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舊事

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舊案是在本科期間的刑法課上,教授以此案為例講解了強奸罪的加重情節和量刑。

當時課件上除了被告溫國富以外,其餘人全用的化名,案情也敘述得比較簡略,沒有相關圖片。但由于是自己家鄉的案子,鄭宴森留了心,課下用教授提到的幾個關鍵詞查了些資料,才知道這就是曾轟動一時的“7?22杭城奸殺案”。

那會兒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麽發達,又隔了将近二十年,能查到有關案件細節的資料并不多,只有幾張模糊的現場照片和新聞報道,講述了這樁發生在杭城某個廢棄碼頭邊的慘案。

後來鄭宴森考上本校的刑法學碩士,讀研期間發表了幾篇論文。有一篇是關于犯罪心理分析的,導師指導時給了他幾個典型案例,建議加到實證分析那一章裏,其中就有“7?22杭城奸殺案”。雖然僅僅是文字描述,但內容遠比鄭宴森在網上随意查到的更為詳細,于是也被他存進了電腦文件夾裏。

再後來畢業進律所工作,第一年名義上是律師,實際幹的是律師助理的活兒。

鄭宴森跟着所裏一位專接刑事訴訟的律師前輩學,上來就是幾百萬的貪污案,訴訟費高要走關系的地方也多,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應酬。

鄭宴森負責開車,酒桌上喝得少,基本是前輩和另一個男助理在扛。

那助理酒品好,喝高了上車就睡。前輩職業病重,醉了話更多,跟他倒苦水說律師這行就是這樣的,口才好技術硬還不夠,還得會做人,熬出頭了當合夥人,熬不出就一輩子跑業務吃辛苦飯,拿身體來拼。

這些話鄭宴森聽了一年多,拿到律師證開始單幹也時不時被前輩叫去幫忙——反正案子錢多,他來者不拒,逐漸積累了一些人脈,方便打探消息。

年初時鄭宴森收到風聲,說上頭準備整治律師行賄的亂象,好像是因為收到匿名舉報,要求各地律師協會先自查。前輩也跟他聊起這事,倒不怎麽擔心的樣子,問他知不知道這舉報是打哪兒來的。

鄭宴森說不知道,前輩就舉杯跟他碰了碰,低聲說:“你老家呀,杭城。”

鄭宴森一愣,不知怎的想到了“7?22”那樁案子,就問:“舉報哪個律師?”

“這不清楚了。”前輩說,“不過說起杭城,有次我當事人的兒子在杭城旅游被抓了,危險駕駛,打電話讓我趕緊跑一趟撈人。結果去到已經有個當地的律師在交涉了,估計是我當事人又另外找的,還挺有手段,刑事案件直接降級成交通違規,吊銷了牌照交完罰款就放人了。事後請我吃飯,我問他怎麽辦的。他起先打太極說是商業秘密不能說,後來做了個手勢——就這樣,給錢辦事的意思嘛,然後笑過去了,沒再提。”

鄭宴森皺眉評價:“這是慣犯吧。”

“我看也是。”前輩說,“對了,還跟你同姓,叫鄭青峰。”

鄭晏森愣了愣,前輩卻沒注意,繼續道:“杭城‘7?22’那案子他也提了一嘴,應該是有參與的,但沒說具體,不知道是給被告辯護還是怎麽。”

鄭晏森心頭劇震,回去後立刻聯系了所有能聯系的人打聽這樁案子。有個北京本地的同學幫他問到了,是家裏人,調閱後拍了卷宗頭兩頁,因為不能傳播不能留底,就專門約出來見面給他看。

照片裏的溫國富憨厚老實,表情緊繃地望着鏡頭,比鄭晏森之前看過的任何資料圖片都要清晰,鄭晏森一眼就認出了他到底像誰。

不是溫思眠,是溫爺爺。

那個和藹可親、樂觀愛笑的老人家。

鄭晏森心情複雜地謝過對方,回去後猶豫了半個月,趕在省考報名截止前改報了杭城的檢察院崗位,備考、面試、辭職、交接,處理完一切,終于在8月底回到了家鄉。

現在加上任昕透露的消息,他已經基本确定,溫國富就是溫思眠自稱在他很小就去世了的父親。

可鄭青峰在這個案子裏又充當了什麽角色?他到底有沒有行賄或者做過其他手腳?溫國富是真的強奸殺人,還是被誰冤枉當了替罪羊?

鄭晏森抹了把臉,又想起那個在市檢面試結束後攔下他,問錢包照片裏的女人是不是他母親的中年檢察官。

對方看起來與鄭青峰年紀相仿,但人更剛硬些,沒有鄭青峰那麽圓滑老練,邀請他吃飯也很客氣,生怕被拒絕。

鄭晏森隔天高鐵才回北京,時間充足,就答應了對方的邀約,在附近飯館吃了頓飯。

檢察官姓餘,叫餘志成,五十七八了,發間許多白絲。他說自己與方豔玲是好友,大學時追求無果,豔玲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畢業前有了孩子,于是結婚也沒辦婚禮,之後徹底失去了音訊,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還能碰見她的兒子。

“你和你母親不像,倒是像她喜歡的那人,所以被我認出來了。”餘志成笑笑,“真的太久不聯系了,她現在還在杭城嗎?過得好不好?”

鄭晏森說:“不在了,過得還好。”

“那就行。”餘志成說,“大學時她跟那個比她大了十多歲的律師談戀愛,我們都不看好,覺得那老男人只是玩玩,不是認真對她的。誰想到啊……嗐,現在你都這麽大了,豔玲還是有福氣。”

鄭晏森席間沒說太多,後來細想卻發現種種不對。

方豔玲大學畢業二十二歲,懷孕結婚,如果活到現在就是五十歲,鄭青峰今年才五十三,自然不可能是餘志成口中的那位律師。

而且餘志成說那律師是男的,鄭青峰卻告訴他,方豔玲是同性戀,兩人通過做試管才有了他。

……太奇怪了。

他從小就崇拜信任的父親,仿佛忽然間變了個人,說話不知真假,做事唯利是圖。

這次決定回來,一是想查清“7?22”的案子,二也是想了解他母親方豔玲的過往,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三點多關上電腦,鄭晏森給溫思眠發消息,說半小時後到。

溫思眠回得很快,說随時可以走。

下午路況不錯,鄭晏森比預計早到了十分鐘,溫思眠已經在門口等了,一瘸一拐走過來上車。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貓狗味,褲腳處也沾着幾根金毛。鄭晏森掃了一眼,故作冷漠不說話,專心開車。

“你剛才回家了?”溫思眠嫌車裏悶,沒話找話聊,“午飯是自己吃的?”

“和人一起。”鄭晏森說。

“哦……”溫思眠想起昨晚在浴室被鄭晏森堵得難受那句話,“男朋友?”

鄭晏森冷了臉:“以為誰都像你這麽欲求不滿?”

溫思眠又哦了一聲,心想這應該算沒男朋友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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