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宗三左文字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但是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他其實知道的, 江雪左文字最剛開始并不想在這個本丸待久的事情。
那是一個如同往常一般的午後, 日光灑落森林,透過茂密的枝葉投下片片光影, 也為宗三左文字打上了一層光亮。
他已經在這裏待很久了,無數的刀劍付喪神從自己的面前經過,卻沒有一個選擇拾起他。
也對, 作為爆率極高的打刀,無論是鍛刀還是出陣都随處可見的他,并不稀有。
這是一個高級的出陣地點, 能夠出陣到這裏的本丸內早已有另一個他, 何必将他帶回去。
偶爾也會有兄長或者小夜路過, 與他聊上幾句,最終也為他送上祝福而無法将他帶回本丸。
這便是命吧?宗三左文字在遇到江雪左文字之前一直都是這麽覺得的, 後來, 更是這麽覺得的。
說句實話,當時他看到江雪左文字的時候, 內心非常平靜。
兄長他不會帶我回去本丸的。
宗三這麽想着, 看着江雪左文字在自己的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路,就像是迷路了一般,雖然感覺自家兄長應該不是路癡, 但是作為弟弟的職責,他還是認真地出聲告訴他正确的方向。
至今宗三還記得那一刻江雪左文字的目光,無奈、悲傷、痛苦、掙紮在眼中糾成一團, 卻又綻開了欣喜與愉悅,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他不能理解不過是一句路線的指導,為什麽兄長會出現如此多的感情,但是那一刻,兄長對自己伸出的手,那個溫暖的懷抱,卻是他感到了世界救贖的一刻。
似順理成章的,他被江雪左文字帶回了本丸,才知道這個擁有着無數高練度稀有刀劍的本丸竟是湊不齊那些不稀有的刀劍!
一期一振每天都在看着零落的幾個弟弟思考怎麽從大坂城挖弟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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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條家岩融整天念叨着今劍小天狗快過來本丸騎在他肩上!
而自己的兄長江雪左文字每天都面對着這個空蕩蕩的庭院,始終堅持着所有人難以理解的原則——不撿刀,直到他沒有忍住把自己撿回來的時候,他的原則終是破碎。
宗三左文字仍舊記得,那天的歸來,兄長小心地把自己放在刀架上,撫摸着自己的本體,卻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也記得那位黑發黑瞳的審神者進門的第一句話便是:“若是真的召喚了,那你和這裏便擁有了羁絆,不會後悔?”
江雪左文字的回答平淡卻又堅定,如暖流一般流入了宗三的心靈深處,“不悔。”
宗三左文字終究還是誕生了,在兄長的期待下,在審神者看好戲的注視下,他微微低頭,對着他們說出了自我介紹:“……我叫宗三左文字。你,也想讓天下之王的象征來陪侍你嗎……?”
随後的日子仍舊平淡,與兄長一同生活在空蕩蕩的巨大庭院之中,擁有着彼此獨立的房間,這是宗三左文字一直以來都未曾想過的。
那個審神者很忙,基本上整個本丸都對她的印象不多,但是她确實真心為他們好,每一次的小禮物,随時準備好的每個月本丸資金,全本丸的設備安裝,每個人手中大把的禦守……大家都很喜歡她。
但是宗三左文字知道一個小秘密,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審神者其實經常出現,只是每次都是跑來江雪左文字這裏而已。
宗三不知道兄長和審神者這般熟悉的原因,但是他們見面其實并沒有完全避着自己,所以還是有幾次是直接撞上的。
說來也奇怪,審神者好像只是來找兄長喝茶一樣,兩個人就那樣子一直面對面喝茶,沒有半分的交流,但是一旦時間接近傍晚,審神者便會總結上一句話,随後才離去。
像這種“既然你也這麽覺得,那就還是讓xx去辦這件事比較好”的話,怎麽看都是讨論後得出的結論,可是宗三一直坐在一旁,什麽交流都沒聽到,更沒看到。
難不成還能是心靈感應?
不過,這種事情他也是不會說出去的,就算是面對審神者的婚刀——三日月宗近,他也不會說任何的話,以免造成誤會,畢竟兄長和審神者真的是茶友關系啊!
這樣的生活過去了一個月,宗三也成了本丸中等程度的戰鬥力了,他終是沒有忍住,在無數次與小夜左文字擦肩而過之後,撿回來一只小夜。
所幸江雪并沒有說什麽,左文字一家也成功地聚齊,算是一大喜事了。
宗三從未思考過會出現意外,審神者似乎是個擁有強大背景和實力的存在,誰也沒想到她會翻車,更沒有想到,她在臨走之前會半夜尋江雪左文字以求他保護本丸。
那大概是一場巨大的意外,從那一夜起,婚刀陷入了茫然,本丸雖然正常運作,但是體內靈力漸漸艱澀的感覺并無法掩飾。
沒有人知道審神者去了哪裏……
哦不,有一個人知道!
宗三左文字選擇了詢問兄長,在他的眼中,兄長與審神者所有的密切來往,他們“偶爾商讨話題”的關系,都在預示着江雪知曉什麽。
但是兄長沒有說什麽,只是如往常一般哀嘆了一聲:“只要戰鬥,就一定會有一方沉浸在悲傷之中。”
宗三大概地知道這是指什麽,大抵是戰争吧?能讓兄長道出這樣的話除了戰争又有什麽。
他暫時放下了心,卻未曾想到噩夢就此開始。
當他看到一身染血的兄長就那樣靠在牆上,奄奄一息的時候,宗三已經難以抑制自己內心噴湧而出的悲哀與憤恨。
慢慢的靠近,慢慢的攙扶,這樣的動作輕柔,宗三不希望再傷到他分毫,他們所一直以來愛戴崇拜的兄長,就這樣無力地躺在自己的懷裏,氣息不穩,身上的血就像是流不盡一般,根本止不住。
才沒一會兒,宗三的衣衫已經被染紅,但他一點也不在意。
審神者的房間,他們曾經以為的過去,不過是對方實驗的結果,淹沒他們記憶的術法,竟是迷了他們的雙眸。
曾幾何時,他們還以為兄長受盡了寵愛,能夠成為審神者的佩刀,是何等榮耀的事情,又是何等令他們既自豪又嫉妒的事情。
可是,這所謂的寵愛不過是表面,他們從未見過兄長,從審神者持着兄長的本體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便沒有再見過兄長的蹤跡。
縱使被迷惑了雙眸,看不到事實的真相,他們的心中仍舊有着兄長的位置。
大概便是來自兄弟間的感應吧,會偶爾有那種不好的預感,只是自己選擇了忽視。
但是宗三難以想象,如昨晚天他們沒有因為動靜而醒來,沒有偷偷打開門往外查看,根本無法發現在庭院中的本丸。
雪下得那麽的大,冰冷的天氣宛如他們那時的內心一般,突然間沒有任何的溫度。
從他昨天晚上看到染血的兄長動作輕柔地把柿子與梅花放在游廊上的那一刻,在他不由自主湧出淚水的那一刻,他便意識到了什麽,只是不敢去相信。
手掌輕撫上江雪的面龐,在對方有些迷蒙的目光注視下,宗三低頭,不理會自己那因為動作染血的頭發,額對額輕輕地蹭了蹭,低聲道:“兄長啊……你又何必呢?都傷了那麽重,還偏要偷摸摸地把柿子和梅花送過來……”
他這麽說着,淚水卻止不住地打落在江雪的臉上,相當的清涼。
江雪左文字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吐出了幾個字:“我……不悔……”
他的手臂無力垂落,不遠處的封印仍舊在盛放光彩
宗三左文字第一次這麽恨兩個人:
恨自己實力不夠,竟是不能夠阻止這位新任審神者将兄長本體折斷的行為!
他還恨這位新任審神者,他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對兄長做了什麽,但是兄長身上那件由深藍轉為了深紅的內番服,還有那充滿了密密麻麻碎痕的本體刀刃,都告訴他,江雪在對方的手下受盡了折磨,直至此刻……
審神者站在那封印之中,在那光芒最盛的前一秒,毫不猶豫地将手中一直使用的江雪左文字的本體折斷,完全化為兩段。
她竟是在笑着,好似她才是真正的勝利者,絲毫也不在意地看着不遠處江雪左文字那随着本體消散的身影,沒有任何的觸動。
佛魔佛魔,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宗三左文字的雙眸化為赤紅,終是為那黑色的氣體所籠罩,不再幹淨……
此刻,面前的審神者站在游廊之上,猶如當初那般蔑視而又不在意的目光,她笑着張開了雙手,道出那一句話:“他死了,就像上一次一樣。”
宗三左文字終于沒有忍住自己心中潛藏已久卻為了兄長而苦苦壓制的憤恨,反手拔刀而出。身上早已籠罩卻被壓制的陰郁氣息驟然爆發,将他徹底籠罩其中,連那衣着都化為了深色,尾椎驀然抽長,骨尾穿破衣服,打在木板上,清脆作響,雙眸徹底化為了血紅,骨刺漸生。
此刻的他,還有小夜,都已經不再是本丸內幹淨的刀劍付喪神了,而是暗堕刀劍付喪神。
“傷害了兄長的人……不可原諒!”
毫不猶豫地一刀刺穿審神者的心髒,小夜在身後也毫不留情地補刀。
不需要猶豫,更不需要思考,他們的喉嚨裏發出了吼聲,滿滿的憤怒與悲痛。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兄長的斷刃,自己卻仍舊無法保護好他……明明,明明一切都走向了更好的未來,卻又被眼前這個人所破壞。
似乎已經太過痛苦,以至于他們的淚水都被榨盡,終是在染濕衣衫後難以再流下。
審神者似乎并未感覺到任何的痛楚,她輕輕一笑,用最後的一些力氣将他們震開,從身上濺射而出的血液染上他們的衣着,再次灑落到地上,終是染了那地上的柿子與禦守,不再幹淨,她的眼睛撲朔了一下,失去了原本的神彩,歸為平靜。
宗三和小夜就那樣站在游廊之上,餘光掃到那地上的柿子與禦守,手有些顫抖,卻又堅定地彎腰将他們撿起。
輕輕地用僅有的幹淨的衣角擦拭着,淚水終是滑落眼角,染了那已然不複原本光彩的衣着。
長長的頭發輕掃身後,宗三輕輕地把禦守放在胸口,仿佛能夠看到當時兄長親手縫制禦守的認真神色。
怎會不知呢?那柿子樹的種下與成長他們也是一直看着的啊,早已知曉兄長的心意,期待着兄長的“驚喜”,卻又哪會知道是這般的景象呢?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回來得早一些,再早一些,不是在回來後停留在庭院裏些許時間,直接回到自己的庭院,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兄長了呢?
宗三和小夜的眼眸漸漸地散去了神色,似這世界也失去了色彩一般。
我們又為何還要活下來?
在這個沒有兄長的世界等着什麽呢?
明明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