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萊卡
自那天之後，鬧鬼風波漸漸平息。大概是再沒有人遇見過靈異哭聲，健忘的夜族們的話題又從鬼怪變成了八卦、貴族和宴會。
不知不覺，這一學期就将過去。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考試在我們之前，當我還在焦頭爛額複習的時候，南和阿爾伯特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去。我看着兩人身邊十幾個行李箱，驚訝的久久不能出聲。阿爾伯特和南回家之前，居然對我說，如果寒假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倒是可以去羅倫家族的領地找他們。羅倫的領地是距離布萊克學園最近的一個領地，如果我想去，他和南可以來接我。我受寵若驚，但還是十分不好意思地拒絕了他們。
等兩位學長離開，這間公寓僅剩下我一人。可考試緊随而來，我也沒有多的時間感嘆孤獨。
考試共五天，分別考五門課。前兩天考完了夜族歷史和八大家族志，我難得放棄了營養劑，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因為第三天的考試的科目是精神力溝通。自從知道我的精神屏障之後藏着一個重要的秘密，我對伯熱傑老師的試探就一直神經緊張，生怕他發現什麽。
這場考試的主考官不出意外，就是伯熱傑老師。他早早就來了考場，泡了一杯清茶，手裏拿着一份夜族晚報看得津津有味。見我第一個到了考場，他放下報紙，親切地說道：“啊，是馮如啊，今天不用緊張，我不會為難你的。”
前一節課伯熱傑老師通知我們，他的考試将使用精神體攻擊，分為第一級到第五級，能承受第五級攻擊的夜族就可以獲得滿分。顧及到我，他特別允許我只要能抵擋第一級攻擊就算及格。
除去我的精神屏障，我幾乎沒有任何的精神力可用，因此對這門考試一點信心都沒有，只等明年申請緩考，或者申請個特例什麽的。
所以我也沒有任何壓力，朝伯熱傑老師行了一禮，“老師，我們可以開始考試了嗎？”
“你趕時間？”
我搖搖頭，“只是覺得，我可能會不及格……早點考完，也免得被其他夜族嘲笑。”
伯熱傑老師低低地笑了，“好吧。坐在我對面。”
伯熱傑老師對面有十個椅子——這場考試分兩批進行，一次十個考生，上午一場，下午一場，剛好兩個班級都可以考完。我随便選了一個中間的位置做好，朝伯熱傑老師點點頭。
“開始了。”伯熱傑老師臉色一沉。
幾乎是瞬間，濃重的壓迫就朝我襲來。我緊緊攥着拳頭，忍受着伯熱傑老師的精神觸手探索。
忽然，他的精神體一變，從溫和的模樣變成——無間地獄的惡鬼，生出一條條鎖鏈，将我整個人包住，鎖鏈一收，将我緊緊鎖住。
這股壓力……可真說不上是一級呀，老師該不會偷偷更改了考試內容，直接使用五級攻擊吧？
虛無的地界，靜止的精神領域，黑色的精神屏障靜靜伫立。忽然，一條鎖鏈游蕩到此地，循着熟悉的氣息攀爬上屏障。又一條鎖鏈出現，接着十條、幾十條的鎖鏈從四面侵入，緊緊攥住圓形的、巨大的精神屏障。
找到了。
鎖鏈的盡頭，一只蒼白而美型的手五指收攏，像是要将我的精神領域攥在手中。我感覺到屏障上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我的頭又開始暈了……
不、不行，我不能表現的太奇怪。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平時模樣。但這很難做到，那些鎖鏈不斷收緊、再收緊，突然間，所有鎖鏈一齊燃燒。
太危險了！我睜大雙眼，心裏忽然慌亂。
我不能讓他發現！絕對不能！
忽然間，我的眼前一黑。
我朝四周望去，無邊的黑暗包圍了我，我低頭，竟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仿佛自己已成了黑暗。
我擡頭。漆黑的夜中，沒有繁星，只剩一輪孤月靜靜挂在那裏，灑下一片溫柔的月光。
月光漸近，我伸出手，想要觸碰這美麗的月光。
在那一片美麗的光暈中，我看見一只修長的手，骨節均勻，指尖有些突兀的尖利——這是夜族的手！
我睜開眼，這時候，我的精神屏障溢出一絲黑暗的氣息，它慢慢凝成一股利劍，懸挂于鎖鏈之上，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便可無堅不摧，輕易斬斷所有阻擋。
我幹渴的喉嚨想要發出聲音，發出一個命令，但——我不能這樣做。會暴露的。伯熱傑老師會發現我的精神體，甚至會通過這把利劍，猜到屏障後的真相。可是……如果我不這麽做，他一樣會毀壞屏障，那時候，屏障後，那些連馮如都十分忌憚的東西就會跑出來……
正在我猶豫不決時，伯熱傑老師說了一聲：“合格了。”随着他話音落，所有鎖鏈燃燒殆盡，從我的精神領域裏消失。
我挺直腰板：“已經……結束了嗎？”
“哎，真是可惜呢，好像快要找到了。”伯熱傑老師喝了一口熱茶。
“老師……你使用的是一級攻擊嗎？……該不會是五級吧？”
伯熱傑老師笑笑，“不是。好了，你回去吧，我的戰争可正要開始呢。”他伸了一個懶腰，此時，鈴聲正好響起。陸陸續續有夜族進入考場，繞開我坐成一片。我從椅子上下來，朝老師行了禮，往外走去。
我以為自己終于糊弄過去，卻不曾想到，正是這一場考試，開始讓一切失控——不，或許更早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已不在掌握之中，這都是我的愚笨造成的。
不遠處，自由之都，最高處恢宏的王宮中，被夜族長老們妥善安放的聖冠突然大發光芒——一位年老的長老見到，激動地大喊——是聖子，聖子還活着……
而在布萊克學園，普通的考場中，平平無奇的青年一邊喝着茶，一邊愉快地在心裏想到：當然不會是五級攻擊了，他使用的可是十二級攻擊，是最強大的貴族能施展出的最高級別攻擊。他所監視的這個人類，還真是有趣，不是嗎？
磕磕絆絆，所有的考試終于結束，萊卡在這之後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他已派人接我回南方堡壘。我在走之前，去了打工的店裏領了工資，然後左右逛逛，為萊卡買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最後和小妩告別，我站在校門口等着接我的人。
一輛深綠色軍用車停在我的面前，伯熱傑老師伸出頭，“上車。”
“老師？”我驚訝地看着伯熱傑老師，“你還沒有回去嗎？”
“萊卡大人讓我等你。”伯熱傑招招手，“快上來吧。”
“真沒想到……”我坐上伯熱傑老師的車，驚嘆道。
伯熱傑老師輕笑出聲，“你忘了嗎？我的全名是：伯熱傑?艾達法。”
“是嗎，我都不知道。”我說着。
“啊，對了，那時候你還在養傷呢。”伯熱傑咳嗽一聲，“那我再重新介紹一次：我叫做伯熱傑?艾達法，是萊卡大人忠實的追随者。”
伯熱傑老師居然是萊卡的追随者？也對，老師的實力這麽強，又是艾達法家族的人……
萊卡送我來時是用自身的速度，回去時是伯熱傑老師開車，因此多花了兩天時間。南方堡壘坐落在禁區的最南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封鎖線，在封鎖線後，是另一個繁華的人類城市，澤西市。
很多夜族都說萊卡大人不應該長期呆在南方堡壘，而是應該和蘭森特家族的那位親王候選人一樣呆在自由之都才對。不過近幾年外界的獵隊越來越得寸進尺，竟然有越過封鎖線，進入禁區之內捕獵夜族的事情發生。萊卡大人以此為理由，長期守衛在南方堡壘，阻止了人類勢力深入禁區。
當我問伯熱傑老師，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會捕獵夜族時，伯熱傑老師笑笑說道：“是我們的死敵。只可惜，現在的夜族已經沒有能力消滅他們了。”
“夜族也有死敵嗎？”
“唔，的确，他們不配這個稱呼，只是一些小雜碎罷了。”可惜這些小雜碎卻慢慢成長起來，如今讓夜族也有所忌憚。伯熱傑繼續說道：“是生命研究所，那些貪心的人類觊觎夜族的血統，所以捉走不少夜族做研究——你也看到了，他們的成果，那些惡心的怪物。”
“生化獸？”
伯熱傑老師說：“沒錯，不過他們捉走的——只是些血統低劣的平民夜族，所以才會有那些失敗的實驗品，如果是——”伯熱傑老師突然陷入沉默。我沒有理解伯熱傑老師為什麽要沉默，而是正在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那些生化獸，難道……就是夜族？我打了一個寒顫。
“反正，你也要小心。那些人類不會善罷甘休，這些年他們一直想捕捉萊卡大人。”伯熱傑開久了車，打了一個呵欠，“不過，也只是來送死而已。對了，馮如，你該不會是人類派來的奸細吧？”伯熱傑漫不經心地問道。
“怎麽會！”我驚訝了一下，但是不知道怎麽解釋，馮如對人類城市的忌憚，難道他也是在躲避生命研究所的追捕嗎？我感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是卻無法對伯熱傑老師說明……
正在我糾結着解釋時，伯熱傑已駛進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并在前庭的廣場上停了車。
“到了。愣什麽？拿好你的行李，下車吧。”伯熱傑似乎不打算追究剛才的問題。
我旁邊的車門被一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金發青年打開，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五六歲——呃，這好像是句廢話，大部分夜族在進入成年期後都會保持着成年時的模樣，直到他們的生命走入盡頭，才會瞬間變老，變成銀發蒼蒼的模樣，夜族真是上天的寵兒。
“小少爺，您好，我是艾達法家的管家，默克西。”他謙謙有禮地說道，伸出一只手臂，示意我将行李交給他。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紅着臉下來。
默克西管家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伯熱傑拉起我的手，說：“磨蹭什麽？快走吧，萊卡大人該等急了。”他拉着我往城堡裏走去，停留在前庭等待的管家和女仆跟随在我們身後，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不一會兒，伯熱傑就帶我到了會客室，原來萊卡早就在這裏等着我們了。
“大人。”伯熱傑單膝跪地，親吻萊卡的指尖。“讓您久等了。”
座上的萊卡輕垂眼簾，密長的睫毛遮住他冰藍色的眼睛。
“不礙事。”他說。
和萊卡見過了面之後，伯熱傑留下來向萊卡彙報事務，默克西管家帶着我來到萊卡為我準備的房間。這會正是傍晚，默克西告訴我，我還有幾個小時可以休息，等到晚餐時分他再來叫我。
等所有人離開，我找到浴室洗了個澡，看時間還早，便準備睡一覺。這幾天趕路時伯熱傑避開了各個夜族城市，我們幾乎都是睡在車上。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那次的精神力考試之後，我總是做同樣一個夢，好像是夢境想要告訴我什麽，但我完全猜不透它的意思。
晚餐時分。
默克西管家帶領我來到餐廳。萊卡正坐在長長的餐桌盡頭，見我進來，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他左手旁。
“上菜吧。”
默克西點點頭，推着餐車走到我身邊，将食物置放在餐桌上。
我拘謹地吃完晚餐，萊卡将餐巾遞給我，問道：“願意陪我走走嗎？我想和你聊聊。”
我起身，和萊卡一同走出去，“萊卡先生想聊什麽？”
萊卡從默克西手中拿來披風，披在我身上，“叫我萊卡就好。你不是夜族，不用遵守這裏的規則。”
我搖搖頭，“……萊卡先生，我已經決定要在禁區生活下去，還是老實地稱呼你先生比較好。”
“其實，我有件事想問問你。”萊卡換了個話題，“你在進入禁區前發生了什麽？”
我擡頭，看着萊卡冰藍色的眼睛，這雙眼裏只有平淡，仿佛只是在閑話家常。
“不方便說？”
“是……”馮如，我該告訴萊卡嗎？
我所接受的那段回憶，大部分是馮如在孤兒院的生活，還有兩年的流浪經歷。然而，有一天，馮如卻碰見一個和他同歲的女孩。她看見馮如身上的記號，立馬認出了馮如，并告訴馮如，他和她一樣，都是夜族。随後，女孩帶着他一起逃避獵隊的追殺。他們一直逃到斯伯裏市，想要通過斯伯裏市的封鎖線回到禁區之中。然而……
一聲爆炸阻斷了我的回憶。我接着說：“是……我有些事，現在不能說。萊卡先生……請相信我，我不是人類派來的奸細。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說不定那就是我自然老死的一天。人類與夜族相比，壽命真的太過短暫。
萊卡冷着臉點點頭，“我不是懷疑你，我相信你，馮如。”
我感動地說道：“萊卡先生……”萊卡看着我。我的臉幾乎立刻就燒了起來，“我、我想追随您，萊卡大人，您願意嗎？”
萊卡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腦袋，“你……太弱了。”
這一句話澆滅了我所有的熱情。
“不過，過段時間我有個任務交給你，如果你能完美完成，我就收下你。”
我擡起頭，“真的嗎？”
萊卡點點頭，說道，“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原來不知不覺，我們已在一片黯淡的花園中走了許久。
我跟在萊卡的身後，望着他高大的、挺直的背影，偷偷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也是這份決心，終于成為那最後一棵稻草，讓我的以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你看，日出，星落，海填，山起。你以為時間改變萬物容貌，卻唯獨忽略夜族，可夜族何嘗不被它改變。力量、情感和信仰，此起彼長，絕非靜止。我望向萊卡，他感受到我的目光，回頭看了我一眼。
萊卡，我現在仍弱小，總有一天，我會變得比你想象的還要強大。
總有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