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的故事
其實今天晚上,隊員們之所以提前結束了訓練,不僅是因為累了,也因為餓了。假期食堂開門的時間只有固定的三個飯點兒,今天晚飯時候,隊員們恰巧在抓着一個焦點的兩個立論方向争論不休,等結束之後反應過來,食堂已經鎖門了。
大家本來是約着一起到地鐵站旁邊的夜攤上補頓宵夜,結果因為周密的出現,曲執飯還沒吃,就直接被他拉回家了,現在正一邊查資料,一邊肚子咕咕叫。
曲執本想忍過去,畢竟這麽晚了,但空空如也的胃似乎想勾結大腦一起罷工,他內心掙紮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得去冰箱裏找點兒三明治之類的果腹。然而就在從書桌前站起身的下一秒,曲執感覺自己聞到廚房裏飄來了淡淡的煮面的香氣,他以為是自己餓出了幻覺,帶着自嘲的心情前去一探究竟。
周密在回家的路上看出來曲執餓了,回家後搬出上次從北京回來時帶的行李箱,在裏面翻了半天,終于找到自己拿手好菜的原材料。
周密給滾開的鍋裏壓了一碗涼水,借着抽油煙機上那盞小燈的光亮,注意到曲執出現在廚房門口,手下幹着活兒,嘴上随口道:“大饞貓,聞着味兒就來了?”
曲執和周密一樣,沒有注意到這個稱呼裏帶着的那一點暧昧,他只是因為受到昏暗燈光的影響,下意識壓低了聲音,“煮什麽呢?”
周密的神經驀地一緊,大腦空白地停下手中拿着筷子在鍋裏攪面的動作,只覺得剛剛那個聲音像極了戀人在耳邊的低語,輕飄飄地撩撥得他頭皮發麻心頭直癢。周密鼓起勇氣看向曲執,只見他眼中帶着簡單的期許,單純地望着自己,這狹窄空間內的唯一光源釋放出溫暖的光線,全數落在這人身上。
白色的泡沫包裹着滾燙的水汽從鍋沿溢出,淋在天然氣的藍色火苗上,瞬間劇烈燃燒,變成了耀眼的金黃。
曲執眼疾手快地關小火焰,搶過周密手中的筷子在鍋裏攪拌起來,“想什麽呢?”
周密這才回過神來,掩飾性地幹咳一聲,平複好心情才道:“沒什麽,那個,我剛才有點餓就炸了醬,咱倆一塊兒吃吧,反正我也吃不了這麽多。”
曲執淡淡地“嗯”了一聲,關上火撈出面條,自行出了廚房,周密見狀趕快端起炸醬再拿上兩雙筷子,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曲執把兩碗淨面放在餐桌上,廳裏只有那盞周密一直給自己留着的夜燈,光線有點暗,曲執伸手要去開大燈,卻被周密攔住。
“就這樣吧,”周密伸手抓住曲執的胳膊,把他拉回桌邊,“看得見就行,省着點用,電表裏快沒電了,之前都是陳朔在繳費,咱不知道怎麽弄,我還得研究研究。”
曲執沒操心過這事兒,乖乖聽話。
倆人各自拌好面,周密又把自己碗裏的給曲執撥了一半走,直到他連說好幾聲“夠了”才停下,心裏還是害怕他吃不飽。
曲執端起碗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然後騰地把臉從碗口上擡起,看着周密的雙眼有了神采,面還在嘴裏就嗚嚕嗚嚕地說道:“好吃!”
周密第一次見曲執這個樣子,瞬時間備受鼓舞,對自己的廚藝充滿了信心,“你慢點兒吃,別燙着,不夠我這份都給你也行。”
曲執埋着腦袋搖頭,“夠了夠了,你也吃,真挺好吃的,和我平常吃的不一樣。”
周密寵溺地看着曲執像個孩子一樣,自己也體會到了最簡單的快樂,溫柔解釋道:“這個炸醬用的甜面醬,是天津的做法,我跟我媽學的。”
曲執有點端累了,于是把碗放回桌上,身子湊近桌前,認真地邊吃邊聽着。
提及他媽,周密想到了上次去醫院探望劉潔,于是說道:“對了,我上次回北京看阿姨,阿姨還說要請我去你家吃飯呢。”
曲執有點吃驚,草草咽下嘴裏的食物問道:“真的?我媽很少邀請人去家裏的,就連好朋友聚會也都是約在外面,她不喜歡家裏來客人,只習慣我和她兩個——”
曲執生生斷掉了後半句話,他家裏的情況從來沒有跟除陳朔以外的人說過。和人相處時,曲執一般都會避免談論各自的家庭,就算對方先提及,他也會有意地繞開話題。曲執沒想到,自己在周密面前,竟然已經放下戒備到了這種程度。
低下頭,看着眼前周密嘴硬不承認是為自己而煮的面,曲執不禁又想起晚上他特意等在地鐵口,就為了幫自己擺脫一個小麻煩的舉動,想起他怕自己被臺風困在學校,專程開車跑來接自己回家的樣子,想起他為了不讓自己分心,專門提前一天回京而改簽的機票,想起……
曲執猶豫了,面對這樣一個人,自己真的需要像對待普通同學朋友一樣,把過去的事情完全密封起來,然後推開試圖靠近的他,不讓他了解一個真正的自己嗎?
周密承認自己想要了解曲執更多的過去,尤其是那些他平時不常提及的事情,所以在他突兀地沉默下來時,自己并沒有第一時間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來把這個尴尬的局面圓過去。但是現在,周密看着曲執掙紮的樣子,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就不能裝作什麽都沒聽出來的樣子,為什麽偏要狠心地去觸碰他的痛處,為什麽——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周密沒想到曲執最後的決定是願意,他看見曲執扭過頭來目光對上自己,他看見他眼中有一層很薄很薄的晶瑩的東西,清晰地映出了那盞夜燈的微弱的光。
曲執并沒有要等周密的回應,他只是要強地微笑着,努力地用最平和坦然的心态去打開那久不觸碰的過往。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居了,是我媽一個人把我養大的,不過他們倆一直沒去辦離婚手續。你應該也聽說過,很多想分開的夫妻都要等孩子成年上大學了,才去領那一紙證書,仿佛是孩子高中畢業的同時,父母也要舉行的另一個畢業儀式,他們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對于我來說,從小就沒有’父親’這個概念,我看着別的小朋友被爸爸接回家或者帶出來玩兒的時候,心裏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在我的認知裏,他只是一個會在除夕那天來家,在三個人彼此尴尬的氣氛裏,吃上一頓年夜飯的男人。
“然而,就在我高三正研究怎麽填報志願的那段時間裏,忽然有一天,他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甚至還天真地以為,他是來給我的未來規劃提供意見,盡一份最基本的做父親的責任的。可是誰知道……”
說到這裏,曲執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周密看着他努力維持的平靜面容和起伏的胸口,已經不忍心聽他再繼續說下去,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承受這份煎熬。
只不過,還不等周密開口說算了,曲執已經把故事接着講了下去:“誰知道,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說他在外面被非法集資團夥卷走了所有的錢,其中一部分是在社會上借的貸款,現在對方要他還錢。他自己住的地方是租的,但我媽和我住的房子買在了我媽名下,對方就說要賣房抵債,因為這是夫妻共同財産。
“我當時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我那近乎陌生人的所謂’父親’借了錢,卻要我媽來償還,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世上會有這種操蛋的規矩。我在那個時候唯一搞明白的事情,是原來法律并不保護無辜的人,這在當時幾乎動搖了我對整個世界的根本認知。喪失最底層的安全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逼着我生出了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保護我媽的想法。法律雖然是惡的,但它同時也是最鋒利的武器。
“其實我高中時學的是理科,高考最想填報的志願是建築學,其次是一些相關專業,像土木工程、城市規劃之類的。以我當時的成績,哪怕是清華,都可以試着沖一沖。可是這事發生之後,我發現學什麽建築并不能幫我保護好我媽和自己,我必須去學法律,因為只有研究透它,才能利用好它。”
周密沒想到,原來曲執把專業學得這麽好,并不是因為興趣,而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