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甘

? 何瀾生這些天很忙,早出晚歸的也顧不上潭煙的事情。治得好就是活治不好便是死,何瀾生從小就見多了。而潭煙幾乎自尋死路的放蕩生活她更是極其不喜歡,若不是無漪要救以她的性子……還是得救的。

無漪說她首先是大夫而後才是個商人。憑自身喜怒做事是醫家大忌,何瀾生記得很清楚。午時的空閑,将丘沙召了過來問問。“坐着說吧,這些天辛苦你了。在尋歡樓聽到些什麽沒?”

丘沙也不推辭,冷若冰霜的臉上沒半分表情的坐下。她依舊一襲紅衣,頭發半散遮住了大半的左臉,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何瀾生打見她就這副樣子也沒覺得什麽,除了第一次看到她左臉的傷疤被吓到過。好好的瓜子臉被腐蝕坑坑窪窪猶如沙丘,五年前她不過雙十的年紀被人用草席裹了扔在荒郊,無漪見她還有口氣就救了回來,從此就跟了她們。

寡言少語神出鬼沒,只認無漪不認她的錢。何瀾生曾對此很糟心,差點以為多了個情敵。

“輕憐死了。”丘沙的回話一如既往的簡潔。何瀾生愣了會才想起來潭煙門口那兩個字—輕憐。乖乖巧巧的字跡一看就不是潭煙寫出來的,是她喜歡的人?可想着那天屋裏傳出的那種聲音,她扯了扯嘴角,潭煙做得也就太過了些,難不成是仇人?何瀾生不得不示意她說下去。

“人死了心也死了,之外沒什麽事。”沙丘說完就要走,何瀾生這還一頭霧水忙叫住她:“說明白點。”

沙丘一記冷眼橫過來,何瀾生臉色如常,她又不會武功對煞氣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仔細講,事關潭煙的病對無漪很重要。”不然她才不會費心思坐在這。

“潭煙為譚府嫡幼女,自幼與侍女輕憐相好。到二八年紀都未出閣傳她與女子日夜厮混,譚家暗中處理了輕憐。後譚家生意失利又遭仇家報複滿門被屠。五年前潭煙在譚家舊宅開了尋歡樓,夜夜笙歌。”

丘沙不帶感情的回話硬邦邦跟背書似的,何瀾生聽得皺眉,愛人被親人所害接着家破人亡期間潭煙這位嫡幼女怎麽走過來的,想了會又問:“她哪裏來的錢財?”

“接客。”

何瀾生一時沉默了,難怪潭煙說她做了娼婦還要立什麽牌坊。可她這樣還不是作踐自己麽!下午何瀾生就坐不住早早地回了尋歡樓,後院無漪不在她只好去前樓找,半路卻遇着青檸拿着本書在看。何瀾生無意瞧了眼竟然是《戰國策》,很是詫異不由問了句:“青檸姑娘看這種書?”

“啊……閑來無事。”她遮了遮書頁說,“何姑娘找何大夫吧,她和潭煙在西苑裏下棋。”

閑來無事會看《戰國策》,何瀾生才不信。心裏嘆聲可惜了,有才有貌卻淪落至此。許是目光裏的惋惜太直白,青檸臉色漸漸白了哀聲道:“讓何姑娘笑話了,我這種女子也是自不量力。”

“誰說女子不如男,都是世道所逼。”何瀾生嘆道,青樓接男客是接,接女客又有什麽不同,好好的女子都被糟蹋了。

青檸竟是渾身一顫,握住何瀾生激動道:“何姑娘說的沒錯!誰說女子不如男啊…..何姑娘小小年紀能說出這句話來,青檸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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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瀾生讪讪一笑,她不過是在未來多活了二十幾年。“我也是聽說的,青檸姑娘別看輕了自己。”

“瀾兒。”

何瀾生聽得何無漪的聲音忙應道:“我在這。”青檸見她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便不作久留先告辭了。她捧着書,青綠的衣擺匆匆消失在回廊處。何瀾生眼裏只顧看着何無漪也就沒發覺青檸臉色不對勁。

“來得挺早,和青檸姑娘談了些什麽?”

“她在看《戰國策》,我好奇就問了幾句。潭煙情況如何,丘沙今天和我說了些她的事。”

“不太好。”

無漪說不太好的,那尋常大夫就是無能為力了。何瀾生心裏有些悶,半天才問道:“潭煙還不配合麽?”

“和往常一般。”何無漪搖頭,“她心裏有事過不去便無所謂的拖着,娘和她談不來。”

“我去勸勸。”何瀾生說着拉了何無漪去尋潭煙,何無漪含笑的跟着她去了。何瀾生無意間對上她的眸子竟看到了滿滿的欣慰,頗不自在的說:“無漪別這麽看我。”

“瀾兒懂事了,娘高興。”何無漪拉着她笑,“小時候你可不懂事了,娘都不知該如何教你。”

“我,你說的我都記得。”醫術、書法、騎術圍棋……連她身上的衣服如何穿的都是向她學來的,何瀾生想想小時候無漪幾乎包了她所有的事情,手把手一直把她教出來的。“我雖記不得所有,醫術也不算好……”

“胡說,藥草學的很好。師兄還想說等你有時間商議編本藥學書。”何無漪拉着她眉眼都彎成了月牙,又說了一遍,“你這般,娘很高興。”

何瀾生被誇的臉色通紅,喏喏的拽着她的手不說話,心裏卻是甜絲絲的。無漪的醫術太好,藥谷的老輩們說三百年來天賦無出其右者,她作為唯一的弟子還去做了個商人,藥鋪開得雖好私下還是有不少人惋惜的,無漪她不說何瀾生心裏也介意。可要說讓無漪去收新弟子,何瀾生如何也不答應。

論誰遇上了她的溫柔,都會被俘虜的吧。這世上只要她一個人知道她的好就夠了。

兩人再去西苑潭煙還在,何瀾生再見她才發現就十幾天的功夫瘦的差點脫了形,單看那張臉還是極美的,柔弱嬌媚病如西子。病入膏肓的人見過不少,但她這般閑情逸致忙着解棋局的還是少數。

輕憐死了便死了心麽?若非丘沙說了她如何也不信潭煙會是個癡情人。

“何姑娘好些日子沒見。”她笑着打招呼,身子一時沒穩住弄亂了棋盤,一旁的秋雁忙扶了她坐好。

何瀾生見她這樣有些難受,蹲下來撿棋子:“我這些天忙,今個有空就過來看看。”何無漪将撿上來的棋子一一放回原處,潭煙看了大贊道:“何大夫好記性。”

“天色晚了風大,你早些回去。”何無漪放好後說,“我管不得你心裏的事,你的身子已拖不得了。”

“生死由命,活不活的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嬌笑着勸何無漪,“何大夫想開些,想的開了就不必難為自個,與你家瀾兒好生快活才是活一場呢!呵呵……”

何瀾生才不聽潭煙的歪理,說:“什麽才算快活,你何必這樣作踐自己。”

“我活着快活便好了,何姑娘看不慣不如遮了眼去。世上看不慣我潭煙的多了,又與我何幹?”

“你……!”何瀾生噎的不行,何無漪抱住她好生安慰道:“瀾兒,各有各的身不由己,別惱了。”

潭煙的目光停在兩人身上,悠遠地似在看其他人。何瀾生并未察覺直問潭煙:“因為輕憐死了?”

潭煙一愣,突然笑道:“她死了不是好事麽?活着也逃不過的。”

“如此逞強又是何必,她若是知道你現在這般,死了又能安心?”

“笑話!她都走了還管我作甚!”潭煙道,白皙的臉蛋因情緒激動而漲紅,她似是魔怔了說:“她獨獨自個去了,留着我在這世上受苦,我為何還要念着她!”

秋雁忙扶着她略帶擔憂的說:“何姑娘別再說了。”

“左右我也快死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譚家是我敗的我愧對譚家先祖,可我到死了也不能原諒她!陰曹地府遇着她了我也要問問她,她口口聲聲說愛我當年何不等等我……”潭煙聲聲如泣,瘦成皮包骨的手捶打椅子腿……

愛有多深怨有多沉。

何瀾生卻一點都不想聽了。世上無爾,何處尋歡……“無漪,無漪。”她挨着何無漪喚她,擔心一眨眼何無漪就沒了似的。何無漪握着她的手應着她。潭煙從她們身邊走過點了點頭:“何大夫好生讓潭煙羨慕呢,呵呵……”

那笑竟是像哭出來的一般,何無漪垂着眼睑說:“路是走出來的,怨還好恨也罷,譚姑娘到頭來還不是苦了自己。”

潭煙搖頭:“何大夫若失了你家瀾兒恐怕就說不出這番話來吧。”

何無漪眼神一驚,神思複雜地沉默了半響只是抱緊了些何瀾生,潭煙看着她們眼底隐隐有些濕意低頭便走了。何無漪最終沒攔着她,沒勸她,她最後想怎麽過都随了她。

夜裏照舊是那個風姿綽約的潭煙,把酒言歡好不肆意。何瀾生也往前樓坐了一會,只是一會卻覺得心裏泛着苦。譚家成了尋歡樓,潭煙守着那塊牌子過了這麽多年,尋歡尋歡這麽放蕩的名字後面,竟是傷的千瘡百孔的心。

當初若不是譚家人逼死了輕憐,也就沒這麽多事吧。可世人眼裏女子相愛逆亂陰陽,這小小的尋歡樓,在她的眼裏也是快肮髒地……何瀾生抽了抽鼻子喝了口酒,苦的。

潭煙沒熬過那個冬天,臘八下葬何瀾生和何無漪去送了她一程。譚家祖地關隴,潭煙卻只能收了副棺材往揚州城外的荒地葬了,據說當年輕憐就葬在那,可連個墳頭都沒有是與不是也沒人說得清。

來送的人都是女子,認識的與不認識的都聚在在她的墓碑前罵,罵她沒良心。罵着罵着便哭了出來。大冬天荒郊的風刮的又烈,那群女人們卻哭的淚涕橫流。何瀾生她們中途走的,來來往往也沒見着曹夫人甚至曹姝妤都沒見着。

後來何瀾生聽說曹姝妤去了趟,指着墳頭罵她不是譚家人。

潭煙死了,尋歡樓也要散了。何瀾生聽說了流霜打算賣了樓便想和無漪商量下,哪知何無漪已經先她吩咐關管事買了下來。何瀾生哭笑不得的應了,去看院子時恰巧尋歡樓的姑娘們一個個拿着包袱要走,忙叫住她們:“你們要去哪裏?”

一人沒好氣的回道:“還能做什麽,有人要自然是找人嫁了,在不行去別的樓裏也能混口飯吃,往後……”

何瀾生想了想,問:“你們可會什麽活計?”

“琴棋書畫那些又不能當飯吃。”

“……那可願意學?藥鋪開張也需要人,你們若是想留下來都可以。”何瀾生說了卻沒幾個信,看到一身素衣的青檸心裏一動說:“青檸姑娘還記得我們談的話,你可願留下?”

青檸轉身回頭,何瀾生被吓了一跳。她那絕世的容貌居然被劃花了,傷疤肉往外翻毀的可謂徹底。她笑了笑說:“何姑娘若是不嫌棄我這模樣,我就做。”

“那無礙。只是你為何如此?”哪個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何瀾生看着都覺得疼。

“誰說女子不如男呢?可世人看的都是我那張臉,我不願做那以色事人的事,毀了也好。”說着她放下了包袱,走到何瀾生面前行禮道:“何姑娘若不嫌棄,往後承蒙您照應了。”

“青檸姐姐?”其他人見她答應了都看過來,何瀾生忙說:“想留的都留下,填上本名回頭我去退了你們的娼籍。”

“何姑娘當真如此?”

“你們不信我也該信無漪,她買下的樓我自然會好好相待大家。”何瀾生心裏嘀咕道這賠本生意還沒人過來真是稀奇事,哪裏知道是她年紀太小沒人敢拿她的話當回事。站在一旁的關管事就咳了聲說:“在下是揚州一家藥鋪的管事,小主人的話說到做到各位姑娘請放心。”

“我留下。”流霜率先應道,看了眼人群中個子嬌小的何瀾生,不由心道潭煙說的沒錯,大家還真看走了眼。

“那成我也留下……”

何瀾生松了口氣,将攤子留給關管事就趕着回去了。尋歡樓她待的太久,久了怎麽也待不下去。往後這裏也不會再有笙歌豔舞,恍惚的一剎那心裏陡然明白了無漪她不願久留一處的心思。

無漪……分開就那麽一會就想的緊了,何瀾生撩開簾子向外張望,眼前卻飄過幾簇雪花,嘆道:“下雪了,又是一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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