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客

為了做米酒,杜雲硯将糯米浸在寬大的水罐中,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再把米蒸熟。

顧文曦掀開廚房門簾,聞見的就是股微甜的糯香。

“你在做什麽呢?”

“米酒。”杜雲硯戴着副一次性手套,把之前買的甜酒曲撒進去,攪拌均勻。

“你經常自己做酒?”顧文曦想起第一天來到這裏時喝的那杯楊梅酒。

近來幫忙料理廚事,他曾在冰箱裏見過裝着紅色酒液的玻璃瓶,雖然已為數不多。這酒的味道令人懷念,他琢磨着什麽時候再向杜雲硯讨幾杯。

“也不太經常吧,像你上次喝的那種就是楊梅下來的時候泡一些。”

“那怎麽到現在還剩着?”楊梅下來的時候是旺季,游客多的話應該很快能喝完。

“夏天我會進些外面的酒賣,”杜雲硯在糯米的中央挖出一個洞,而後扣上了蓋子,“做的果酒留着自己喝或者随緣送。”

“随緣?”顧文曦聽見這個奇特的字眼從杜雲硯口中說出頗為詫異,“那你第一天送我……是因為覺得有緣?”

“是挺有緣的,”杜雲硯平靜地說,“要不是我幫你換了輪胎,你可能到半夜也住不上店。”

顧文曦默然,他就不該指望杜雲硯說出什麽哄人高興的話。

午後,那位獨自出行的客人先過來了,坐摩的到民宿門口,是個留着短發、戴一副細紅框眼鏡的年輕女性,随身行李除了身後的背包,只有一個個頭不小的相機。顧文曦覺得好像在哪見過這人。

女生下午沒出去,但也沒待在房間,拿着相機到院子裏拍照。她似乎對這裏非常感興趣,在顧文曦看來,拍照的角度未免過于豐富,邊邊角角的地方都照顧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拍紀錄片呢。

後來,她主動找杜雲硯閑聊,顧文曦一回房就看見了。他們在後院,正沖着他窗口下的位置。

杜雲硯幹完活在水槽邊洗手,女客人走上前去。他看見她得體的笑容和不斷張合的嘴唇,杜雲硯那邊不時客氣地點頭,沒太多表情,但也沒有結束對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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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就是這樣,三分真七分淡,即使內裏真誠也總像戴着副面具。

顧文曦突然意識到,杜雲硯面對其他客人與面對自己,可能并沒有大的差別。

他只是個過客,如果向對方辭行,絕不會得到任何挽留,說不定那人會再給他塞幾百塊,祝他一路順風。

想到那種畫面,他心裏不太痛快,匆匆拉上窗簾,背靠牆站着。

另外五個同行者于傍晚時分到了民宿,三男兩女各一輛山地車騎行至此。幾輛車雖然不是特別高檔,但應該在大幾千左右價位,整齊排開,停于樓前。幾個青年也都一身戶外運動的衣裝,年紀看着倒不大,像是學生或剛畢業不久的。

顧文曦到後院找杜雲硯,告訴他客人來了。女生不好意思地說了句“打擾你了”,暫時離開。

那幾個人登記的時候,其中兩個男生叽喳個不停,原本安靜的旅社餐廳一瞬間鬧哄起來。顧文曦無意中聽見他們說起“S大”。

“你們是S大的?”他意外于在這個地方遇見校友。

“是啊,”說話的男生留着瓜皮狀發型,“明年就畢業了。”

“那你們是畢業旅行嗎?”顧文曦的雙眼放大,“不會是從S市騎過來的吧?”

“對,”瓜皮頭有些驕傲地說,“我們經常騎車出來玩。”

一個女生告訴顧文曦,他們策劃的旅行時間不算太長,路上用了兩天,騎到這邊再住個四五天就要返校了。

“我也是S大畢業的。”顧文曦對他們說。

“真的啊?”剛才和瓜皮頭吵鬧的黃頭發男生問,“學長你哪個學院的?”

“外院,你們呢?”

“我們是不同專業的,”黃毛伸着手指點了一圈,“她倆中文,然後經濟、計算機、設計,都是在戶外運動社團認識的。”

“能聚到一塊真不錯。”顧文曦略微感慨,他也熱愛外出旅行,但并沒有長距離的騎行過,一般會選用更輕松省力的交通工具。

“學長你也是出來玩的?”

“住得習慣嗎?”

……

學弟學妹很活躍,發現是校友後毫無顧忌,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哎,”顧文曦打斷他們,“難得這麽有緣分,明天我請你們吃烤肉怎麽樣?”第二天就是周日了,他将臉扭向吧臺後的杜雲硯,“老板,我上次看見你這有烤架,明天我去鎮上買些肉回來——”話說到一半,他的表情便僵住了。他現在根本沒錢請這麽多人吃烤肉。

“還是我請吧,”杜雲硯看着他搖搖頭,“你當司機就行。”

“沒問題,謝謝老板!”顧文曦從善如流。

其實——還是有點特別吧?

別的客人不會像他一樣需要杜雲硯倒貼錢。

最近去鎮上購物都是開顧文曦的SUV,早上當了一回司機,顧文曦得到休息三十分鐘的機會。

他跟黃狗陽陽混熟了,往門口一站,那狗就跟過來,顧文曦蹲下來,撫弄狗背上的毛,沒留意到有人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

“你好,”顧文曦擡起頭後,昨天和杜雲硯說了半天話的女生開口,“可以幫你和它拍個照嗎?”女生手上依然抱着那臺高級相機,“放心,我不會發出去。”

“可以啊。”顧文曦爽朗地應道,手上持續着撸狗的動作,等她拍完才站起來,“你到這裏,是為了拍照?”

“哦,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奇怪,”女生向她解釋,“可以說是我的職業病吧,我是一家雜志的記者。”

“記者?”顧文曦沒想過這個可能,這麽看來昨天他找杜雲硯很可能另有目的。

“我從微博的一個博主那裏看到對這個地方、還有這間旅社的介紹,決定自己來看看。”

“我也一樣,”顧文曦想到一個月前的自己,笑了笑,眼睛瞥向籬牆外,“随便走走嗎?”

女生點點頭,他們從前院出來,以極慢的步速走在村道上。

“你在這裏住了多久?”她問。

“一個來月了。”

“這麽久?”些微驚訝過後,她點了點頭,“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顧文曦背着手,配合她的腳步,減慢了速度,“但是感覺怎樣還是因人而異吧,只有自己才明白。”

“嗯,”她說,“其實我對旅社的興趣大過山村,畢竟我就是在南方鄉下長大的,習慣了山野風光,但這個住宿的地方一眼就喜歡上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她昨天不急着出門,光在院子裏轉悠。

“我原本想做一個專題報道,甚至寫進自己的書裏……”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顧文曦猜到個中緣由:“你和杜老板說了嗎?”

“嗯,”女記者說,“他沒有同意。”

顧文曦聽後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以杜雲硯的個性會答應才不正常,但對這個記者而言,畢竟是件失望的事,他試着安慰對方:“杜老板那個人吧——”

“其實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大概知道顧文曦要說的話,“此行不完全是功利的目的,我喜歡結識有故事的人,能夠遇到這樣的人,哪怕我沒有資格去講述他的故事,也是一種收獲。”

“有故事的人?”顧文曦聽出她的話外音,“是說杜老板嗎?”

“對,杜先生是個有故事的人,雖然他并沒有告訴我多少,”女記者笑着補充了一句,“我想,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哈哈哈……你準備采訪我嗎?”顧文曦跟着開玩笑。

“說不定呢,”女記者說,“照片我之後發給你吧?你有郵箱嗎?”

顧文曦給她報了一個常用的電子郵箱,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杜雲硯之後還等着他幫忙準備午飯:“我要回去了。”

“那我再多走走。”她告別,留了張名片給顧文曦。

“岑菲……”這不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很有名氣的記者嗎?難怪有點眼熟。顧文曦收好名片,望着她走遠的背影咋舌,不愧是杜雲硯,天大的餡餅都能當成垃圾扔掉。

他搖着頭往回走,陽陽在門口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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