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傾斜

? “喲,何大夫又來了?”‘輕憐’閣裏潭煙倚在床上問,水紅色的紗帳隔着她平日嬌豔如花的臉,藕臂半遮半掩從紗帳內垂在外面……本該是香豔異常的景,卻被屋裏彌漫的苦藥味抹的幹幹淨淨。

何瀾生進的屋來就看到打翻在地的湯碗,藥湯撒了一地也沒個人收拾。她彎腰将藥碗撿了起來,褐色的藥湯流到腳底,何瀾生的臉色沉了下去。無漪的心血就這麽被她糟蹋了,真的不想活了麽?“潭煙,你什麽意思?”

“藥太苦了,我就是一失手就給打了,何大夫莫怪。”潭煙笑了笑扯開紗帳身子照舊半躺着,沒半點起來面客的意思。何瀾生見她面色不錯就是瘦了些,看樣子沒想象的嚴重,不由放了心。她這一出神,何無漪已走到床邊搭了脈。

“何大夫可診出什麽來?我這日日紮針喝藥的,人都不往我屋裏頭來了。”她懶懶的問,舔了舔發幹的唇瓣說:“桌上有水沒,麻煩何姑娘倒一杯來。”

念着她是個病人,何瀾生就給她倒了杯。潭煙接過沒幾下就喝完了還跟沒解渴似的,何瀾生只好再給她倒了一杯,心裏頭卻奇怪起來。“無漪,可斷出什麽來?”

“是消渴病。時日一久恐氣陰兩傷,氣血逆亂,難以救治。”何無漪收了手問潭煙:“曹夫人講潭家女兒多早夭,你可清楚?”

方才還算鎮定的潭煙臉色一僵,詫異的問:“何大夫說潭家人得的是消渴病?”她怔怔的想了一會,連手裏的茶杯摔了出去都沒顧及,何瀾生心裏雖是疑惑卻也不好插嘴問。

“曹夫人脈相已有征兆,病發只是時日。此地多有不便,譚姑娘可否移步何府?”

潭煙神色漸漸冷了下來,連平日裏肆意的嬌笑都斂盡了,那雙桃花眼眸裏散了平日的暧昧竟顯露出些許冷豔感來:“何大夫的好意潭煙心領了,秋雁送客。”

潭煙突然變臉讓何瀾生驚了下,還未說話何無漪就走了出去。她見潭煙執意如此,只好勸了句:“潭煙,你不想治那當初尋無漪作何?既然看了斷沒有中途不看的道理。”

“何姑娘,病看是不看姐姐我說了算。”她施施然的笑着,絲毫不顧何瀾生的氣黑的臉色,“不如何大夫滿足下人家,我再考慮考慮~~”就那麽一會功夫又變回了尋歡樓的潭煙。

何瀾生甩袖子走人,心道夜裏讓丘沙敲暈扛走了事。待她出來卻見流霜笑盈盈的從她身邊過去,那笑容無端端的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念一想莫不是無漪當真住了下來?她忙拉住流霜問:“何大夫呢?”

“喲,這就等不及了啊,現在的小姑娘還真讓姐姐我”

“她在哪?!”何瀾生哪有功夫聽她調笑,流霜無趣的指了指後院,“被秋雁帶去後院了。”何瀾生忙往後院去,正巧遇着送被子的秋雁,忙問:“人呢?”

“何大夫方才還在屋裏呢。我說你們不是往這裏來的人,何必往裏淌呢。”

“潭煙近些日子還接客麽?”何瀾生在身上掏了顆金豆子給她,“後院別來人了,若是不夠你們再提。”說着聞了聞被子,料子一股脂粉味直接讓何瀾生嗆了好幾聲,“別拿過去了,我會叫人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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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如此嫌棄秋雁的臉色也拉了下來:“尋歡樓髒,還請何姑娘好生住着!”說完抱着被子走了。

何瀾生噎了下,暗道這姑娘脾氣還挺大。回頭見何無漪站在那看她,還站了好一會。眼神靜靜的,墨黑的眸子好似一汪深泉何瀾生不由跌了進去,癡癡纏纏的越陷越深。

“哎喲,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流霜甩着帕子捂嘴笑,何瀾生才收回了眼神,“何事?”她雖然裝的淡定,可平日裏白皙的臉蛋此刻紅雲缭繞,如何也抑制不住。她忍不住去瞧無漪,結果她雲淡風輕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般,氣惱的咬了咬嘴唇。

“何姑娘好大的手筆,一人就要了整個後院,可你讓我們樓裏的姑娘住哪去?”

“尋歡樓還缺住的地方?”

流霜眨了眨眼睛道:“這前面可不是睡覺的~”何瀾生臉色一黑,只好道:“夜裏不要鬧事。”

“那就謝何姑娘體諒了。”她暧昧的瞧了眼兩人,滿臉笑容的扭着腰身走了。何瀾生拉着何無漪回何府,念心一聽說要去尋歡樓住如何也不肯,何瀾生心裏也不同意便沒說話連手裏收拾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谷主唉,那地方夜裏吵鬧去了也不得安心看病,白天日日往那去鄰裏四周都說閑話了。”

何無漪無動于衷的翻着醫書,念心又道:“再說少谷主還是個不知事的姑娘家,哪有往勾欄住的。”心道少谷主定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給帶壞了。

“瀾兒不去。”何無漪擡眼回了句,何瀾生哪裏又放心,“我去也好照看下,夜裏又亂還是帶丘沙去,省得被不幹淨的人纏上了。”

念心忙點頭:“要的要的。”

“那就這樣說好了。”看念心那麽配合何瀾生無奈的結了話,“念心你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去準備午飯吧,我下午還有事與關管事商量。”

念心不情願的去了,哀嘆這上頭沒人管得住谷主,她更是個不頂事的。

“瀾兒事情忙不必跟着娘。”何無漪放下醫書說,“娘去幾天就回。”

“我晚上不放心,你自個決定住下了也不和我說聲,我若不去你不會……”何瀾生臉頰又忍不住紅起來,咬了咬唇索性豁出去了,反正依無漪的性子更是不會說的,“不會想我麽?”

何無漪笑着誇道:“瀾兒好乖,娘自然想的。”何瀾生挫敗的想撞牆,哼了聲不打算理她了,沒料想她卻把她抱到了腿上。何瀾生來不及又臉紅心跳,她又拿起醫書繼續順帶還束了她的腰肢說,“別鬧,陪娘好好看看書。”何瀾生只得哀嘆無漪真心是不解風情的醫癡。

人命關天治病要緊,何瀾生只好靠在她懷裏陪着一起看,念心喊她們吃飯時,看到兩人心裏咯噔一下,左思右想都不放心決定還是和谷主好生說說。可能談出些什麽來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又怕她對夏雨的心思早被谷主看透了去。

下午念心給她們準備完東西,在藥房見着何無漪在出神,遲疑的上前道:“谷主?”

“忙完了?”

“都收拾好了。”念心斟酌了半天才問出口:“少谷主前幾日的事,不知谷主放在心上沒?”

何無漪看了她一眼而後收回目光道:“有的。”

“少谷主年紀小不懂事,谷主,谷主不能随着她的性子胡來。念心鬥膽說一句,谷主心裏該清楚您是做娘的,心裏該有分寸。”

“我清楚。”

看着何無漪點頭,念心就松了氣,只要谷主心裏有底,她也就不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何無漪卻是神色複雜的又說了句:“你與夏雨是何種心思?”

念心頓時吓得面無血色,噗通一聲就跪在了何無漪面前。“婢子知錯。”

何無漪扶了她起來,搖頭道:“回去吧。”也不聽念心說什麽就背過了身去,念心心頭冒出不好的預感來,可她如何敢深想只能盼自己想太多了。

何瀾生趕在天黑之前帶着做好的飯菜進了尋歡樓後院,無漪還在熬藥,許是藥味太難聞,來去沒見個人過來。何瀾生放下食盒喚她吃飯,何無漪看着爐子說:“娘等會再吃。”

“等會得涼了,樓裏尋不到個煎藥的人?”何瀾生端了飯碗給她,何無漪接過吃了幾口說:“瀾兒做的。”

“嗯,味道不對?”她忙嘗了嘗。

“好吃。”何無漪笑着說,“下午很忙?看你衣服都髒了。”

“廚房碰着點灰,待會就換了。潭煙的病情怎麽樣?”何瀾生拿了個凳子挨着何無漪坐下,至于滿屋子的藥味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連日娘換了幾種藥也不見好轉,譚姑娘的身子拖不得幾日。”何無漪說起來連筷子都停了下去,一個人又開始出神。何瀾生忙喚她:“吃飯要緊,吃飽了再想。藥她都喝了沒,你沒問其他人,說不定她以前也都倒了呢。”

“倒的多喝的少。”

何瀾生有些生氣的說:“她不打算治了?”要不是顧着無漪的心思,何瀾生斷然不會上門給她治病的更別說她還這種态度,可真要何瀾生看着她死,她又做不到。說起來就八個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如若執意求死,娘又何必來救。”

何瀾生只好收了話,給何無漪碗裏添了些菜。兩人吃完飯讓潭煙喝了湯藥就早早睡下了。前樓的歡歌笑語多少傳了些到耳朵裏,連空氣中都冒着股脂粉的濃香,合着酒味熏得何瀾生鼻子不舒服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是沒見停,何無漪抱着她将被子捂攏了些。何瀾生埋進她的懷裏鼻尖貼着她的裏衣聞着熟悉的藥味才好了些。

過了半響,何無漪出聲問:“還沒睡?”

“睡不着。”何瀾生賴在她懷裏蹭了蹭,臉蛋滑過上好的絲綢感覺得到她暖暖的體溫。許是蹭的有些癢,何無漪笑着就撓上了她的胳肢窩,何瀾生怕癢地扭着身子躲,不由笑出了聲。那聲音幹淨清脆好似溪水流過一般,在滿是嬌聲軟語中聽得人耳目一新。路過的人不由伸長了耳朵暗想是哪位姑娘。

何瀾生沒力氣的搖頭,“別鬧了,不玩了。”何無漪笑着親了親她:“那好好睡。”臉頰上是她軟軟的唇,何瀾生想了想還是咬着被子悶頭睡覺。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子一涼,何瀾生頓時醒了,一把抱住了坐起來的何無漪。

“娘出去看看,前面出事了。”

“潭煙?”何瀾生半睜着眼睛問。

“是她。”

“我陪你一起去。”何瀾生說着也坐了起來,拿過衣服就開始穿。“別聽念心的,我不是不知事的孩子。”

“你啊,多大了還是娘的孩子。”何無漪拿過她的衣服幫她系上,何瀾生抓着她的手道:“我知道的。可你…..”

“嗯?”何無漪給她穿好衣服抱着她直接奔出了房間,一路就聽的潭煙道:“各位都是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不知道尋歡樓裏狗與男子不得入內?!”

“好厲害的一張嘴!別說是一間尋歡樓就是十間我也買得起!”說話的是個發福的中年男子,何瀾生一眼就認出了他是揚州的鹽商姓賀,長兄在長安做官才給他謀了個好差事。眼神轉向其他人,也是有些背景的。

“不賣!”流霜道,“這生意我們不做,秋雁送客!”

“哼,我今個還非得嘗嘗潭煙的滋味,我家婆娘睡的,我睡不得?!”說完他自個大笑起來。潭煙跟着大笑道:“賀老爺,是我睡了你女人。”

“哈哈哈哈……”其他人哄堂大笑,那人惱羞成怒便要用強。何瀾生打了個響指,姓賀的迎面一壇酒就砸了過來,吓得他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什麽人躲在後面,給我出來!”

“大家眼裏都看得清清楚,哪裏有人!”潭煙笑道:“賀老爺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引得小鬼纏身啊~”

“這可是譚家的老宅,五年前譚家滿門都亡了,說不定啊有幾個認識賀老爺的。”潭煙裝神弄鬼的說,恰巧她身後的大堂裏冒出個飄忽的黑影,來來回回一搖一擺像是懸在那高梁上,不知是誰應景地尖叫了聲:“鬼啊!”

刺耳的尖叫把那姓賀的一群人吓得臉色發白,賀老爺強作鎮定的:“休得胡說,譚家與我有什麽幹系!這裏不幹不淨的,我們走!”

譚煙還是潭煙?何瀾生留了個心眼,可既然是老宅更不能拿來開青樓啊。何瀾生不由問了問旁邊的姑娘,“這尋歡樓還有什麽來歷?”

“就是譚家的老宅,名字嘛我比較喜歡青檸姐姐說的那句話:世上無爾,何處尋歡。青檸姐姐書讀得可多了,和我們講那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求得卓文君和他私奔,到頭來得了官位還不是嫌棄人家人老珠黃了,男人啊真不是個東西!”

“世上無爾,何處尋歡……”何瀾生跟着念了句,才驚覺這名字和她起初想的差了太多。可男人們灰溜溜的走了,這裏依舊還是笙歌豔舞哪裏有誰為誰傷心難過?何瀾生受不了潭煙肆意的樣子,對無漪說:“我們回去吧。”

“哦。”何無漪點頭。何瀾生聽她竟不反對不由奇怪的問道:“無漪不去看看潭煙,這樣她的身子受得住?”

“娘說過了。”何無漪遠遠的看了眼潭煙那邊,不少做男子打扮的女子與尋歡樓的姑娘們調笑,或擁或抱耳鬓磨腮。她偏頭見何瀾生也望向那處,不高興的抱着她走了。

何瀾生更是疑惑的問:“怎麽了?”

“潭姑娘說她在做她應做的事,做了娼婦還要立什麽牌坊。”

何瀾生一聽更是黑了臉,潭煙都對無漪說些什麽鬼話,遂是不願再多留半步。

潭煙從高處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手裏把玩着何瀾生付的那顆金豆子:“流霜你說何姑娘是個什麽人物,我自诩看人的本事不差這次卻走了眼。”

“小小年紀是個有主見的,怎麽你又看上了她?小姑娘逗逗挺有意思的,我勸你一聲別動那些心思。”

“哦?”潭煙喝着杯中的美酒,眯了眯眼睛,“你還有什麽新鮮說法?”流霜回頭見她手裏的酒登時變了臉色:“何大夫交待了你不能喝酒、你真不想活了,那成大家往後都散了!”

她話一出,身旁的人都靜了下來。潭煙也冷了臉:“流霜你又胡說些什麽,掃了大家的興致。”

“還玩些什麽,你真想死在那屋裏就去!”流霜氣紅了眼睛囔道。廳裏客人本就不多,前頭走了不少當下兩人鬧起來也陸陸續續都走了,剩下些姑娘們拉勸兩人。潭煙一臉無趣的揮了揮手:“都散了回去睡。”

何瀾生回來還沒睡着便聽着不少人過來,絮絮叨叨地說些有的沒的,何瀾生聽了一會困意就上來了剛要睡着,隔壁的人又鬧了起來。女人壓抑的呻吟一陣一陣的鑽進耳朵裏,何瀾生睡意去了大半想說話卻硬生生卡在半路。說什麽話都不合适,更何況無漪是個大夫,她們在做什麽怎會不清楚。何瀾生大半夜裏紅着臉還是做了鴕鳥拱進了她的懷裏。

何無漪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哄着說:“好好睡,這樣就不吵了。”隔壁的聲音越發急促起來,何瀾生聽得耳根發熱側頭便吻上了何無漪手心。手心的肌膚細膩而溫暖,她忍不住用舌尖允了下,何無漪就抽回了手。

何瀾生心裏失落悶悶的背對着她不說話。和好了無漪就不怎麽親近她了,最多也就是蜻蜓點水的碰碰臉蛋,還不如以前呢。

隔壁的聲音漸漸消了,四周又安靜下來,何瀾生耳邊的熱意也散了,細想想剛才的舉動才覺得有些孟浪了,忙轉回來磕磕絆絆的說:“我,我方才一時就…下次不會了。”話落唇邊便貼上了柔軟的唇瓣,何瀾生一驚忽然又反應過來,閉上眼睛有幾分動情的回應着。

雖然何瀾生壓抑着亂了的呼吸,隔壁貼着牆壁偷聽的人還是聽到了些細微的動靜,彼此對視一眼俱是得意的偷笑起來。“我說了吧,她們根本不是娘倆。用這招一試就試出來了~”

“嘿嘿…有情人誰還忍得住,阿花姐好主意。”

“什麽阿花,說了多少遍叫秋華姐。”秋華不和她說,耳朵往牆上一貼居然啥聲音都沒了,啧啧了兩聲回去睡了。

房裏何瀾生因何無漪一時停下來怔忪了片刻,輕聲喚她:“無漪……”何無漪在夜裏眨了眨如若幽潭的眸子,将身下的何瀾生抱進了懷裏。好一會才聽她說:“瀾兒夜深了,睡吧。”

“嗯。”何瀾生想來日方長,就乖乖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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