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北京的夏夜
曲執和陳朔從北大畢業的那個夏天,在學校東門正對的成府路南側,一家由十幾名清北出身的年輕醫生創立的燒烤店悄然開業。曲執還記得陳朔特意把他們班的最後一次班聚定在了這裏,因為當時自己剛好發了一篇CSSCI,憑用稿通知可以打折。
如今又逢畢業季,店裏只刷了一遍白漿的磚牆上,當初為營造氣氛而粘上“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貼紙的位置,現在變成了一臺壁挂的高清電視,此刻正一遍遍地循環播放着各種畢業歌曲;門口留言板上的便利貼換了一茬又一茬,早已不見了上屆學長學姐的字跡;唯一不變的是這店裏永遠滿員的上座率,即将告別校園的學生們把形形色色的情緒寫在臉上,倒入杯中,然後灌進帶着醉意的喉嚨裏。
曲執、陳朔、聞重三人被聲勢浩大的聚會團體擠到了最角落的位置,趕上鄰桌興起時,三個人說話都要用喊的。不過陳朔倒覺得這種活躍熱烈的氣氛挺好,免得另外兩人見面之後安靜到尴尬。
“來,”聞重把酒杯舉到桌子正上方,“這一杯,先恭喜你們順利結束學生生涯。”
三人把杯子撞了個響,然後将冰啤酒送入口中,一解夏夜暴雨前的悶熱黏膩。
曲執和陳朔都适可而止,聞重卻實打實地直接幹了,只見他重新給自己滿上後道:“第二杯,謝謝你們幫我找到九九,如果當初不是你們出手相助,我可能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安心地坐在這裏,也不敢想象後面會發生什麽。”
眼看聞重又要一飲而盡,陳朔連忙伸手去攔,奈何對方心意已決。
陳朔和曲執見狀,跟着把各自的酒杯清空,卻見學長又給自己滿上了第三杯。
聞重喝酒上臉,此刻空腹灌下一整瓶後,雙頰已經泛起了隐隐的紅色,好在意識倒還十分清醒,只聽他沉聲道:“曲執,這第三杯,算我給你賠罪。之前的事,是我處理得不好,我當時太吃驚了,所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你後來給我來的電話和微信我也看到了,只是不巧趕上九九那邊出了些事情,搞得我實在自顧不暇,分身乏術。我本想着等我把九九的事情都安頓好之後,再去向你當面道歉,可惜時間不等人,待到我終于能抽身的時候,你已經不在北京了。總而言之,那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我做得不地道,我不求你能原諒我,所以這一杯,我幹了,你随意。”
趁着聞重仰頭喝酒的空當,曲執無意間瞥見陳朔偷瞄自己的眼神,就懂了這個環節他怕是早就知情。怪不得今天這個局,陳朔撺掇得這麽積極,要擱以前,他絕對不會讓靠勤工儉學和獎學金攢生活費的學長掏錢請客。
“學長,”曲執按下聞重伸向酒瓶的手,略一思索道:“都過去了,而且那件事其實錯并不在你。我後來冷靜下來想想,發現當時可能只是誤把欣賞和欽佩當成了喜歡。我沒搞清自己的心情,稀裏糊塗地做出不妥的舉動讓你為難,心裏挺過意不去的。後來沒再聯系,是怕自己再次出現會讓你更加困擾,并不是因為你的原因。”
陳朔不能确定曲執說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話,但他知道此刻的二人至少都已無意再糾纏往事,于是順水推舟地把盞道:“你看,我就知道,只要你們兩個把事情說開了,就沒有解不開的結。好了,咱們什麽都不說了,幹了這杯,都在酒裏。”
酒過三巡,師兄弟三人把大學時的青蔥歲月回顧了個遍,然後又聊了聊近一年的動向,最後談到了日後的打算。
“就算十一月才能拿到畢業證,”聞重即使把自己喝得像個煮熟的蝦子,也依然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一板一眼道:“你們也還是可以先找份實習做着,如果幹得不錯,正好拿了畢業證之後就可以轉正,什麽都不耽誤。”
陳朔認同地點點頭,“學長你說得對,不過我應該會直接進法院,我爸有很多戰友退役之後進了司法系統,于是就想讓我跟着他們在基層法院先幹幾年。”
“也是,”聯想到陳朔家裏的背景,聞重大概能明白此舉的用意,“趁年輕先在基層鍛煉兩年,這個經歷對以後肯定有好處。你呢,曲執,你有什麽打算?”
“嗯?”曲執也喝大了,此刻正把胳膊肘杵在桌子上單手托腮,安安靜靜地數着扔在碗邊的花生殼,聽到聞重叫出自己的名字,定了定神才回道:“哦,我投完簡歷在等回音呢,有外所也有紅圈,像高偉紳、金杜、君合……”
曲執報完幾個國內頂尖律所的名字,聞重疑惑:“你沒投我們所嗎?”
曲執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聞重在哪高就,面露遺憾道:“我其實很想投信傑的,但是去官網上看了之後發現,所裏暫時似乎沒有合适的崗位。我一直在打商事仲裁,所以想做合同糾紛方面的,不太想換方向。”
聞重扶了扶眼鏡,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我記得前兩天聽同事說,馬上要放出來一大批空缺,應該能有适合你的。我們所裏目前在做合同糾紛的有兩個團隊,都是很資深的合夥人在帶,我會幫你留意。今年就業環境不好,跟着畢業生大軍來上幾輪三面四面,拿offer前得褪層皮,不如我直接給你內推,會比你自己投簡歷少受點罪。”
信傑的招聘程序嚴苛到變态,這是律師圈裏公認的事,所以曲執沒想到聞重肯如此幫忙,瞬時間連醉意都醒了三分,難以置信道:“真的嗎,學長,那可太好了,要是能拿到面試機會,我到時候肯定不給你丢人。”
聞重淺笑,“這一點我倒不擔心,不過我們所加班可是出了名的不要命,比其他所有紅圈所都多,你千萬得做好心理準備啊。”
曲執露出不以為意的憨笑,陳朔見狀伺機調侃道:“他你還不知道麽,只要工資給到位了,那就是名副其實的拼命三郎。”
随着一道閃電擦亮門外車馬漸稀的街道,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終于炸出了醞釀已久的暴雨,三個人這才發現,整個店裏只剩下他們一桌了。
三人當中只有陳朔開了車,他叫了個代駕,打算先把離得最近的聞重送回家,然後再把曲執送到他在國貿附近新租的公寓。
聞重下車之後,陳朔的酒勁醒了些,只聽他仿佛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地忽然問道:“你剛才說的,是心裏話嗎,就學長道歉之後的那幾句?”
曲執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聽到陳朔的話後睜開眼愣了一愣,直勾勾地盯着前排椅背緩了良久,方才慢悠悠地開口道:“說沒喜歡過是假,說已經放下了是真,不想讓他以後和我相處時,一直帶着個心理負擔罷了。”
陳朔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總是替別人着想得太多,為自己考慮得太少。其實你和周密的事也是一樣,你不想讓他為難,所以選擇主動退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并不希望你這樣做呢?”
車窗外的夜色被雨水浸得濃到化不開,透過模糊的玻璃映進曲執漆黑的眸子裏,他把情緒克制得很好,語氣裏聽不出一絲波瀾,“我沒想過退出不退出,我只是單純地覺得我們兩個差距太大了,不是一路人,沒法走到一起。”
“怎麽就不是一路人了,”陳朔不知為何略顯着急,說起話來都有些颠三倒四:“再說了,既然他的出現能讓你放下聞重——你別告訴我,你能這麽快從對聞重的感情中解脫出來,和周密一點關系沒有——既然他的出現能讓你放下聞重,就說明在你心裏,他的分量比聞重的重得多。面對聞重的時候,你都有勇氣主動邁出第一步,怎麽換成對方主動的周密之後,你倒往後退縮了?”
代駕司機把車子停到了樓門前,曲執沒有回答陳朔的問題,只是在沖入雨簾前淡淡地叮囑了一句:“早點回去休息。”
陳朔回到自己家時已是淩晨,他很困,不知是累得還是醉得,無奈窗外一陣接一陣的雷聲吵得他心煩意亂。陳朔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試圖入睡,三番五次的失敗後終于重新摸出手機,鬼使神差地給萬梓迎發去一條微信:“睡了嗎?”
沒過多久,手機的屏幕亮了一下,是萬梓迎的回信:“沒呢。”
不等萬梓迎發出下一條的“怎麽了”,陳朔一個電話就跟了過來。接起電話,萬梓迎等着陳朔先說找她有什麽事,可聽筒那邊不知為何,只隐約傳來了一陣呼吸聲。
“出什麽事了?”萬梓迎被陳朔的沉默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告訴我,”陳朔的語氣裏,少有地帶上了一抹因束手無策而生出的無奈,“我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你明白什麽是愛?”
這般嚴肅認真的話題被陳朔如此突兀地提出,不免讓萬梓迎緊張起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那天在晚宴的偏廳,突然聽見陳朔于不經意間流露出他對自己的心意一樣。也許有些驚喜,但又混入了訝異,與此同時還摻雜着失措與為難,這種心情過于複雜,萬梓迎說不清楚,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借着殘留酒精的作用,陳朔把一直以來對自己要循序漸進的告誡抛諸腦後,他此刻只想不吐不快,“說來好笑,這種事情,別看我能給別人分析得條條是道,可一旦輪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怎麽就毫無頭緒了。婚姻最根本的基礎是兩個人相愛,這個道理看起來簡單,可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讓你真正明白。”
其實最近這段日子以來,萬梓迎也漸漸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她發現陳朔的存在,似乎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個人對于她而言的意義,但她不敢确定這是否就是陳朔口中所說的“愛”,她需要求證:“陳朔,你說的話我都聽懂了,但是我最近很亂,你能給我點兒時間讓我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嗎?”
“沒時間了,還有不到一個月你就要正式訂婚了,沒時間了,真的沒——”
“陳朔,陳朔,”萬梓迎打斷道,“你別急,你不知道,宣布消息那天當晚,我爸就把訂婚儀式的時間推後了,目前具體日期都還沒确定,你真的別急,我會鄭重考慮你說的問題,然後做出一個恰當的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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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5555555,我一定是腦子不好用了,大綱搞了辣麽久,這一章又寫了兩天才出來,一定是最近熬夜熬傻了!
每天都處在加班、報複性熬夜、早起、加班的惡性循環裏,明天又是可以預見的加班狗,下一章估計要周六了……
對不起大家,不要罵我,我溜了!!感謝在2020-04-04 16:34:05~2020-04-16 20:28: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有了電就是法王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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