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蒼穹

“小初,你聽明白了麽?”

李姒初将自己裹成小小一個球,耷拉地眉毛從被窩裏露出一雙寫着迷茫二字的眼睛,呆滞地看着不知從何時就出現在此然後一直坐在她床跟處訓話的阿姊。

這家夥不是被困在商丘了麽,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這麽快幹什麽,為什麽一回來就要抓着她說這說那的,她好困啊。

小女郎含糊地點了點頭,憨笑一下,眼一閉,向後一仰,又這麽睡過去了。

“還裝!你給我起來!”

李芳瑾不依不饒地将手伸進她的被子戳來戳去,戳得她咯咯直笑:“我知道你病好了的,趕緊起來說話。”

“我沒好呢!”被子長了腳,一點點抽了回來,繼續滾進這個球裏。

“給我起來。”大女郎不依不饒,又将被子一點點從她的胳肢窩下搶回來。

“不嘛不嘛,阿姊你剛回來你就去睡一覺嘛,來鬧我做什麽。”

“你還問做什麽?”她也不鬧了,松開搶被子的手,揉了揉小妹雞窩似的亂發,“還不是為你入國子監的事。”

“阿姊是聽說了,整整十日,你可是整整十日都沒出過門了,夫子也來問過了吧,你還是老一套麽?”

十日啊,有這麽久嗎。李姒初吐吐舌頭,不敢看阿姊的眼睛。

其實這一場病雖來勢洶洶,但也好的頂快。至于為何不願去書院,只是因為她不想見到同窗的那些少男少女罷了。

每一次想到他們的笑顏,她就想起在那個夢中的最後,那一個巨大的坑,裏面裝滿的少年們。

——那些不服七皇子的莘莘學子們。

她不敢面對他們的死,不敢進一步繼續劇情,她在擔心,在害怕以後會發生的事。只要她龜縮在這裏,不進宮,不與小公主結識,以後的故事不會不也不會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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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老一套嘛。”少女貼着阿姊的胳膊嬌滴滴地喚着,“人家病犯了嘛,頭疼啊,手背也疼,喏你看看,都腫起來了。你剛回來就別鬧我了啊,我好困啊,我要睡覺了嘛。”

“手?”她猛地将李姒初的手抽了出來,眉頭微微蹙起,“又是那小子?”

那小子,誰?李姒初一愣,見阿姊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去,趕緊摁住她的胳膊:“不是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跌的。”

“還說不是,文姨已經告訴我了。你都不知道爹爹當時有多生氣,最後還是白家伯伯勸住了才勉強緩下來。”

女郎的秀眉微微蹙起,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淡地望向李姒初。

與病弱嬌柔的李姒初不同,雖都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但她們二人長的卻并不像。李姒初長的偏溫柔些,笑起來如山上豔麗的桃花一般嬌俏,而李芳瑾的美似乎多了些銳利的東西,許是在外頭随李家老爺闖蕩的久了,她便是這劍眉向上微微一挑,都能多出些許殺氣來。

而此時李姒初看着姐姐不善的面容,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那日執鞭而立的文姨。

都,都好帥啊,果然能在大江南北做生意的女子都很厲害吧。就像是一把刀一樣,只一刀便劈開了天幕,在這人世間散發着異彩。

“我就不明白,李姒初,我就不明白。”帶着薄繭的大手捏起小女郎嬌嫩的面頰,捏的她動彈不得,發出嗚嗚的聲音,“那小子到底有什麽好的。以你的容貌家世,莫說是個商賈世家的少爺,就算是王爺你也嫁得。怎麽,非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啊。”

“我沒,我沒嗚嗚嗚。”小女郎被捏的嗚嗚直叫,使勁揮動着她可憐的小爪子扒拉扒拉阿姊的手,“我沒有這樣了,你快放手!”

李芳瑾勉強松開了她,擡眸上下瞥了一眼,不依不饒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為何要替那小子挨鞭子。”

什麽挨鞭子啊,這都哪跟哪啊,她不過是一時間突然聖母心上頭從上去抓住文姨的手,然後被鞭風傷到了點手背罷了,怎麽到了阿姊這裏,她就成了苦情戲裏願與情郎同生共死的女角兒了呢?

“我沒有了,都是誤會嘛。你別聽爹瞎說,他就喜歡對着一點小事使勁往歪裏想。”

“真沒有?”李芳瑾将信将疑。

她趕緊點了點頭。這不是廢話嗎,這家夥除了臉皮厚之外還有什麽好的,老混賬一個,送她充院子她都不想要的那種。

“也罷也罷。下月你也有十三了吧,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家了,也要好好學會安排自個兒才是。”她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才想起什麽似的,“方才都被你帶偏了,阿姊來也不是逼你考學,但這伴讀的位置那可是多少世家小姐都争取不到的,如今大姊為你求了這麽個機會,你不好好抓緊念念書,還在這兒裝病睡大覺,你讓阿姊說你什麽好。”

李姒初撇撇嘴,将臉埋進被子裏。

大姊真是煩,明明都不問問她到底喜不喜歡念書,喜不喜歡去侍奉那個小公主就擅自替她在國子監留了個位置。二姊也是,一回來就念念叨叨的,整日張口考學閉口科考,真恨不得這就去草地裏捉幾只螢火蟲效仿前人給她來個囊螢映雪什麽的。

不過她方才也有在好好聽了。下月便是春試,她要與各鄉各郡送上來的秀才公一同參加科考,争國子監裏的一個位置。

大毓的國子監同她上輩子在歷史書中見到的有些許些許不同,在這裏,凡是年齡足夠且有真材實料的秀才公,不論男女老少,只要能得到鄉郡間的一句認同,都可憑實力進入國子監學習。這一點便是那些世家公子都不可例外。但李姒初不同嘛,她上頭還有個大姊罩着,她若是實在太差......看在貴妃娘娘的面子上,頂多在背後念叨兩句,打幾下手心便是了,趕回家倒是不會的。

而阿姊之所以來,便是怕她會因為近期的懈怠落到同支班的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的水準。

大毓國子監按天幹地支分成四班,甲子班為皇家子弟,這裏頭坐着的便是皇子公主與伴讀們,剩下三班便按入學科考的成績進行排序了,但按照往常的慣例來說,大部分各鄉各縣選出的秀才公都能進入乙醜和丙寅二班研習,若是落到丁卯此等位置的,不是資質比旁人差些,便是被家中父輩硬塞進來的纨绔子弟罷了。

倒也不是說丁卯不好的意思,只是這些個公子哥,出生的時候都不知比人家高上多少臺階,如今卻落到和人搶一張桌子的程度,這說起來,莫說是他自個兒覺得寒酸,這父輩面兒上也是丢人至極啊。

“小初,聽明白沒有,聽明白了就給我收拾收拾明天去書院好好跟着夫子念書,別老在這院子裏賴着。你瞧瞧你現在,什麽樣。”

李芳瑾頗不客氣地往她眉心輕輕一戳,小姑娘哎喲喲一聲向後一仰,順便将姐姐也一起揪到了床上,兩姐妹笑鬧成一團,大小兩個女郎嬌俏的聲音從屋中緩緩傳來,染紅了那一片的海棠花。

“阿姊。”翻了個身,與李芳瑾面對面,“你有沒有想過不讓我進宮啊。”

“瞧你說的什麽話,小沒出息的。”大女郎又輕輕在她眉心戳了一下,“這多好的一個機會,你可知多少人想要求一求都求不得麽?與這些皇子公主打好關系了,往後莫說皇子妃這麽遠,這朝中女官之位,你多少也能掙的回來一個吧。”

“我又不想做什麽皇子妃......”她揉了揉自己被戳的有些微微紅的額頭,弱弱地道,“當皇妃多辛苦啊,後宅裏頭那麽多妾室,東一個通房西一個側妃,整不好外頭還養着多少外室......我又鬥不過人,何必自讨苦吃。”

而且,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原書中的李姒初就是因為招惹上某個皇子了,才慘死在這新婚夜的。好好活着不好麽,招惹什麽皇子。

“好好好,那我們退一萬步講。”女郎轉過身,溫柔地瞧着她,“阿姊過了生辰也有十九了,到那時我也要招婿上門,接手李家一半的鋪子了,小初,阿姊護不住你一輩子,讓你多學一些,就算不是為了什麽皇子王爺,也是要為了你自己打算。”

“多學一些,站的臺階高一些,你那在天上的阿娘也放心一些啊。”

李姒初轉了個身又将頭埋進了被子裏。

二姊真是唠叨,越來越像娘了。

道理她都懂嘛,皇子伴讀這是多大的榮耀,往後這些皇子若是有了封地成了占據一方的諸侯王,他們必定是作為左膀右臂跟随其後的。多少人羨慕的差事,李姒初卻不将它當一回事,也怪不得李二小姐恨鐵不成鋼。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嘛,明日我就去書院,好阿姊,你先起來了。”

李芳瑾笑笑,輕輕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便推門離去了。

她恍恍惚惚地在幔帳後慢慢爬起,擡眼遠眺着窗外圓鼓鼓的桃花苞與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莫名地有些悵然。

在那個故事裏,作為皇子登基墊腳石的李家,因站到了小太子這一面,在戰亂結束後,毫不例外地成了這被誅九族的世家之一。

于是受盡天下榮寵的貴妃娘娘懸梁于柱。

于是李家無數男女老少自刎于宗堂。

而剩下的那些旁支側系,男子發賣為奴,女子入營為妓,如有不服,格殺勿論!

但在那個故事中,她那不可一世的二姊,卻活的比任何人都要潇灑。

那一日,她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慢條斯理地寫下一紙休書,狼毫落地,硯臺敲碎,她手握一把長劍向前,如一把快刀,紮進千層浪。

她孑然一身,她一往無前。

“小初,你要記得。你念書,不是為了往後相夫教子,你學劍,不是為了往後護着你的孩兒,你琴棋書畫樣樣接通,亦然不是為了為自己的嫁妝增加籌碼。”

“你要記得,你活着是為了自己,你無論是念書也好,刺繡也罷,為的永遠都是自己。”

“你的命攥在你自己手裏,它為你研磨,由你書寫,不為神,不為鬼,不為天道恢恢。”

作者有話要說:  私設很多啦,在大概就是庶女有能力可以繼承家業,女子也可以科舉和入朝為官這樣的設定。

看了一眼新課表,被吓傻了,我合理懷疑自己上了個假大學真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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