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別給我,不收
酒過三巡,不勝酒力的已經倒在飯桌上,酒量好的也開始侃天侃地了。
周密本應該親自把客人一一送別,但他見此刻,這衆人裏清醒的已經連半個都湊不起來了,便逃了這份差事,只吩咐趙東務必把所有人都安排妥當,自己則付好賬單,先行一步。
趙東倒是一口酒沒喝,就知道最後這事兒得落自己頭上。只不過望着周密匆匆離去的背影,他有點難以理解,自己還從未見過有什麽事,能如此牽絆向來以公事為重的小周總。
周密把車開得風馳電掣,其實從離開醫院的那一刻開始,他腦子裏就一直都是曲執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要不是早就練出了一身在臺面上虛與委蛇的本領,他今天根本不可能在牽挂着另一個人的同時,把這棘手的人際關系問題處理掉。
在十層下了電梯,他本想直接右轉敲開1002的大門,卻在聞見自己一身的酒味之後調轉了方向。
打開自己家門,周密以最快速度沖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換上沒有酒味的新衣服,喝下一杯燙嘴的濃茶,再嚼兩粒口香糖,周密想盡各種辦法試圖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
就在周密覺得終于可以出門了的時候,口袋中的手機再次響起。
這部手機從下午開會時就開始狂響,都是萬家地産總裁周顯禮,也就是周密他爸的來電。周密不用想都知道這通電話所為何事,他奇怪的是為什麽他爸這次消息那麽靈通。
投行的覃總是今天到會的所有人裏,唯一一個與他爸有直接聯系的人,但從覃總下午和晚上的表現來看,不像是給他爸打了小報告的樣子,況且他本身也不是這種人。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個趙東,算是他爸派來幫他,同時也監督他的角色,可是趙東下午會前都急成那樣了,會上又沒時間,會後更沒必要,如果是他給老爺子通的風報的信,也說不通。
周密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萬家(香港)不是萬家地産在這裏的分公司,而是整個集□□駐的分支機構,這裏的員工不僅有周家的人,也有萬家物業吳家的派系。分公司裏如此這般的人員組成本身無可厚非,但從他爸知道消息的速度來看,分公司裏有人專門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而這人大概率是吳家安排的,他在向吳仕方或者吳浩龍報告自己的行蹤的時候,又被自己家的人知曉,這才把消息傳給了他爸。
周密接起來電,他爸那如洪鐘般低沉回響的嗓音在耳邊炸開:“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周密把聽筒拿開幾分,讓噪音從耳邊溜走,緩了幾秒,才開口叫出一聲:“爸。”
“你不知道今天幾點開會嗎,為什麽遲到?”
“老覃特意飛過去,親自給項目背書,你不懂其中道理嗎?”
“第一次開全體協調會,你作為公司代表就不出現,日後如果造成什麽不良後果,你承擔得了嗎?”
周顯禮連珠炮似的丢出一串質問,一個問題比一個重,周密連忙打斷。
“爸,爸——”周密把手機換到另一側耳邊,“您慢慢說,您這一連串地問,我也答不過來啊。”
周顯禮在電話那頭深深嘆了口粗氣,“好,那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麽遲到?”
周密張了張嘴,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音,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自掘墳墓,這第一個問題他就沒法回答,“我——有點私事……”
“周密!”周顯禮暴跳如雷,“你再敷衍一句,就給我立馬滾回來!”
“爸你別生氣,您聽我說。”周密換上十分鄭重的口吻,“我是真的有正事耽擱了,具體什麽事我現在不方便跟您說,不過我發誓,絕對不是您擔心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從來不擔心你會卷入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我說的是,周密,你這麽大的人了,遇事還分不清輕重緩急!有什麽事能比公司的事重要?沒有!”
周密最不能茍同的,就是他爸的這種論斷。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曲執房間的方向,仿佛能透過至少兩扇緊閉的房門看見什麽似的。
“爸,今天的會議整體上還可以,所有議程都按計劃完成,幾個重要問題也都充分讨論了,晚點我把會議記錄傳給您,您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看一下。”
“周密,雖然你在香港有學要上,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把你送去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你是以後要接手整個公司的人,你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哎呀,顯禮,你好好說嘛,”電話那頭隐隐約約地傳來周太太的聲音,“兒子也不是故意的。”
“都是你慣的!辦事不分輕重!”
“爸,爸,”周密趕快打斷他爸要調轉槍口的苗頭,“會後我請所有人在公司樓下吃了個便飯,低下頭認個錯,已經把話說開了。覃叔臉色也緩和了,最後氣氛還算不錯。您就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我媽又該擔心了。”
周顯禮悶哼一聲,“你給我記住,但凡與公司有關的事,都是最重要的事,但凡與公司無關的事,都給我扔到腦後去!”
“啪”的一下,緊接着聽筒裏傳來了“嘟嘟”的斷線聲。
周密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放下手機,出了家門。
門鈴響的時候,曲執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喝粥,一邊看書,面前茶幾上是一包快用完的餐巾紙,腳邊紙簍裏是半袋扔掉的鼻涕紙,陳朔正在廚房刷鍋。
“你別動,”陳朔沖了沖手上的洗潔精,對着客廳喊道,“我開就行。”
果然是周密,陳朔就知道他一定還會來找曲執,于是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接着回廚房幹活兒了。
“怎麽樣了,”周密一邊說着,一邊毫不見外地走到曲執身旁坐下,“有沒有按時吃藥?”
曲執點頭,“聽陳朔說,今天的藥費是你走時付的,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了,沒多少錢,”周密見他嗓音正常了,說話似乎也不費勁了,這才放心下來,“你好好養病,快點兒好,這醫院就算是沒白去。”
曲執不依,“不行,沒道理讓你掏錢,說吧,微信還是支付寶?”
周密自是不肯收他的錢,但轉念一想,松口道:“微信吧,你先加我,我手機在家了,一會兒回去通過。”
“好,”曲執打開微信把手機遞給周密,讓他自己搜賬號,“我想起來了,陳朔打了一份繳費單,一會兒我就按實時彙率給你轉人民幣吧。”
周密不置可否。
曲執接過周密遞回的手機,抽了抽鼻子。
周密以為他又要打噴嚏,連忙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卻見曲執吸着鼻子左聞聞,右聞聞,最後竟朝着自己來了,越湊越近。
周密眼睜睜地看着曲執把鼻子湊到了自己嘴邊,心中警鈴大作,什麽情況?這就要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了?
下一秒,只聽曲執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喝酒了?”
周密本來已經開始幻想,是礙于有外人在只輕輕親一下,還是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來個深情舌吻,現在卻只好把這人輕輕推開,咬牙道:“你……離我遠點。”
曲執以為周密是怕自己把感冒傳染給他,便乖乖坐好,沒再追着聞他身上是不是真的有酒氣。
周密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就往門外走,“沒什麽事我先回了,我晚上喝的有點多,再不走……”
周密把後半句咽回了肚裏,再不走,他怕自己酒後亂性。
陳朔剛才從廚房出來時,正好撞見曲執到處亂聞那一幕,他眼睜睜地看着周密整個人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然後落荒而逃。
陳朔心下了然,于是追了出去,并随手把大門帶上,“周密,等一下。”
周密轉過身來,“怎麽了?”
陳朔頓了頓,思考了一下措辭,“周密,你是明白人,我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你和萬小姐,是什麽關系?”
周密微微蹙眉,陳朔這話問得有些突然,于是反問道:“你是在為你自己問,還是在替曲執問?”
陳朔不由一笑,果然是個聰明人,“都有。”
“如果是給你自己問的,萬梓迎,單身,可以追,至于曲執那部分,”周密粲然一笑,“就不勞您費心了。”
曲執喝完了粥,自己把碗拿到廚房洗了,聽見陳朔回來,揚聲道:“你剛出去幹啥了?”
“哦,沒什麽,”陳朔走過來,接過洗好的碗,擦幹放進櫥櫃裏,“對了,你剛和周密湊那麽近幹嘛呢?”
曲執斜着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認真答道:“哦,我剛剛鼻子突然不堵了,驗證一下,随便聞聞——很近嗎?”
陳朔盯着曲執無語,曲執被陳朔盯得莫名其妙。
周密回家拿起手機,通過了曲執的好友申請,緊接着發了一條:“別給我,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