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不樂意了。她穿着一件紫色小棉襖,一條紅色燈籠褲,腳穿一雙尖頭上翹皮鞋。蔡小小覺得此老板娘頭上只差一塊包布,就能把自己打扮成阿拉丁(《一千零一夜》中故事《神燈》裏的男主角)。
此刻,阿拉丁手叉着腰,問楚天雷,是不是對他們的菜有意見。
楚天雷氣呼呼地瞪着矮小的阿拉丁,又拍了下桌子,說他們的菜,燒的确實不怎麽樣。
阿拉丁氣得臉上的粉撲撲地往下掉,掉頭走了出去。楚天雷還想在她背後喊,卻喊不出。不一會兒,阿拉丁把“神燈”拉了過來。“神燈”不僅是炒菜的大廚,還是這兒的老板,阿拉丁的丈夫。說是“神燈”,絕不是因為,這位酒館老板長得像燈,而是說,他長得像神燈故事裏藏在神燈裏的那個大妖怪。
“是誰說俺這個神廚炒菜炒的不好吃的?”
“就是他!”阿拉丁食指一戳,對準楚天雷。
“神燈”走過來,扒開鼓囊囊得像揣了二十個大饅頭的胸口,露出一排毛茸茸的黑毛。盯着楚天雷,
“有種,把剛才對俺媳婦說的話,再說一遍!”
“你們的菜,确實燒的不怎麽樣——”
楚天雷還這麽說。
“找打!”“神燈”氣炸了肺,眼看着就要揮着兩只臉盆大小的拳頭沖着楚天雷的腦袋砸下,孰料楚天雷嘻嘻一笑,擋住了兩只臉盆,
“确實,比起人民、大、會、堂、國、宴的标準,你這位廚神的菜,燒的還略微差一些,就這麽一些些……”
為了形容這一些些,楚天雷抓過蔡小小留着長指甲的小指(楚天雷不留長指甲),用拇指在她小指上摳出了一小塊,以此,向“神燈”證明,一些些的大小,究竟是多少。
“神燈”登時開懷,轉怒為喜。誇贊楚天雷有眼光,說他神廚的師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表姐夫,就是國宴廳裏廚房裏的一號大廚。“那是……比起人家……我确實差了這麽一點點……”
趁神燈面露向往的神色,蔡小小趕緊把小手指從楚天雷的手心裏抽開。
神燈又問楚天雷,是不是真的去過國宴廳,品嘗過菜肴。楚天雷說只是跟着一位朋友有幸去過一次。神燈問那朋友姓什麽,楚答姓陸。神燈眼露欣羨之光,彎下腰,又問楚,當天吃的什麽菜,楚眉飛色舞地正要答,酒館又來了客,幾乎趴在桌上的神燈就被阿拉丁拽住耳朵,去廚房,繼續做他的廚神去了。
一場幹戈化為玉帛。蔡小小已有點吃不下去。楚天雷的牢騷卻沒有發完。
這時,他已喝下兩罐啤酒,臉皮正在發紅。
“小小,其實,做一家小公司真的很不容易!我們公司能支撐到現在,靠的就是開源節流!不節省,我們根本挺不到現在!私人的小企業,就像大海上行駛的最小的帆船,雖然靈活機動,可是,抗擊風暴與海浪的能力也最弱!它不是那種威武不凡的巨型‘航母’所能比的。一旦資金某次周轉失靈,或一個不明智的決策,都可能會讓整條小船上的人,集體殉難!”
望着眼神流露出疑惑的蔡小小,楚天雷不滿地又想拍桌子,手卻在半空中停下,握緊手指,他朝她噴着酒氣,
“你以為我這是在危言聳聽嗎?”
蔡小小哪裏敢說是。忙不疊地搖頭擺手。
“對,這就對了。”坐在對面的他忽然抓住她的手,“信我,就對了。”他臉上露出耶稣在說“信我者,得永生”後的滿足。
就在蔡小小臉紅得不知該把頭放哪兒的時候,楚天雷倒一臉無恙的把她手松開,又去摸飯桌上的啤酒罐。搖了搖,罐子卻是空了。
蔡小小招呼阿拉丁要再上啤酒,卻被楚天雷阻止。他壓低了聲音,湊過來,告訴她,
“這裏的啤酒賣的可是要比超市要貴!”
然後,斜眼打量了一眼桌上的五菜一湯,他用手掩住半邊的臉,用地下密、探交換情、報時的聲音接着道,“比起國、宴,我們現在這頓,可算是超标啦!”
說着,他又拍了拍他裝皮夾的口袋,把臉上的五官皺巴到一起。
望着他,以及他眼角下新累積起來的諸多不如意,那份促使蔡小小購買彩票的沖動這時再次湧進了她的身體。她的胸口像是突然被塞了什麽東西似的,猛地想要爆開。一股似酸非酸,似甜非甜的滋味倒灌進來。
她被某種力量左右。
“楚總……我……”她在楚天雷炯炯如炬的注視下,吞咽了好一會兒唾沫,才結結巴巴地把想說的意思連貫,
“我……我想說的是……今天這頓飯……我想……由我來請你……”
換句直白的話,那就是,她要幫他買單,付這頓飯錢。她掏出了她那個印有HELLO KITTY頭像,KITTY貓卻少了一只眼睛的舊皮夾。
打量了眼她的皮夾。
“啪”地一聲,他重重地扔下筷子,沖阿拉丁大喊,“啤酒,再上十罐!”
如果蔡小小沒記錯的話,那時是冬天的一個傍晚。雖說是傍晚,可天早已黑了。小酒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沖着下邊的她和他的頭頂亂晃。酒館門前矗立着兩株一般身材枯黃了一半的矮腳松,桀骜又不馴地直立在被路磚擠得只有巴掌大的土壤裏。北風吹過,它們也只是不以為意地抖落掉身上無用的枯葉,繼續用慣有的态度觀看着面前這條小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與車流,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引不起它們的興趣一般。冷淡、漠然又帶着些許藏匿起的市儈,便是它們對待周遭的生存法則,永遠不會改變。
那天後來,楚天雷喝完了啤酒,吃完了菜,又跟着把酒與菜吐了個精光。直到後來陸展風過來把他帶走的時候,“清清”這個名字一直重複在醉得一塌糊塗的他的嘴邊。
這之後,外表看上去,蔡小小沒什麽異常,依舊是公司裏一頭吃的是草,擠的是奶的吃苦耐勞的老黃牛,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骨子裏有了微妙的變化。
如果說前一段時間是為了吸引他注意才拼了命地去拿全勤獎的話,那麽現在,她渴望得到的就不只是這麽多了。
曾經,楚天雷讓她做得那些如跑一個街區去買盒飯,或拿幹洗的西服,或買彩票(除了遛狗)的差事,如今在她看來,全部變成了美差。在做這些美差的時候,蔡小小就會想起“清清”,想起“清清”曾經也一定這樣為他做過這些,想着想着,便會情不自禁地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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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11 又見彩票(3)
CHAP 11 又見彩票(3)
後來一天中午,陸展風來公司,楚天雷讓蔡小小出去買兩個人的飯。
等蔡小小買飯回來,坐在外邊辦公室的同事早已不見了人影。拎着盒飯的塑料袋,她正準備敲門進去給他們送飯的時候,無意中聽到裏邊的對話。
“怎麽,‘鼠小弟’?!你晚上又沒空?”
因為“楚”與“鼠”字發音相近,楚天雷生日又比陸展風小一天,加之曾經有段時間放過美國的一部《精靈鼠小弟》的電影,因此,這個綽號便成了陸大少(陸展風)稱呼楚天雷的一個專用名詞。
“騙你幹嘛,這兩天晚上,我要加班!”“鼠小弟”答。
“加班?”
“沒錯,我一會兒就要通知小小,要她趕緊準備些我需要的數據和資料……”
聽到他稱呼自己“小小”,門外的她激動得嗓子發癢。
“那麽,啊……後天……後天周六……你總該有空了吧!”陸展風又問。
“NO,NO,NO……聽小小說,WOLF自從上次醫治過齲齒之後,胃口總是不佳,我周末要和小小帶WOLF一起去看醫生……”
推開門縫兒,她看見“鼠小弟”埋首于高高的文件堆中,頭也不擡地給出如此回答。
“那星期天,總可以了吧……我這次幫你約的,是幾個現在正當紅的模特……臉蛋和身材絕對的一流……”
陸大少暧昧地眨起眼。
“可是,小小說……”
“鼠小弟”剛如此開口,就被打斷。
“老天,又是蔡小小!”陸大少繞過辦公桌,挑釁般的一屁股坐在了那堆文件當中,“你、別告訴我,你真的看上那個——”
說到這兒,警覺的陸大少看看四周,吓得蔡小小連忙退到門縫後,跟着,後邊的幾個字就沒聽清。
然而此刻,她的心已開始狂跳。陸大少說的是真的嗎?上前一步,她靠近門縫,側耳去聽。這時好像有一根弦在她心頭繃緊——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了。她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而他又會說些什麽?
門那邊鴉雀無聲。
之後,突然,爆出狂笑。
是楚天雷的笑。
他笑得仿佛就像聽見了一個無比滑稽又無比可笑的笑話。從門縫裏,他噙着嘴角的冷笑的模樣落進她眼裏,他正在笑着,反問陸展風,
“竟然把我和蔡小小聯想到一起,你腦子浸水了吧?!”
長相比楚天雷更顯俊秀的陸展風雙手環胸,沒好氣地啐了朋友一口,
“可不是我聯想,不過是剛剛進來前聽了些閑話……我就說嘛……你的眼光什麽時候降低到這個水準?這個蔡小小根本與李清是兩個級別的嘛……”
——聲音就此打住。
陸大少瞟了“鼠小弟”一眼,臉上露出宛若踩到地雷般地神情。捂着嘴,神色尴尬得要命。
門內再次寂靜,靜得讓門外的蔡小小只能聽見楚天雷粗重的呼吸。他蒼白着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眼裏的瞳孔在縮聚。
陸大少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聲音低了下去,“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放不下?”
楚天雷沒說話。只是伸手探進椅背上西裝的外套口袋,從裏邊摸出幾張彩票。
瞥見他這個動作,蔡小小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瞅了眼無人的四下,她趕緊把眼角擦幹。
門內的談話繼續——
“鼠小弟,你就愛鑽牛角尖!”舔了下嘴唇,陸大少的聲音提高,“你聽我一句勸,所謂‘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凡事,都別太認真了!”
“認真?呵呵,認真又有什麽不對?認真又有什麽不好?”
楚天雷這枚炸彈的引線瞬間點燃,如屁股上裝了跟彈簧似的,猛地從座位上跳起,赤紅着一張臉,
“依我看,我們中國人缺的就是這‘認真’二字!不然,又怎麽會在近代敗給了只比我們多了這‘認真’二字的區區彈丸之地的小日本?”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發表抗議,
“非但缺乏‘認真’,我們所謂的‘智慧的’,‘容易滿足的’,‘富于生氣的’民族,卻總是以接近于麻痹的‘難得糊塗’來标榜自己,遵循這種混沌又混帳的原則來立身處世,教育子女。其實,所謂的‘糊塗’原則不過是國民用來麻醉自己,麻醉他人的鴉片!精神上的鴉片!自己對這世道喪失希望,沒信心了,便需要找個借口來逃避,以便躲進殼裏。因為這樣,秉持着‘糊塗’的觀點,他就可以不再痛苦,不再悲傷,稀裏糊塗地茍活下去。然而,最為可恨的是,這些人還要由己及人,把這種消極的,不作為的,推卸責任的思想傳播給後代。告誡子孫,凡事要懂得明哲保身,故而就要避開‘認真’二字,永遠地,千秋萬代地‘糊塗’下去!而我們,這些受了先人這類思想荼毒的後人,也直到現在,還繼續供奉着先人的這條棄‘認真’尊‘糊塗’的金科玉律!”
陸展風在一旁一直懶洋洋地聽着,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便又懶洋洋地打了呵很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接着,閉上眼,過了好一會兒,像是要把殘存在腦中,潴留在身體裏的某種殘留分子給排出體外似的,很是堅決地搖了搖頭。跟着開口,
“得,我剛說了幾句,就激得你說了這麽多!看來,你體內的某種東西,實在是被積壓得太久了!嘿嘿……”
歪着頭,他朝楚天雷壞笑。
蔡小小還未明白陸展風所指的“某種東西”的含義,楚天雷卻早已低咒一聲,一拳打在了陸大少的胸口。
“不知道你的,以為你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也就是像我這般的,才曉得……你不過也就是裝出的這一副樣子!展風,其實,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掩飾呢?你的随意,你的潇灑,何嘗不同于我的‘認真’呢?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你是屬于比我更認真的類型……”
“小楚子……”陸展風叫出他對楚天雷的另一個稱謂,反抓住楚天雷按在他胸口的手,盯着對方的臉看着,目不轉睛。
這就是如今的現實。許多他們這代年輕人看不慣又不知該如何去作為,去改變的現實。
從小每在作文末尾都要聯系上這樣“讓我們為把祖國建設成富強、文明的國家而努力吧!”的一句話、如今已三十而立的他們,現在總感覺置身在一個滿眼模糊的空間——
——白茫茫的霧飄浮在周圍,是那樣濃烈,讓人看不清鼻子眼前的事物;黑黢黢的土地蔓延無際,仿佛一個巨大的怪獸在腳底沉睡,泥土裏那種刺鼻的腥味便是怪獸獨有的呼吸。空氣中黑白的兩色不知何時早已合二為一,以比太極陰陽魚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更加和、諧的程度,将這兩種對立的色彩徹底糅合。白霧滲入進黑土,黑土吮吸着白霧,只産生一種更加黯淡的灰。
可是在這片灰色中,他們依然頑強地活下去。
迷失的同時,他們也在找尋,找尋着屬于自己心靈的栖息地。友情,愛情,就成為他們的必需品。
言歸正傳,故事繼續。
蔡小小的心被震撼了!她從來沒有這般的心旌神搖過。楚天雷方才那一席話仿佛一竿筆直的标杆又狠又準地刺中了她。她感覺仿佛自己肚子裏那些總感覺說不出口的話,不便對旁人說的話,是在突然間,都被他說了出來似的感覺。就好像一個陳年便秘的人突然間吃了靈藥,腹中的障礙一下子消除後所獲得的輕松至極的愉悅。
若非礙于身處人多口雜的辦公室,她幾乎便要手舞足蹈起來。有板有眼,一絲不茍的做事風格早已成為蔡小小性格中的一種沉澱。而這種性格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她那在國企工作了四十年,卻只獲得了一整面牆獎狀的父親的影響。
不過與尖銳得宛若一根刺的楚天雷相比,蔡小小卻表現出了更多屬于女性那纖柔的一面。大多數情況下,她也淪為自己原則的妥協者,成了随大流的衆多人群中的一個。很多毫發般的細枝末節,她不會去計較,諸如在公共場所排長隊被人插隊的情況下,她便會選擇如絕大多數人的做法,對于破壞秩序者,睜只眼閉只眼,權當沒看見——而楚天雷則完全不會。一粒沙子也別想進他的眼。她還記得一次和他在超市購物排隊時被一個中年婦女插隊,他不顧她的阻攔非要與那婦女理論,直到最後他被罵到十九代祖宗一事的情景——對于根植在她內心的,屬于主幹般的原則,她則是堅守到底的,絕不含糊,百分百認真确鑿的。這一點,在她為了那張彩票,深夜勇鬥搶包歹徒的那一次,就得到證明。
因此,從骨子裏來說,蔡小小與楚天雷屬于同一種人。讓自己活得認真的人。只不過,他們表現出來的方式有些不同。
從這天起,蔡小小便完全陷了進去。哪怕他眼角的餘光掃到她一點點,也能叫她臉紅心跳,魂不守舍上半天。
她以為,這将永遠是她的單戀——直到下一個轉機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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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12 又見彩票(4)
公司因為“某人”的執拗與對原則的百分之兩百的認真,接連喪失了兩三個大客戶。
誰想屋漏偏逢連夜雨,張會計財務部門的一次失誤恰巧這時發生。接二連三的打擊大傷“小船”的元氣。公司的資金鏈眼看着面臨斷絕。
唉聲嘆氣皺眉搖頭,成了同事們那時臉上最常見的表情。他們聚在一起讨論的話題也只有一個——公司倒閉後每人能獲得多少賠償的失業救濟金。
笑容逐漸從楚天雷臉上消失。雖然,他平常也很少笑。可是,輕松愉快的神情是完全與他絕緣了。面對公司內部逐漸渙散掉的狀況,他起先還會聲色厲苒,但到後來,也竟是眼不見為淨,每天只把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一關,噼裏啪啦地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給銀行打電話了。
可惜,這樣做卻是徒勞。
蔡小小很快發現這一點。
那天下班,公司裏的人走了個精光。只有她,留了下來。對着沒有訂單的案頭,對着閃爍的電腦,她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想為他分擔憂愁的思緒如蟻蟲般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他愁眉不展,她茶飯不思;他沉默憔悴,她心急如焚。
如果這時,出現一個精靈,讓她用她的生命,與擁有為他解除彼時的困擾的能力相交換,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舍生取義。
“都他媽的是一群勢利眼的小人!”當她輕輕推開他辦公室的門,為他買來晚飯的盒飯與咖啡的易拉罐的時候,他紅着脖子,黑着臉咒罵的模樣落入她的視線。
“這幫可惡的頂着金融家頭銜的混帳!比起我們這些憑自己實力吸、食富人血液的虱子,他們更加不是東西!得,見你有錢有勢,榮發了,便跟在你屁、股後面陪着笑,流着哈拉子,拱手作揖得懇求你貸款,說是讓你賞他們一碗糊口的飯;如今呢?見你倒了戲臺,失了勢,捉襟見肘了,立即換了一副面具,變得趾高氣昂,像個人樣起來!聽了一大通你懇切的乞求,要麽好半天不出個鳥聲,就此失聰;要麽左顧而言他,你向他提貸款,他跟你提娛樂說八卦——哎,那個什麽什麽明星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麽什麽緋聞,你聽說沒;更氣人的還是最後一種情況,沒等你開口,便先向你訴苦哭窮。屁!也不想想,這個與老百姓緊密貼合的宛若皮膚與肉的‘窮’字,何時與他們這些人沾過邊?窮的人,世上太多。窮的銀行,我還沒見過!”
他氣憤地猛拍桌子,讓堆在桌上的許多紛亂的債務報告紛紛墜落,掉在地上。蔡小小見了,俯身彎下腰,一一幫他撿起。
“這只是小額的貸款,怎麽會這麽難?”閉上眼,楚天雷手貼腦門,仰着脖子靠在座椅上,臉色頹然又憔悴。這時,突然,他手機響起。默默地聽着手機那頭的聲音,他始終沒說話,只在末了,說了聲“知道了”就挂斷了電話。
跟着,他接過蔡小小遞過來的那些債務的文件,發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擡起頭,盯住空氣中的某個點。
自言自語,
“我那套房子抵押了,不過才一百萬……這幫吸血鬼,打壓了我整整一倍的價錢……要不是我急于脫手,我這套房子起碼值……唉,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資金鏈的缺口還是補不上!還差……還差……”“四百萬”這三個字被他狠狠地吞入腹中。
“楚總,我卡裏還有一萬塊的積蓄……”蔡小小不忍看楚天雷的臉,低下頭,揉着眼角,說得飛快。
男人拍了她兩下手背,搖頭苦笑,
“杯水車薪……杯水車薪……”
說罷,站起身,背轉過身,望着十八層高樓下的如玩具般的汽車與如螞蟻般的人群,悵然所失,
“陸大少!我X,你他媽的可真會挑!偏偏挑在我這個節骨眼上出國!好!不用自己掏腰包的出國游真是好!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了!”
跟着,他整個人随着窗外黯淡的陽光一同陷入黑暗。沉默了下去。
恰在這時,蔡小小的手機突然急響。她見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便按掉了。又響。又按……直到手機響得發燙,完全把楚天雷從失神中驚擾到的時候,蔡小小才萬分不甘地接了電話,慌忙中,手機上的揚聲鍵被按,那頭火急火燎的聲音在楚天雷如一潭死水的辦公室的空氣中散開——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蔡小小立即聽了出來,是照料父親吃藥的那個企鵝胖護士!
“蔡小小嗎?你搞什麽呀,是我,蔣護士!你怎麽老不接電話?你父親,出事啦!快來!你快來醫院!”
事後,蔡小小獲知,因為醫院的座機電話被四十歲的徐娘半老的護士長煲電話粥,騰不出空隙,蔣護士情急之下,才拿自己的手機找到蔡小小的號碼打過來。
“我爸爸怎麽啦?”蔡小小頓時慌了神,顫抖着聲音追問。
“他昏倒了,正在急救……”
“不可能!他……昨天……還……還是好……好好的……”蔡小小蒼白着臉,說話又開始結巴。
“啊呀,電話裏說不清!你快點趕過來吧。”護士小蔣那頭急催,就在蔡小小含淚要挂電話的時候,突然,小蔣又補充,“至于急救費用的事,你不必擔心!”
什麽叫不必擔心?
當站在重症監護室外的蔡小小,看見父親躺着,渾身插滿了各色細管,細管那段又連接着三臺全是些德文,英文的醫療儀器的時候,她的整個人差點崩潰。如果說,楚天雷是她的生命裏的明天的話,那麽父親,就是她的今天與昨天。明天的故事還沒開始,今天與昨天就要絕然地結束。這樣的狀況,無論對于誰而言,都是殘忍的。忍耐的極限,就要被突破。
她咬着牙,不願再在他面前暴露軟弱。楚天雷是陪着她一起來的。
或許是出于些許的同情,但更多,他來醫院的目的,卻是出于對人之初,性本惡的估量。在聽到蔣護士末尾那句叮咛後,他便認定了醫院以及這些醫療人士的居心,認為事情已到了讓這些人不得不說反語的地步。
“什麽叫不必擔心錢,呸,擺明了就是讓你揣着銀行卡,夾着存折,捧着現金,往他們那裏去送嘛!蔡小小,你不能阻攔我。我必須陪你去看看,看看這幫人究竟無恥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楚天雷被吓到了。
當他陪着蔡小小一起面對蔣護士,護士長,以及笑眯眯的副院長聆聽蔡父犯病始末的時候,震驚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蔡父是因為興奮過度而引發的急性腦溢血,而他之所以如此興奮,則是由于當日聽到了別人正拿着報紙議論起最近那期的彩票的中獎號碼——那個與亡妻在前一次夢中告訴他的一模一樣的號碼——那個他當時收在皮夾子裏的彩票上的號碼——居然,他真的中了五百萬的頭獎?!
高呼着“中了!”咕咚一聲,蔡父沒來得及拿出皮夾,便栽倒在地。
本來,這也沒什麽。不過是做幾次心肺複蘇,電擊胸口的搶救套路罷了,醫院裏的人對死亡,早已習以為常。可是,經由蔡父當時周圍幾個病人的提醒,在了解到蔡父犯病的緣由之後,醫院那邊便突然忙碌得驚天動地了。
早已落滿塵埃的那把“救死扶傷”的喇叭再度被吹響。全院上下,齊心協力,萬衆一心,以空前團結的程度緊緊圍繞在蔡父周圍。甚至于,将一個占用了重症監護室幾個月的某某領導的某個光住院不交錢的親戚給客氣的請出了病房,而将席位讓給了蔡父。
長期債券的投資回報雖豐,但畢竟不如手到擒來的現金來的實在。再說,老百姓的錢要起來也更加的方便些。
本着這樣的原則,中獎後的蔡父那綴滿了老年斑的軀體,便在一幹白衣天使的人士的眼裏變成了九九九的赤足金。
雖然病者沒看見,但他們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燦爛,手下的動作仍然是那樣輕盈。這樣的笑容與動作一直保持到彩票獎金唯一合法繼承人的到來。
當蔡小小接過蔣護士顫抖着雙手交還給她的那個夾着稅後剩下來的四百萬的獎金的彩票的皮甲的時候,楚天雷的心跳開始加速。四百萬?!代表着四百萬的這張紙就在眼前!離他這麽近!這麽近!幾乎就在伸手一夠,就能據為己有的距離!只要他想,那麽立刻,就能奪了這皮夾走人!可是,如此一來,這錢終究成不了他的,也無法被用到公司的血口上。他該怎麽辦?他能做些什麽?他開始悄悄地打量蔡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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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13 又見彩票 (5)
就像歷史遵循着曲折前進的規律一樣,有些事的發展也不止一個轉折。蔡小小的回答立馬給了楚天雷的太陽穴狠狠一擊。
她首先很有禮貌地對諸多白衣男天使、女天使們表示了感謝。
接着,用淚眼婆娑的眼睛望着躺在面前,臉若白紙的父親,在看了讓楚天雷和諸多天使們都覺如一個世紀般長的時間後,
她才開口,
“父親的心意,我早就知道。父親買彩票的意義也并非普通。或許大家不相信,可是,是真的……父親買彩票,是為了母親……我去世的母親……死于白血病的母親……因此,關于彩票的事,其實,父親早已對我有過交代……”
講到最關鍵處,她捂着嘴,哽咽着,停了下來。周圍環繞在她身旁的人,個個都屏着呼吸,把耳朵豎起得老長。只有蔣護士不知怎麽的,突然鼻子扭動,仰天打了個重重地噴嚏。此噴嚏一打,立即遭到副院長與護士長的白眼。楚天雷雖然也狠狠瞪了過去,奈何不屬同一上下級,對方根本不買他的賬。
“父親的意思是……”蔡小小接着說,“讓我把這筆彩票的獎金——捐掉!捐給那些因為患了白血病而無力治病的困難人群!”
——全場靜極。
副院長拉長着臉,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徑直推開門,走了出去。跟着,護士長臉上也不見了笑容,招呼一聲不打地也走了。又過了一會兒,蔣護士也被叫出,在門外與人嘀咕了好一陣。之後就再沒看見。
又過了片刻,兩個魁梧得好似黑猩猩的護工門也不敲地闖了進來。他們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到病床前,忽然伸手将纏繞在蔡父身上的管子一一拔下。
“你們幹什麽?”蔡小小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拉猩猩護工,卻反被推了一把,撞到了牆上。
“混蛋!”楚天雷大叫一聲,往這兩猩猩撲來,奈何雙拳難敵四手,“碰碰”兩聲,他被賞了一副熊貓眼。捂着被打紫的眼眶,他憤然怒吼,問他們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良心?
其中一個咧嘴露出滿口黃牙的護工斜着嘴,反問,“天理?良心?能值幾個錢?”
這一夜,當楚天雷與蔡小小将蔡父擡回家後的一個小時後,蔡父停止了呼吸。到死,他也沒有再睜開過眼睛。
蔡小小沒有哭,她在父親床頭,跪了一夜。手裏一直緊緊攥着父親留下的那個皮夾子。皮夾裏母親那張模糊的相片背後緊貼着的便是那張中了四百萬的彩票(本應該是五百萬,交掉一百萬的稅後,實際得到的是四百萬),它仍然好端端的。
楚天雷也跟着陪了一整夜。接下來的日子,幫着蔡小小一同布置靈堂,聯系殡葬,辦理死亡證明,取消身份與戶籍,所有這些,都是他費心周到地幫着她一同打理的。
好在蔡父沒什麽親戚,幾個遠房的親戚在聽說了蔡父被迫被遣還回家致死的事情之後,雖然開頭都是義憤填膺地打着抱不平,但在聽說彩票獎金最後的用途後,也都集體沒了下文,一個個地不肯來了。
因此,蔡父的追悼會很是冷清。除了蔡父生前所在單位,那個某某國企來了個工會主席,以及兩個當年蔡父手把手帶出來的學徒,其餘來的少的可憐的幾個人,竟都只是住在蔡小小她家周圍的鄰居。這些熱心又善良的鄰居中有剛剛六歲,才上小學一年級的住在蔡小小家對門的小男孩兒丁丁和他的父母,有八十多歲,一頭銀發的孤寡老人李奶奶,還有幾個常常和蔡父一塊兒鍛煉身體,唠唠家常的大伯大叔。
楚天雷聽到,挂在這些人嘴邊的最多的兩句話便是
——“老蔡是個好人哇!”
——“可惜啊,好人卻沒有好報!”
男孩兒丁丁和李奶奶在殡儀館的靈堂前哭得最兇。前者哇哇大叫着“老蔡爺爺”,說以後再沒有人陪着他一塊兒夏天粘知了,秋天捉蛐蛐了;後者嚎啕捶胸,喊着“蔡小子”(八十歲的李奶奶是看着蔡父長大的),說“蔡小子”酷暑中幫她扛煤氣罐上她們家七樓,連口水也不肯喝;嚴寒中又背着獨自在家跌折了腿的她踩着沒過膝蓋的厚雪,帶她去醫院。比起她那出國後一年回來送給她一次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