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總有一天被揭開
萬梓迎周五下班回學校打球時扭傷了腳,陳朔知道之後特意在機場免稅店買了十幾副日本制的膏藥還有泰國産的活絡油,回京轉天便登門去探望病號。
聽見家裏阿姨在樓下喊說有朋友來看自己,萬梓迎單腳蹦着前去打開了房門,就看見陳朔正拎着一大包東西上樓,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陳朔見狀,連忙三步并作一步地邁上臺階,扶着萬梓迎重新回屋坐好,“你快別亂跑了,小心再摔一跤,那可就不是鬧着玩兒的了。”
“哎呀我沒事兒,”萬梓迎拉了把椅子到自己面前讓陳朔也坐,“我就是打球時起跳落地沒站穩,不小心扭到了,可能跟室外場地太硬也有關系。”
“你在室外場地打的?”陳朔邊說邊把袋子裏買來的各種藥往外拿,“現在天氣這麽冷,如果再加上熱身沒做到位,那肯定容易受傷啊。不對呀,我記得你們學校不是有室內的排球館麽,怎麽還要在室外打球?”
“哦,那天室內的場子都滿了,我們沒地方就去了外面。”萬梓迎答得漫不經心,一看就沒把這次受傷當回事兒。
陳朔看着萬梓迎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幹着急,“場子滿了就別打了呗,這麽大的人了,怎麽玩兒心還那麽重,都不知道為身體多考慮考慮。”
看着比自己小了幾歲的陳朔充着大人的樣子教訓自己,萬梓迎怎甘心示弱,頂嘴道:“你最近不一直都大冷天的在外面踢球呢麽……”
“那不一樣,”陳朔奇怪自己怎麽就跟她說不明白,“足球本來就沒有室內場地,再說了,我那是北京各個法院的聯賽,是正經比賽,不踢能行麽。”
萬梓迎見陳朔似乎較真兒了,癟了癟嘴道:“好吧好吧,算你有理。”
陳朔也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兒重了,于是沒再糾結該不該打球的問題,轉而問道:“你昨天扭傷之後怎麽處理的,有沒有去醫院,大夫都給開了什麽藥?”
“咳,去什麽醫院呀,”萬梓迎仍舊大大咧咧的,“就回家之後冰敷了一下。”
陳朔看着萬梓迎依然紅腫的腳踝嘆了口氣,“這個傷可大可小,最好還是讓大夫看一下,要不你現在跟我去吧,正好我開車來的。”
“哎別別別,”萬梓迎這下子拒絕得倒是十分利落,“我從小到大最怕醫院的味道了,你要是非拽着我去,我現在就能給你表演個當場去世。”
“呸呸呸,”陳朔簡直受不了萬梓迎口無遮攔的樣子,“說什麽呢,那怎麽辦?要不我叫個醫生來家裏給你看看,別養不好以後變成習慣性扭傷。”
“哎呀真沒事兒,”萬梓迎一臉無奈,從陳朔拎來的袋子裏随便抽出一片貼膏,“你不是給我買了這麽多藥呢麽,我随便用兩個就好了。”
陳朔拿萬梓迎沒辦法,只得接過她手裏的膏藥,然後自然而然地把她受傷的那只腳放到了自己腿上,“好吧,那你記得按時換藥少走路,睡覺時可以把這條腿墊高,還有就是這幾天飲食一定要清淡些,別吃海鮮,知道了嗎?”
看着陳朔親手給自己上藥,萬梓迎不知為何,突然緊張得心髒怦怦直跳,甚至比她幾年前第一次錄節目時跳得還快,腦子裏亂七八糟過的也都是些什麽幸虧前天重新刷了指甲油,大前天剛去水療店做過足部護理,不知不覺間雙頰就擦出一抹緋紅,努力調整呼吸半響才道:“知道了,你這個弟弟,怎麽說起話來跟我爸似的……”
陳朔剛想就年齡問題表示一下抗議,不巧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幹咳,是萬梓迎她媽出現在了沒關門的房間外,只聽她語氣十分客氣地說道:“那個誰呀,你說你來就來嘛,還帶什麽東西嘛,家裏什麽都有的,不用這麽破費的呀。”
陳朔默默放下了萬梓迎受傷的腳,站起身來畢恭畢敬道:“阿姨,樓下那些東西都沒什麽,就是用來補充營養的,她受傷了得吃好一點。”
“嗯,難得你有心了呀,”萬太太露出一個分不清真情亦或假意的和藹笑容,“你看現在快到中午了,可惜家裏阿姨不知道你要來的,只做了我和迎迎的飯,要不你等一會兒嘛,我讓她出去買些菜回來再做一份,你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是啊是啊,”萬梓迎附和道:“你留下來随便吃點兒呗。”
陳朔扭頭看了一眼萬梓迎,确定這倆人應該不是一個意思,回身禮貌推辭道:“不用了阿姨,我中午還約了朋友,就不打擾了,見她沒什麽大礙,我也就放心了。”
萬太太這才露出了幾分真誠的笑意,“好的呀,那阿姨就不耽誤你了。”
眼看着陳朔出了大門,萬太太這才重新回到女兒房間,明目張膽地刺探道:“這男生是誰呀,我記得之前好像在香港那個晚宴上見過的,他怎麽也來了北京呀?”
萬梓迎不知為何,忽然不太想向媽媽透露太多關于陳朔的事情,于是模棱兩可道:“他,就周密一同學,畢了業就回來了。”
“那他今天這不請自來的,是要幹什麽嘛,”萬太太的語氣裏帶着幾分防備,“這可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有男生特意上家裏來找你的呀。”
萬梓迎沖着桌上的袋子努努嘴,“這不是聽說我受傷了麽。”
“只是因為這個的嗎?”萬太太坐到了剛剛陳朔坐過的位置上,“我看他剛才還親手給你換藥呢,你們兩個到底什麽關系呀?”
萬梓迎想起自己和陳朔之間發生的事情,雖不算千回百轉,但也有點兒錯綜複雜,所以這個問題一句兩句還真說不清楚,只得支吾道:“沒,沒什麽關系啊……”
萬太太審視地看了女兒一眼,“我跟你說呀,最好是沒關系的,雖然你爸把訂婚日期延後了,但周密畢竟還是你的未婚夫嘛,你可不好和別的男生走得太近的呀。”
萬梓迎默默地皺了下眉頭,用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耐煩的語氣說道:“哎呀好了媽,我知道了,您就別瞎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了。”
話說畢業典禮那天,周密看見曲執脖子上挂的戒指之後,當晚一整夜沒睡,轉天就去找了趙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想把自己的旅行證件要回來。只可惜周顯禮軍令如山,趙東哪敢撒手,反倒回過頭來懇請小周總,不要為難自己這個小喽啰。
幾天後,就在周密正一籌莫展之時,突然接到了周顯禮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北京一趟。周顯禮沒在電話裏具體說是什麽事情,只是語氣聽起來十分冷硬。周密挂斷電話的下一秒,趙東就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把所有證件還了回來。
周密買了最近一班的飛機往回趕,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一進門,朱姨告訴周密他爸正在樓上書房等他,可他卻在半道被他媽攔了下來。
周太太神色凝重地把兒子拉到角落裏,緊張兮兮道:“周密,你跟我說實話,你之前打死也不想留在香港,是不是因為某個人已經回了北京?”
周密心裏一驚,他媽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他卻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麽。
周太太見兒子這個樣子,也就明白了大概,又氣又悔道:“你這孩子!我真傻,當時竟然還幫你勸你爸,幸虧他到最後都沒有同意你——”
“媽,”周密有些心急地打斷道:“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周太太沒時間給兒子解釋,只能按着自己的節奏繼續追問,“那你們倆現在呢?最近這幾個月,你跟他應該是一個在香港,一個在北京,你們不會異地也要在一起吧?還是已經斷了聯系?啊?你說話啊?”
“是不是我爸他知道什麽了?”看着媽媽的表情,周密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媽,你就告訴我吧,要不我心裏沒底。”
“我也不知道啊,”周太太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焦慮,壓低聲音道:“我就是因為不清楚你爸都知道了什麽,所以才問你跟那個人之間能有什麽!”
周密很少見到他媽這麽慌張,終于決定實話實說,“我們,我們很久沒聯系了,只是前幾天畢業典禮的時候見過一面,別的真沒了。”
周太太覺得兒子不像在撒謊,可她一時又想不通究竟是什麽會讓周顯禮突然之間暴跳如雷,只得囑咐道:“算了,不管怎麽樣,你爸一會兒如果問起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承認知道嗎?只要你咬死了,事情應該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既然回來了,”周顯禮陰沉的聲音隔着書房門傳來,“還在外面站着幹什麽?!”
周太太被這突如其來的低吼吓了一跳,周密只好拍拍媽媽的肩膀,然後勉強遞出一個讓她別擔心的安撫眼神,轉身就進了書房。
房間裏只開了書案上的一盞小燈,周顯禮坐在桌子後面,半張臉隐入夜色裏,看樣子竟像是從天還沒黑時就在這裏一直坐到了現在。
周密關上房門落了鎖,沒了走廊漏進來的亮光,房間裏更暗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書桌前,剛想坐下就聽見他爸粗吼了一聲:“你給我站着!”
周密打了個激靈,重新站好。
周密不知道具體情況不敢亂說話,而周顯禮似乎是因為還在氣頭上,也沒能立即開口,密閉而昏暗的屋子裏只聽得見父子倆此消彼長的呼吸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只錄音筆忽然被甩到周密眼前的桌面上,只聽周顯禮用着因為太久沒發聲而沙啞的喉嚨命令道:“你自己聽。”
周密借着微弱的燈光擺弄了好一陣,方才摸清播放音頻的方法,卻在下一秒聽見裏面傳來了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曲執我錯了,……曲執,我向你發誓,我絕對不會和萬梓迎訂婚,我也從來沒喜歡過她,……曲執,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什麽和我從沒有過任何關系的話了?我喜歡你,所以我真的聽不得這些……”
音頻播放到最後自動停止了,可周密的腦子裏卻還是一片空白。
周顯禮再聽一遍錄音過後,剛壓下去的怒氣不免又一次燃起,忍了半天才重新開口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曲執是那天晚宴上,你特意給我介紹的那個男生。”
周密低着頭沒有說話,這個動作在他這兒就等同于默認。
周顯禮用力地閉了下眼睛,接着用透着寒意的聲音繼續說道:“好啊周密,你可真有本事,都學會玩兒男人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你知道這錄音我是從哪兒拿到的嗎?——呵,你肯定想不到,因為它竟然是萬振庭給我的!”
周密震驚地擡起頭,可黑暗讓他無法看清父親臉上的表情。
“周密,”周顯禮第一次把這兩個字念得如此咬牙切齒,“你知道萬振庭找到我辦公室,當着我全體員工的面兒說的話有多難聽嗎?啊?他萬振庭說,你周密不喜歡萬梓迎卻還要和她訂婚,這是在欺騙她的感情,你明明喜歡男人卻還要和他們家聯姻,這是在利用整個萬家。呵,這些其實還都不算什麽,關鍵是他甚至揚言要取消你們兩個的訂婚,要不是他太太追上來之後一個勁兒地攔着,說不相信周密是這樣的人,說這裏面肯定有什麽誤會,那你和萬梓迎的婚事就徹底完了!”
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周密還因為自己一直以來向家長隐瞞的事情終于敗露而感到羞愧,那麽此刻,當他聽明白周顯禮時至今日關注的重點仍不過是“利益”二字的時候,他就再也不想繼續忍耐下去了,也終于喊出了幾個月以來一直憋在心裏的話:“完了就完了!反正這事兒本來就是您一手操縱的,根本沒經過我的同意!”
“你說什麽?!”周顯禮勃然大怒,嗓音也因此變得詭異而令人戰栗。
“爸!我不想和萬梓迎結婚,我想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周顯禮怒極反笑,“你說什麽?我沒聽錯吧?你要為了一個男人,置我周家于不仁不義?你要為了一個男人,把我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公司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周密氣到委屈,如果這屋裏的光線再亮一點,就可以看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同時也紅了雙眼,“爸,我不想做任何對咱們家或者公司不利的事,可是您還不明白嗎?事到如今之所以發展成這樣的局面,完全是您一手造成的啊!”
周顯禮拍案而起差點兒把桌子震裂,“你再說一遍!”
周密被這一下着實吓到了,他從沒見過他爸這個樣子,心裏一番掙紮過後,明白兩個人如果只是一味地劍拔弩張,只會讓局面愈發不可收拾,只得逼着自己放下情緒,緩和态度道:“爸,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兩個吵個昏天黑地也于事無補,還是想想該怎麽收場吧?這個錄音不會憑空出現,最有可能就是吳家搞的鬼,他們想通過破壞我們和萬家的關系來瓦解我們的勢力。”
周顯禮本來臉色鐵青,聽見周密的這番話才稍有緩和,只是語氣依然惡劣,“不是有可能,肯定就是他們,我們和萬家鬧掰,他們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周密,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力修複兩家之間的裂痕,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給我來處理,但唯獨有一件事,必須你親自去做:我要你去萬家表個态,告訴他們那段錄音是有人故意僞造的,你本人根本就沒說過那些話,你從小到大喜歡的就只有萬梓迎一個。”
聽到這套沒有任何本質變化的解決方案,周密終于意識到自己和父親已經再沒什麽好談的了,因而拒絕得無比直截了當:“爸,您別想了,我是不會去的,我不想再欺騙萬梓迎的感情,也不想對不起自己。如果您一定要我去,我也只會是去懇請萬叔和晴姨,原諒我沒能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把自己對于訂婚的态度亮明。”
“你做夢!”周顯禮從桌子後面一步跨到周密身側,指着他就罵:“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不知羞恥的混賬東西,我看你是被那個男□□勾了魂兒!”
“爸!”周密騰地轉過身面對周顯禮,由于距離太近而給人一種兩人随時要動手的錯覺,“你罵我可以,可你憑什麽這麽說他?!”
周密從高中時起就在個頭兒上超過了他爸,而此時,周顯禮也明顯感覺到了兩人身高所帶來的颠倒感,只見他眯起眼睛後撤一步,指着窗邊一小塊兒被繞過窗簾的月光照亮的地方,如劊子手般居高臨下道:“你給我跪到那兒去。”
周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爸要幹什麽。
其實自打周密成年以來,周顯禮就沒再打過他了。如果沒記錯的話,上一次還是因為周密在高三時為了某個本不值得的人,翹了全區的一模考試去找吳浩龍打了一架。說來好笑,這兩次的起因其實大同小異,只不過上一次的時候,周顯禮沒觸及到最根本的東西,而這一次,他終于知曉了自己兒子的秘密。
雙膝觸地的那一刻,周密不再像少年時那般,心裏早已沒了哪怕一絲的恐懼。
周顯禮從牆邊立着的高球球包裏抽出最重的那根鐵杆,他手上的青筋還如多年前一般遒勁有力,“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和那個賤男人斷了,然後向萬家澄清。”
“爸,”周密出奇的平靜,“我還是那句話,你罵我可以,但你沒資格诋毀他。”
周密聽見空氣中破風的獵獵聲,下一秒,脊背上球杆滾過的地方開始火辣辣的疼。周密不想否認自己是真的疼,只不過不是因為身後的棍棒——為了曲執,他受再多罪都無所謂。周密疼的,是只怕自己即使離經叛道,也無法再讓曲執回到他身邊。
周太太聽見了屋裏的聲響,卻因為周密關門時上了鎖而無法沖進來阻攔,急得直在外面拍門哭喊。周密從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向外望去,仰起頭讓冰冷的月光灑在自己因為忍痛而漲紅的臉上,忽然覺得這棟房子就好像是一間華麗的牢房,縱使可以躲在裏面安享一切,也關不住自己想要掙脫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