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抉擇 “我親兒子都沒這麽膩人

他的目光本來是無形的,卻像一把鋒利的劍,刺得江亦愁節節敗退,他略退一步,低聲說:“不關你的事。”

海夢悠忍俊不禁:“害羞?”

“這有什麽好害羞的。”江亦愁停頓片刻,“對他,我哪裏都喜歡。”

中毒程度還挺深。

沒想到他的事都過去四百多年了,還有人心心念念想着他,海夢悠也算有些寬慰。

江亦愁無意剖白自己,将話題巧妙岔開:“還有,昨天尼克的事情,我也查清楚了。”

海夢悠立即正色:“怎麽說。”

江亦愁上前一步,打開了一份log文件。

海夢悠花了不到半秒,讀完了這份系統操作記錄文件:“所以,那天我見到的确實是尼克,但他不認識我,并不是裝的,也不是介意監視,而是……”

他擡手,把其中一行記錄拉出來:“他的神經織網受到侵入,記憶或者意識被篡改過。”

“對。”

“那尼克,後來為什麽會變成那副樣子?”

江亦愁緩緩搖頭。

海夢悠幾近自語:“所以還是要去一趟罅隙啊……”

江亦愁明面上沒有回應,卻在悄悄打量他的神情,誰知海夢悠忽然回頭,他慌忙掩了視線,垂眸看向地面。

海夢悠心裏犯疑,面上倒是平靜:“江,你有沒有昨天到現場的人的記錄?”

江亦愁:“有。”

“你快查查,就在昨天共感籠結束到現在的時間段裏,現場觀衆的神經織網有沒有被篡改過。”

江亦愁當場編譯指令,不到500毫秒,密密麻麻的記錄被投射在空中。

數據加載完畢,共計三萬六千八百多條篡改記錄。

幾乎是……到場人數的一半!

不到一天的時間裏,現場的觀衆,居然有一半人的神經織網被侵入、篡改過。

海夢悠的背後有些發涼:“……原來信息流上的‘怪物’論戰,是這麽來的。”

過生日的那天,尼克的家人知不知道他已經不再是“尼克”。

信息流上,堅稱自己沒見過共感籠怪物的人,又知道自己的意識被篡改過麽?

畫室窗外,入夜的城市車水馬龍,熱鬧不已。

萬家燈火之中,究竟有多少盞燈是真實,又有多少盞是虛妄?

海夢悠的目光落在地面。

他低聲說:“也許神經織網,真的不該被發明出來。”

“不。”江亦愁打斷了他,“我從不這麽認為。”

“為什麽?”海夢悠擡眼,“又是因為尤利亞卿?”

江亦愁有理有據:“即使它存在一些缺陷,但它帶來的好處也是不容忽視的。就像愛因斯坦的神來之筆,質能方程,也帶來了毀滅與死亡的核武器,可科學上,我們不能因噎廢食。而且……”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當然,也因為尤利亞卿。”

……迷弟程度還真不淺。海夢悠心想。

他清了一下嗓子,故意問:“是不是尤利亞卿做什麽都對,說什麽都正确啊?”

“當然。”江亦愁擡眼,認真道,“他是最聰明,最勇敢,也最善良的人。”

海夢悠原本只想逗一逗他,誰知他誇得這麽真情實感,反倒讓海夢悠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輕咳一聲,換了個話題:“不過,也不能放任系統這麽随意侵入神經織網,肆意篡改人類的記憶、意識。至少……有沒有可能,加個開關?”

他剛一擡手,江亦愁心有靈犀似地,立即将磁流體發電機模型最小化,轉而拼出一個覆蓋着神經織網的大腦模型。

“這裏。”模型一生成,海夢悠的指尖立即點向前額葉的部分,“如果我們在這裏加入一個單向接口,它不影響神經織網的使用,但是外部系統或者信息很難再侵入主管邏輯和意識的前額葉,随意改寫。”

“沒用的。”江亦愁面無波瀾,“在你改寫別人神經織網的同時,因陀羅系統就會察覺,和你同步改寫,而且因陀羅的寫入速率也很快,所以……最後是,無用功。”

海夢悠撐着桌面,仔細端詳着他。聽他的語氣,單向接口這件事他不僅想過,可能還切實嘗試過。

“……你倒真和我想象中不一樣。”他看江亦愁的臉色有些緊張,補充道,“是好的那種不一樣。”

不過,海夢悠向來是個嚴肅認真的人,插言兩句之後,他話鋒一轉,提出了新的方案:“既然你說系統會察覺,如果我關停服務器,讓控制星球的因陀羅系統下線,會怎麽樣?”

他的手頓在空中,眼神認真的發亮,越發給人一種莊嚴而不可侵犯的感覺,他的神态氣質幾乎和尤利亞卿虛虛重疊在一起,讓江亦愁心中浮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隔着遙遠的時間,看到了他懷念、熟悉的另一個人。

“江?”海夢悠見他不答,稍稍偏頭,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江亦愁收了神思,如實回答,“我沒有試過這樣做,不過,整個冷星都是因陀羅控制的,恐怕……”

“15分鐘呢?”海夢悠再度精确自己的要求,“15分鐘,你能給多少人的神經織網加上單向開關?”

江亦愁沉思片刻:“幽靈光球怎麽辦。因陀羅一下線,監視Birds也會立即失效,它會立即掙脫束縛。”

海夢悠輕嘆一口氣。

這事情又繞回來了。

磁流體發電機模型縮在右下角,正在不住旋轉。

海夢悠的目光不經意掠過模型,忽然靈光一現:“先做好發電機,提前把幽靈球束縛住,怎麽樣?”

江亦愁終于首肯:“這個說不定可行。”

他們又一起商讨了些關于發電機的細節,沒想到江亦愁對機械制造也很精通。問起來,他只說是自己的興趣。

“你興趣挺多。繪畫、音樂、自己寫故事,還懂得機械制造。”海夢悠抱着胳膊,笑道,“我可真想看看你腦子裏的構造——欣賞意義,不是變态意義的。”

江亦愁低着頭笑了笑,模型的微光打在他臉上,讓他顯得分外溫柔。只是這個笑容和二月的春意一樣,轉瞬即逝。

海夢悠瞥了眼時間:“不早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他動作利落,說話間已經走至畫室門口,江亦愁緊趕慢趕,收了模型,順手拽上圍巾:“我送你。”

“不用。”海夢悠只随意擺擺手,他本意是想拒絕,誰知江亦愁已跟了上來,正擡手想拉住他的衣袖,萬般巧合之下,兩人的指尖一瞬間輕輕相觸。

兩個人俱是一愣。

海夢悠的指尖在空中細微地蜷了蜷,似乎在體會那種冰涼的觸感,意識到之後,他極快地收了手,低聲說:“我說過不用送了。”

“……”

江亦愁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的手緩緩垂落,手中的圍巾也無精打采地墜落下去。

海夢悠沒回頭看,他腳步不停,這從他人的角度來看,是飒爽利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絕情的。他一直到走出大門,才像緊繃的弓弦忽然放松一般,微微嘆出一口氣。

一定是《鬼臣》的原因。

他心想,江亦愁是江亦愁,《鬼臣》是《鬼臣》,《鬼臣》的故事線太合他心意,他只是被這個故事,還有他那天的彎腰遞出手掌的那一幕觸動了,和江亦愁本人無關。

理清楚之後,他踏上的回家的路。

這之後,因為磁流體發電機的事情,他和江亦愁基本上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但他時刻提醒自己,專注技術交流,模糊江亦愁本人,倒也沒有再度失控。

連着第八天,他踩着淩晨的點出江亦愁家的大門時,在門口遇見了溫夕。

溫夕披着厚外套,和他老話重提:“每天搞到這麽晚,你還又開車回去,我看,不如搬到第89區吧。省得你兩頭跑。”

“不,不用。”海夢悠擡手拒絕,他似乎習慣于簡短而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回去。”

溫夕知道他的脾氣,揪着自己的外套,勸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其實,時間晚了,住我這裏也可以的。”江亦愁恰巧送他出大門,補了一句,“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讓阿諾收拾一間出來。”

“那更算了。真不需要。”海夢悠說,“再說了,我家裏還有人等着回去。”

《鬼臣》之後,他撿到的小機器人就不見了,這時候忽然搬家,他怕小機器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亦愁的面色一怔,而後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是麽。”

“嗯。”海夢悠邁開長腿,跨上半空中的懸浮車,“有機會見。”

這句“有機會見”居然一語成谶,接下來,他好幾天都沒見着江亦愁,對面的宅子晚上也黑燈瞎火的,看着沒半點人味兒。

他裝作随口提起,詢問溫夕,溫夕只疑惑道:“有幾天沒見麽?我完全沒注意到。”而後又寬慰幾句,“江江大明星,可能是太忙了吧。”

海夢悠搖頭:“我查了,他最近沒有共感籠。信息流上也沒有他的偶遇記錄,他整個人,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

“有麽?你想太多了吧。”溫夕毫不在意,“你怎麽這麽上心,我這個《鬼臣》粉都沒你這麽上心。”

海夢悠直截了當:“假粉!”

更晚些的時候,事情真的出現了轉機。

晚上,他在二層遠眺的時候,看到江亦愁捂着左側胳膊進了大門,他連門鈴都沒辦法按,是用右肘點開的門禁,看着傷勢不輕。

思量再三,他打算過去看看,溫夕看他在家裏東翻西找,知道緣由後說:“……藥箱在那個屜子裏。不過,你應該不用過去吧。他不是有機器人管家麽,而且,那可是江亦愁啊,他那麽闊綽,家裏肯定有醫療艙,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我還是過去看看。”

溫夕聳聳肩:“你人真是太好了。”

櫃子嘩啦拉開,海夢悠随手挑了些簡易套裝揣進兜裏,抓上外套,拉開了門。

但當他推開院門,居然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一只小機器人,正臉朝下躺在溫夕的大門口。海夢悠稍稍矮下身子,仔細辨認後确定,這正是他丢了許多天的那只小機器人。

小機器不知道浪去了哪裏,左胳膊似乎受了傷,零件也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

他蹲在小機器身邊,有些焦慮地擡頭看了看對面的大門,又低頭望着系統完全下線的小機器。

兩相權衡下,他輕嘆一聲:“……你還有阿諾,他是真的只有我。希望你沒事吧。”

海夢悠把地上散落的零件仔細收攏,而後把小機器人打橫抱起。

小機器睜開眼睛的時候,海夢悠靠着窗坐着,左手舉着光刻儀,透過單邊顯微鏡,專心致志地刻錄他的左手末梢神經。

聽到響動,他稍稍擡頭,目光只确認般游離過小機器的臉,顯得嚴肅而疏離。

“野哪兒去了。”他手上沒停,半是訓誡地問了一句。

小機器有些惶恐地盯着他。

海夢悠極快地看他一眼,眼神冰冷而銳利,而後垂眸,極輕地笑了。他笑得慢條斯理,唇線柔緩地舒展開,在冰涼的星光下,顯得既冰冷、又無比動人。

“野就算了,還搞一身傷。跟誰打架了?”

小機器握着胳膊,似乎想說什麽,但光纖絲抖了抖,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忘了,你語音系統壞了。”

海夢悠刻錄完最後一個焊接點,将小機器的手臂外殼輕輕叩上,取下單邊顯微鏡,“行了。試試看,能不能動。”

機械手指試探性地握緊,而後漸次舒展開。小機器有些驚奇地看着完好如初的胳膊,高興得身後的光纖絲都在輕輕顫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海夢悠,而後溫順地伏在他胳膊上,十幾條閃着熒光的光纖絲也像順服的藤草那樣,冰涼又溫和地覆在他身上。

“行啦,膩不膩味啊。”海夢悠拍拍他,“我親兒子都沒這麽膩人。”

小機器人一聲不吭,只把臉頰靠在他胳膊上。

海夢悠垂眸,小機器新換的左胳膊和其餘部位有很顯著的新舊區分。

他忽然冒出個荒唐念頭——江亦愁,好像傷的也是左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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