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坦言

不二與手冢在散步,沿着已清掃出來的莊園小道上,沿途高大的松杉覆着層層白雪,有松鼠鳥雀一過時,便撲楞楞地往下掉。不二裹在厚厚的鬥蓬下,身邊是沉默如冰的手冢。

當菊丸看到手冢站在他家門口邀請不二的時候,呆怔的半刻也沒回過神,而聽到不二用一貫輕松的語調回答好的時候,下巴幾乎掉落。

不二回想到菊丸的表情,眼睛微眯起愉快的弧度,心中卻已忍不住嘆氣。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手冢,這個認知讓他自己都錯愕而且不甘。他回想起這麽多年,拒絕過別人無數次,借合理又不會讓人感到尴尬,但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手冢!

即使他們兩人出門後,通常只是沉默過少許簡單的交談,他也沒有覺得很悶,他甚至可以從手冢身上挖掘出許多他認為有趣的東西。

手冢卻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認識不二即不長也不短,從初識的一瞬迷茫,到現在他已經很肯定自己的心情,也不過大半年。但他一向認定有些事,不應該浪費時間,既然已經明白,何必還要拖延。

只是他不明白不二的心情,他并沒有拒絕自己,卻也沒有顯示出比別人更好,但他的态度卻雙給他一種很異常的感覺。

手冢并不在乎等,但他想知道,應不應該等下去。

兩個人各懷心事,默默地走着,似乎在欣賞莊園的雪景,也似乎單純地散步。但卻都在思量,直至突然飄起了小雪。

手冢将不二拉至附近的一個石砌涼亭,看着不二坐在亭邊,望着雪落在不遠處已結冰的小溪上,一片一片,為本已積雪難除的枯草與溪冰再鋪上一層白絮。

“吶,手冢,我想請你幫一個忙,可不可以?”當不二的話從口中說出的時,手冢微微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這一場談話是從不二開始,但他仍是點點頭。

不二沒有看他,他仍在看外面的雪,雖然他是要請手冢幫忙,也沒有聽出他話中有何局促,他就這樣突兀地開口,理所應當地請手冢幫他一個忙。

其實就連不二開口的時候,他也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平靜,他總覺得自己對手冢有時過于理所當然,包括捉弄他的時候。

他深吸口氣,轉過身,緊盯着手:“我想知道,跡部現在在哪裏。”

手冢聽到他的話微微吃了一驚,眉間立刻皺了起來,反問:“他沒有回度假山莊?”

不二聽了他的話一時也驚訝地看他,然後搖搖頭,他抿抿唇看向手冢:“回山莊是什麽意思?”

手冢看着他,神情有點不明所以,仍是回答:“跡部當時對我與忍足說,他要回去告訴他父親,一切順利的話,聖誕節前,他會回到你們鎮上的度假山莊。”

不二詫異地問:“你們難道半年中都沒有通過消息?”

手冢頓了一下,才慢慢說:“有時候,有些人的友情,不是通過一封封書信,不像你和菊丸那樣。”

不二聽了,淡淡地笑起來:“是啊,我們小市民不像你們大人物一樣日理萬機。”

手冢張張口,卻沒說話,不二閉上嘴,少頃才淡淡地開口:“我很抱歉。”

手冢看着地上,半晌才說:“你并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二莫名其妙地問:“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說完,才明白他指的是包括跡部的事情。

手冢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只是很平靜地說:“所以,其實你并不願意看到佐伯與跡部在一起,因為他們和我一樣,其實是不可相信的人。”

不二咬咬唇,他此時神色漸漸沉了下去,有若冰霜。他冷冷地說:“你們突然闖入我們的生活,誰也不了解,怎麽相信。你看看小虎,跡部帶給了他什麽。而你,也總是冷冷地面對這個世界。我們本也不是一路人。”

手冢聽完他的話,而後很平淡地問:“既然你不相信我,幹嘛要來問我跡問的下落?”

不二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手冢接着說:“其實我看得出,你很讨厭我們,但是。”他嘆口,眼神閃了閃不知道想什麽:“我還是想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不二沒想到他這樣說,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說什麽?”

手冢認真地看着他,眼睛深深地看入那一片藍色中,神色平靜,語調平緩,但垂在身側的雙手已慢慢握緊。他重複了一遍:“其實,我在鎮上的時候,就像問你,願不願意和我走……”

不二有點沉不住氣,他向後退了一步,低聲說:“手冢,看在我們還算有點交情的分上,不要開這種玩笑。”

手冢看了他一會兒,輕聲說:“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麽?”

不二深嘆一口氣,呼出手,又吸了口氣,才穩下情緒,他慢慢說:“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呢?我們認識時間又不長,你怎麽可以要求我回答這個問題?我怎麽能保證,你最後不會像跡部那樣,突然就了無聲息了?”

手冢伸手想拉住他正退後的身體,不二卻更退了一步,神色中浮起一種警戒。手冢看着他,那是一種防禦的姿态,他與他對過劍,他了解不二這種姿态代表什麽意思。

他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來,看着不二,看了也許許久,而後回轉從涼亭的另一邊離開。

不二慢慢扶住涼亭的石柱,靠了上去,眼睛看向已經停了雪的莊園,這時感覺有點脫力,方才一瞬間,他從手冢的眼睛中看到一種挫傷,那種傷讓他的眼睛顯示出一種如鋪了許多層雪的溪冰一樣的冰涼。他突然覺得,很抱歉。

不二在涼亭裏站了很久,他現在還不能回去,否則英二一定會看出端倪,這件事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相信手冢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見鬼了,什麽時候了,他還管手冢願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心裏咒罵着,在涼亭裏轉起了圈子。這個人,這個人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對他提出這個問題。不二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這麽狼狽而毫無頭緒的狀況。都怨那個大冰塊!

被告白的經驗,不二不是沒有,他哪一次沒有輕松地拒絕呢。為什麽面對手冢他就像如臨大敵,就算他認為手冢是個兩面三刀的騙子,也不必如此緊張啊。不二不得不承認,手冢是讓他覺得最緊張的一個人。

他想不清手冢在想什麽,也想不清自己在面對手冢的時候都在想什麽。他憤恨地踢着涼亭的柱子,結果,他最想要知道的事情還沒有問出來。

略有點沮喪地慢慢在路上走着,不二至始至終擺脫不了手冢種被他拒絕時,有點意料之中卻又失望之極的眼神。

一開門,菊丸跳過來:“不二不二,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秀一郎托人帶信來說他有事,不回來吃飯了。”

不二邊挂起外衣,一邊對他道:“莊園的風景确實很好,手冢走了以後,我又一個人走了走。”

菊丸微嘟起唇:“他太盡地主之誼了,把你叫出去,也不說把你好好地送回來。”

不二笑笑,倒了一杯熱茶:“我叫他先走的。”

菊丸聽了點點頭,注意力便轉移到別的地方,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二飲着茶,微笑着聽他講今天遇到哪些特別有意思的事情,一邊輕輕地在心中松了口氣。

當不二在涼亭裏轉圈,在莊園的林邊沮喪時,手冢則在莊園的另一邊慢慢地深思。他其實可以猜到會有這種效果,但他仍是想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也許這樣結束比較好吧。很多事情,其實他知道,其實誰也掌握不了,只不過是盡力做到最好。

他想和不二在一起,從開始認識到略微了解,就覺得他像藏在鞘中和利劍,讓他總想知道他真正的他是如何。

只是,他嘆口氣,他其實完全不明白不二為什麽會讨厭他。

回想一下從認識到現在的情況,他一直覺得兩得人相處還是挺平和的。雖然不二時常拿他開玩笑,做些小惡作劇,卻真的沒有想到,他确實是反感。到底是哪裏惹到他了呢?一般來講,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與人結怨。

但是手冢還不明白,不二的脾氣不是用一般來解釋的。

大石在那一天遇到手冢純屬意外,而他在談話中洞察了手冢與不二那個心照不宣不願外傳的秘密是極度的偶然。

那個小雪初停的下午,他剛從一家生病的人家做完祈禱回來,在路上便遇到了手,手冢走一步便會停一會兒的樣子讓他吃驚不已。他認識手冢超過十年,但手冢這種躊躇的樣子,卻屈指可數。出于布道者的習慣與朋友的情誼,他拉緊身上的黑色牧師鬥蓬,慢慢向手冢走去。

聽到腳步聲的手冢回過頭來,看到他露出一個是你的安心表情。而後神色便黯淡下去。

大石微微笑笑:“手冢,我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不介意的話,一起用個晚飯如何?”

手冢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而後同他一道向莊園外的一家餐廳走去。

既可以做旅店又可以做餐廳這家店,是莊園附近唯一的餐館。除了路上以外,只有莊園裏幹活的人會來,雖然看起來不起眼,裏面卻很齊全。畢竟是這裏唯一可以休閑的地方。老板一看到手冢與大石,忙堆起笑招呼。

大石笑笑:“不用太客氣,給我們一個安靜的地方就好。”

老板開了樓上的雅間,很快便端上了酒菜。

大石等人都走了,才溫和地問:“看起來你遇到不小的麻煩。”

手冢看看他,慢慢垂下眼睛。大石見他不願多談,只好嘆口氣:“有些事,确實呢,不願告訴別人,只不過,手冢,有時候,我們只是被一些煙霧擋住了視線,上天之主自然會給你指一條明路,所以,你也不要全往壞的地方想。”

手冢點點頭:“謝謝!”頓了一會兒,他才問:“聽說,跡部失蹤了。”

大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果然一點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一定的聯系呢。”

手冢搖搖頭:“我們認識,但一年聯系的次數并不多。”

大石看他那個表情,想必不二定是對手冢說了什麽,他解釋的時候,才流露出一種難得的苦澀。他想想才道:“其實也不能說是失蹤。”說着,将他所知道的一一講給手冢聽。

手冢點點頭,雖然不二請他找跡部,但事情根本沒說清,兩個人就不歡而散,至于跡部這邊,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他思考着慢慢說:“我一時也不好說清,但我肯定,跡部不是故意消失。”他手指輕敲着桌面道:“我認識跡部也有五年多了,他為人雖然有些傲氣,但做事很利索,他若不想與佐伯相處下去的話,會直接說。如過遇到什麽問題,他也會直接解決。他不是那種會逃躲的人。而且我認為,佐伯也不是那種糾纏不清的人,這一點,跡部應該更清楚。他應該不會因為害怕就不見了。”

大石苦笑:“我想不二也許也知道一些,但是,他畢竟身為佐伯的至親,會生氣甚至遷怒于你這位同行者,也是情有可願。你不要放在心上。”

手冢點點頭:“我不會。”他雖然這麽說,眉目前卻相當黯然,就像是重要的東西不但沒有得到,反而在中間過程中失去了一樣。

失去?失戀!

當這個問題砸入大石的頭腦中,他放在膝上的手不由顫了一下,連忙在腿上畫着十字。心中輕念:主啊,請保佑大家都平安渡過人生的考驗吧。

由此可見,萬能的主果然是忙碌的。

大石回到家中并不算太晚。不二與菊丸正在客廳中玩着橋牌,顯然不二已經贏了好幾次了。菊丸直嚷着一定要贏回來什麽的。

大石看着他們玩完這一局,站到不二身邊:“不二,我今天碰到手冢。”

不二放下牌看向他,他知道大石與手冢是知交。雖然他很奇怪,一向淡泊老好人的大石怎麽會和那麽一個脾氣古怪冷硬的家夥的是知交,但是,這并非是在他所出言的事情之內。但是,大石現在是什麽意思呢?難道手冢與大石交情好到有什麽事都告訴了他?不會,他立刻否定。可是,難道大石不是來勸他的?

大石回望着他,眼睛中有些嘆息:“手冢說,跡部的事情,他一定會盡力而為,請你不用擔心。”他頓了一下接着說:“手冢還告訴我,他曾在對聖誕前與忍足在無意中見過一次,雖然很匆忙,也沒說了幾句話,但是,聽忍足的意思,他應該還和向日有來往。所以,跡部的事情,如果你着急,不妨先問一下岳人,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沒往心裏去。所以沒告訴你們家裏的人。”

不二再覺得住氣,也覺得此時不能坐得住。他站起來,驚訝地看着大石問:“他就和你說了這些?”

大石反問:“你覺得手冢還會對我說什麽呢?”

不二笑笑:“啊,沒什麽。”他頓了一會兒,對菊丸說:“我先回去休息了。”

菊丸體貼地點點頭:“早點休息。”他欲言又止,然後說:“不二,不要太放在心上,天涯何處無芳草。小虎,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軟弱。”

不二沉默了一下,語氣低落:“其實,我知道,我就是不能不管。”

他說罷,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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