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二
夢這種東西,本就是無端端的。
無端而起,無端而落,不曉得從何處開始,也不曉得會在什麽地方結束。
像風。
夢中熟悉的人翻開書頁,風将油墨香味鑲嵌進夢境的每一個縫隙之中,字符與花香在陽光下交融,她直起身子,一點點融進陽光裏,一時間竟分不清少女究竟是要去往書中,還是她本就是劇中人,不過是陰差陽錯才脫離了臺本。
李姒初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沒有抓到散亂的書頁,而是握住了另一雙嬌嫩的手。
紮着包子頭的小女郎回握住她,抽出另一只手用力在她臉上捏了一下:
“小初,你怎麽了,這麽這般傻愣愣的。”
李姒初眨眨眼,晃了晃腦袋,才發現自己竟站在禦花園之中,穿着薄薄的襦裙,左手握一把小團扇,右手牽在另一個小女郎的手腕上,她輕輕一動,手腕上的青玉镯子叮叮當當地響。
“小初,你在發什麽呆啊?”
李姒初呆愣愣地望了四周一眼,興許是她呆滞的表情太過可愛,周圍宮人見狀皆捂着嘴輕笑出聲,然後被小公主推着打着陸續退下,只留下影衛在暗中保護着她們。
小公主見人都走空了,方才那一直邁不開的步子也邁的大了,抓着李姒初的手就風風火火地往前沖,一邊向前跑還一邊同她介紹:
“你看,這個是牡丹花,這個時節是沒有的,聽說是在花房裏養好才送來的。”
“這個石頭據說是從東海弄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從東海弄石頭來,就不嫌麻煩的緊麽?”
“還有這個,這個,你看這個,這麻雀好看吧,五顏六色的,沒見過吧,我一直想找你來看看呢,但是你貴妃娘娘又總是拖着不讓你進宮,煩死了。”
李姒初捏了捏她的手,看了一眼那所謂的麻雀,終于有機會開了口:“那不是麻雀,是鹦鹉。”
“哎哎呀,無所謂了嘛,是什麽都可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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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比她矮上一點,說話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的,頭上的兩團小包子輕輕跳動,像小兔子一樣。
好奇怪,她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可是她又覺得這樣并無不妥,想開口問一問,偏偏這好奇的話一開口便打了個彎,變成了一串輕輕的笑聲。
這一切顯得如此順理成章,好像她們本就該是閨中密友一樣。
“你要帶我去哪呀。”
“去見一個朋友啊,他住在冷宮,我經常去找他玩。”
小公主輕車熟路地躲開了一衆影衛的視線,拉着李姒初一點點往牆根上蹭,遇上巡邏的宮人便在草叢裏躲一躲,兩個在金絲籠子裏長大的小姑娘頭一次做這等離經叛道的事情,心跳如戰鼓,但還是說不出的興奮。
李姒初懵懵懂懂地跟着她鑽了好幾個宮殿,最終走到了一處破敗的宮門前。
“小淩,小淩,你開開門,我來找你玩呀。”
她叫了幾聲都沒人應答,最終氣惱地跺了跺腳,拉着李姒初走離了那處。李姒初覺得奇怪,走了兩步便回頭望了一眼,措不及防與坐在樹上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少年眉目冷厲,瞥了她一眼便跳下了樹。
李姒初心頭狠狠一跳,伸手握住了小公主的手:“你方才說,你的朋友叫什麽?”
她撓撓頭,嘿嘿一笑:“他叫龔淩啊,和我一樣,也姓龔。”
龔淩?她雙眸狠狠一顫,霎時間種種畫面在她腦海中一頻一頻的閃過,小女孩的面容漸漸扭曲,與黑白模糊的戰場糅雜在了一起。她跪倒在地上,望着面前的書頁一幕幕地翻轉,最終停留在一把染血的寶劍前。
利刃上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沾着她至親之人的血。
宮門外北風吹的正兇,烏雲滾滾,宮中死傷無數,戰鼓聲聲,所有人都在等着這金銮殿崩塌的那一刻。
看龍椅上風雲變化,一黑一白兩人纏鬥在一起。
禦林軍包圍了金銮殿,衆人手握兵刃,皆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兩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失手,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落敗。
他鬥不過!他不可能鬥的過!他必須死!
白衣男子仰躺在地上,寶劍插在他的胸口處,禦林軍一擁而上将尖銳的的矛狠狠往下紮,他雙拳緊握,嘔出一大口血。
“誅亂賊!得天道!”為首的将領舉起手中高揚的旗幟。
“誅亂賊!得天道!”身披盔甲的将領們踏着血肉振臂高歌。
咚!
一聲戰鼓,他抽出了插在那人心口的劍。
咚!
二聲鼓錘,他身披黃袍,加冕為王。
咚!
雷鳴滾滾,此乃順應天道之舉,亂賊當株!
李姒初猛地睜開眼睛,那一聲聲的鼓錘像是在她的腦海中蕩漾不停,她捂着頭嘶喊了幾聲,眼淚順着面頰一滴一滴的落下。
少女蜷縮起身子,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快來人......快來救救我......”
****
“三小姐體虛,本就不宜多飲酒,她年紀小不清楚也就罷了,你們這些丫鬟也不跟着點,待會兒老爺怪罪下來我看你們這麽辦。”
“是,大夫,我們清楚了。”
李姒初揉了揉眼睛,舒出一口濁氣。
這裏是她的房間?哦對了她好像做夢了,夢到什麽了來着.....她捏着下巴翻來覆去的想,最後向後一躺,才發現自己腦袋空口,竟什麽也想不起。
哦對了,昨日她好像是去白季梓家蹭飯了,不過她後來不是喝醉了嗎,是怎麽回來的。
桌上還溫着藥,丫鬟們已經不知去向,李姒初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将藥碗端起一飲而盡。
藥性極苦,但好在她早就熟悉了這樣的味道,嘗罷也只是皺了皺眉,倒也不算太為難。
她穿好衣裳,活動了一下手腳,昨日困擾她的疼痛已不知去向,她如今覺得自己健康的可以吃下好幾碗飯,除了有些呼氣不暢之外,一切都非常好。
暖爐上的白粥溫的剛剛好,她坐下小小抿了一口,随手扯了放在桌上的黃歷看了一眼,在心裏頭哦豁了一聲。
真不愧是她李姒初啊,別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在街上逛廟會她就在這床上睡大覺,這一睡就睡到了大年初二,都是白季梓的錯,好端端的給她喝什麽酒。
好吧其實也不能怪他,是她自己貪杯才惹禍的。
“小姐,您怎麽起來了?快快快,快躺下。”小雀二話不說就将李姒初往床上拖,只是一個愣神的功夫,她又像方才那樣躺在了床上了。
“小雀,我已經好了,我可以起來了。”
“胡說!”小丫鬟輕斥她一聲,慌忙揪過郎中來把脈,一邊将湯婆子往被窩裏塞一邊往三小姐嘴裏塞糖。
“這。”老郎中抽出手,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指,又伸進去把了把脈,“三小姐的病,确實好了許多了。”
李姒初對她擡擡下巴,頗為得意的哼了一聲,一掀開被子便跳到了地上。
“你看!我能跑能跳了!我特厲害的!”
除了腦子還有點嗡嗡嗡的,她自認為自己甚至比年前還要健康了。
小雀與大夫對視一眼,順手扯了件披風披到了小姑娘身上,毛絨絨白乎乎,一裹便将她裹進了懷裏。
“好好好,那特厲害的三小姐,咱們出去走走吧。”
***
用張大夫的意思就是,三小姐現在這個狀态,出去走走,只要不是做太劇烈的活動,比如打馬球什麽的,就單純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養病那是有好處的。
李姒初也不想悶在屋子裏,其一嘛是屋裏頭太悶了,這沒病也得憋出病來,其二嘛.....
“我聽說西街搬來了一架餅鋪子,雀姐姐,我們去嘗嘗!”
——其二,正是為這肚子裏翻江倒海的小饞蟲。
小雀拗不過她,只得給小小姐又添了件衣服,将她從頭到腳裹嚴實了,才同門房打了招呼,帶着她向外走去。
“唉,雀姐姐。”三小姐裹了裹披風,将手藏進衣兜裏,“爹爹他們可有新的消息麽?”
小雀搖搖頭:“有的,但不是什麽好消息,老爺他們回程路被凍住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是回不到洛陽了。”
李姒初點點頭,又望向遠處的鳥雀。
小女郎隔着糖葫蘆上晶瑩剔透的糖衣看天邊的鳥雀,輕輕的問:
“王姨娘也不回來麽?”
小雀一噎,打量了一下三小姐的表情,這才小聲說了句:“她這回和老爺吵架吵的可兇呢,雖然奴婢也不曉得是什麽緣故,但是依現在這般的,除卻老爺親自低頭認罪,夫人只怕是今年都回不來了。”
出乎意料的,聽到“夫人”這兩個字時,李姒初并未有什麽大反應,她只是點了點頭,滿不在意地邁開步子接着向前走,哼着小調,頭上的兔子蹦蹦跳跳。
“三小姐,你這不,這......”小雀一驚,張了張口想問,卻又不敢,只得乖乖站在三小姐身後,支支吾吾的。
“沒事了,我不在意的啦。”李姒初施施然停下,笑盈盈地看着她,“從前是我幼稚,總是斤斤計較,其實現在想想看,她其實也還算不錯啦。”
“可三小姐.....”這除卻平日裏給月錢外對三姑娘旁的事兒都一概不管,這,這也叫不錯嗎?
“這怎不叫。”她沖糖衣上啊嗚咬了一口,一口咬掉一整個山楂,“我還巴不得她不管我呢。反正月錢不少就行了,其他的愛幹嘛幹嘛。”
大年初二的街道上并不算熱鬧,只零零散散的有幾處并不打算過年的小販扔在擺着攤,這一條街走下來個個門上貼着歇業大吉。她晃了一圈也覺得乏味了,瞧着這天色估摸着也過了,家裏估計也已備好飯食了,還是回去罷。
“唉,這是怎麽回事啊。”
回府的必經之路堵了一群人,李姒初被迫停下了腳步。
“小姐您有所不知,這書生也不知是哪招惹這小少爺了,您瞧瞧這被打的,啧啧。”
書生?小少爺?
李姒初心中暗道不妙,再一擡頭看到頭上那明晃晃的“白府”兩個字心中的不妙便化為了你她娘這三字,這厮大過年的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下,動不動就打架打架的,被伯伯揍的還不夠麽?
小姑娘身子靈活,一晃便從人群中擠到了前面去,剛一擠到前頭就瞧見小郎君耀武揚威地揪起了人瘦書生的領口,那書生瞧着體格瘦弱力氣卻不小,抓着小少爺的胳膊就往他那兒狠狠一拽,只聽哇的幾聲驚叫,兩人同時跌在了地上,還順便撞倒了不少人。
這周圍人群挨挨擠擠混做一團,其中不乏有從鄰裏那兒剛拿了菜又瞧見這兒有人打架于是湊到最前頭來的大娘,那大娘小籃子裏裝着根腥臭發黑的豬大腸,寶貝似的護在懷裏,本以為能回家給女兒好好搓上一頓的,哪想到——
“三小姐!您怎麽了!救命啊,出事了!快來人啊!”
——哪想到那打的難舍難分的兩人會往她那兒這麽一撞,這豬大腸直接飛了出去,精準無比的飛到了無辜路人李小姐的臉上。
大夫說,李家姑娘這身子骨弱,輕易不得聞葷腥味,所以這養病的地方需在青山下綠水旁才行,若是聞到了這刺鼻的味兒.....
李姒初只覺雙眸一黑,呼吸一窒,便帶着滿臉的豬大腸味兒倒在了爛菜葉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