽。

韓唯被拿來與一個小女子作比,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江鈞又道:“老夫脾氣不好,府中子孫之中,唯孫兒玉娘稍稍得心,知老夫喜惡;韓大人固然誠心,但既是副手,與其用韓大人這樣不可折辱的貴人,老夫何不用一個事事都能照料幫襯的小孫兒呢,況且,她還是本會走會說的活游記。”

“其實,老夫原本就有這個想法,只是礙于玉娘是女兒身,一直壓着未提,多虧韓大人向聖人提了,才叫老夫曉得聖人也覺得老夫應該有一個得心的副手,既是如此,老夫今日便去聖人跟前請這個恩典,讓玉娘做老夫的副手。不知這個答案,韓大人滿意否?”

江鈞這番話,竟讓諸人忍不住想認同。

不錯,除開江玉桑是個小娘子之外,其他地方她都最合适。

譬如她能鎮得住江鈞,一副好脾氣一把好嗓子,什麽僵局化不開?

又譬如她真的對游記內容格外詳熟,連輿圖也如印烙于心般。

若有她在,往後他們想查看什麽,問一句就都知道了。

多麽省事!

旁人是認可了,玉桑卻是實實在在愣住了。

所以,韓唯今日來,竟是來給祖父當副手的?

而她,因為一時嘴快,又搶了韓唯的出頭之機?

現在說自己不行還來得及嗎?

玉桑覺得有幾道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輕輕擡眼,徑直望向韓唯。

……嗯?

韓唯看着她時,眼中竟無怒恨之色,仿佛……在笑?

玉桑拎拎神,亦對韓唯微微颔首,回了一個優雅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下一刻,她身上的灼熱感卻加劇了。

玉桑輕輕轉眼,對上了稷旻沉黑的眼神……

噢,原來怒恨的感覺是這裏來的。

玉桑淡然的移開目光,做正事呢,你別鬧。

稷旻沒想到自己會被無視,他冷笑一下,放下手中茶盞,緩緩開口:“此事,便由孤代勞吧。正好父皇欲前往行宮小住一陣,江娘子若為太傅副手,想必也要随行,父皇與母後都很喜歡江娘子,定會欣然應允。”

随着稷旻開口,韓唯的計劃算是徹底落空。

但他并未顯得多失望,目光從玉桑身上收回,挑了一抹淺淺的笑。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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