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窦
“誅反賊!誅反賊!”
城牆下屍山血海堆成了一片,哭聲久久不息,昔日金碧輝煌的大殿早已沒了生氣,或有人被埋葬,或有人枉死在不知是叛軍的還是禁衛軍的刀下,柳絮沾了鮮血,從天而降的紅落在往大殿奔來的小娃娃頭上,像是上了紅妝。
小郎君約莫七八歲大小,雖穿着最平凡不過的粗布麻衣,可眉目中流露出的富貴之氣卻是遮掩不住的,有心人只需瞧一瞧便會發現,他絕不會是一個小宮女的私生子這麽簡單。
“子慎叔!子慎叔!”
小皇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睜脫開那些宮人後便往大殿內跑。曾經萬國來朝的輝煌早已不複存在,青玉鋪成的石階上只有一白衣青年手握重劍立在龍椅旁,垂眸淡然瞧着那向他跑來的小團子。
“陛下,陛下。”
宮人們想要将他抱回來,又怕驚擾聖體會被龍椅旁的那個劍眉星目的俊俏青年怪罪,只得退到門外等候着。
城牆下戰鼓的聲音越來越大聲,禁衛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新軍一點點吞噬,厚重的城樓門被重重錘開,血雨腥風伴随着初日的朝陽繞過窗棂吹來,拂亂了青年高高的馬尾。
“唉,你怎麽又來了。”
見小陛下跑來,白季梓一改方才的清冷模樣,像是每個家裏最和藹的長輩那般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從懷裏掏出了一顆沾了血的麥芽糖,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塞到小殿下手裏。
“還有不要老是子慎叔子慎叔的叫啊,你是皇帝我是臣子,要叫愛卿懂不懂。”
“子,子慎叔愛卿。”
“算了,你還是接着叫子慎叔吧。”他淺淺嘆了口氣,笑着對宮門外的姆媽與宮女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再等一會兒。
小陛下得了糖卻不像從前那樣歡喜,他只是懵懂地擡起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對面那個笑得一臉風輕雲淡的男人。
“還要啊,唉我這兒沒別的了,湊合着吧。以後你就讓你的那些嬷嬷們給你買啊,叔還有事,你先走吧。”
“我,我不走。”小團子吸了吸鼻子,将青年手中的麥芽糖推了回去,“他們說你是在騙我的,等我走了你就不走了,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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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慎叔,我們一起走吧,你看,你也可以裝成普通百姓的模樣,然後我們悄悄的出城,我不要當什麽皇帝了,走吧,叔。”
白季梓低頭輕輕啧了一聲,手臂一擡便将那小團子提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殿前那哭成一團的宮人們前,将他一把塞進姆媽懷裏。
“大人。”曾經宮中掌事嬷嬷,素來都是胭脂抹粉頭上不插幾枚金釵都不舒坦的蘇大娘,如今卸下了她所有的裝扮,扮作了一個最平平無奇的鄉野農婦,露出她那張被厚重胭脂所覆蓋的,憔悴的面龐。
“大人可有什麽對策麽。”
宮女太監們都打包好了行囊,換上了百姓的粗布麻衣,不論是往日在金銮殿上陰陽怪氣的大總管,還是那在浣衣局裏最勞累的小宮女,如今都穿上了一樣衣服,不論貴賤,他們都在這城将破的時刻,期待的看着他們昔日的‘君王’。
在他們的記憶中,白大人一向都是那所向披靡的模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手中的白玉茶杯端的穩當,從不會将那上好的龍井灑出半分。
他從不畏懼什麽,從不害怕什麽,若有萬都阻他,便一劍砍碎萬都。即便是到了如今這般田地,他們依舊選擇相信他。
“有什麽對策啊,好煩啊,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時候了我難不成從天上弄個天兵天将嗎,好了好了,趕緊走啊。”
青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随手将小皇帝頭上的柳絮取下:“你這小破孩別整天哭哭滴滴的,出去之後就忘了你龔斐這個名字,你以後就叫阿狗了曉得不,好了你們再不走我打人了啊,快滾快滾。”
原本還在啜泣的掌事嬷嬷聽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抹了抹眼角的淚,将小陛下送到一旁的宮人手中,撲通一聲跪下,認認真真行了一個叩拜禮。
旁的宮人見此紛紛膝蓋一彎,亦認認真真地跪了磕了個響頭。
“外頭說大人謀權篡位,挾天子以令諸侯,是個佞臣,是反賊。”
“但不論外頭如何說,大人于我等而言都永遠是大人。”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在青石板上,外頭厮殺聲不絕,金鸾殿前的宮人們卻跪在那個笑的淡然青年面前,磕下一個又一個響頭。
“行了行了。”他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好好活着,我就不陪你們了。那些家夥見不到我是不會罷休的。你們呢,要是想見我了,就往城牆上看一眼,我吧,十有八九會被挂在那裏,好了走吧。”
他不輕不重地将宮人們往門外一推,恰好推出了門檻。厚重的朱紅大門狠狠關上,将那個桀骜不馴的男人永遠囚在了裏面。
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手握重劍一步一步地踏上金玉臺階,走到他再熟悉不過那個位置,大步一邁,向下趟了下去。
“原來這就是龍椅啊,還挺舒服的,怪不得這麽多人都想睡呢。”
“子慎叔!你當真不和我們一起走麽?!”
小陛下撕心裂肺的聲音再度從門外傳來,但迅速便被宮人們壓了下去,只留下一些破碎的呼喊聲。他的哭喊聲愈發的小了,混在在這淅淅瀝瀝的春雨中與厮殺聲中,逐漸沒了蹤跡。
走什麽啊,走去哪啊。
青年微微眯起眼睛,袖中的相思子向下滑落,被他沾了血的掌心輕輕接住。
那該死的老太醫整日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什麽這東西有毒,在身上放久了會折壽,勸他扔掉雲雲,都被他狠狠罵了一通後丢出去了。
那家夥給他留下的東西本就不多,再扔了,他還有什麽呢?
“不走了,沒什麽好走的了。”
他閉上眼睛,慢慢将唇邊的相思子咽下,聽着門外的喧鬧與一聲一聲撞擊殿門的聲音,松開了手中的劍。
“走了,就見不到她了。”
雨聲漸漸大了起來,敲打在多少年都未經人住過的石階上,鑿出一個淺淺的坑。
這夢太長,被夢中魇住的少女在幻境中哭過了好幾場,在迷茫中一陣亂抓,最後握住了少年熾熱的雙手。
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向下用力一扯,哭着撲進他僵硬的懷裏。
“你怎麽不走啊!”
因着少女沒來由的這麽一撲,白季梓手中湯碗重重一晃,雖已經勉強定住了,但還是灑了些許出來。他看着自己煎了很多碗才勉強算得上合格的藥,惱怒地捏住了李姒初的後頸。
“阿初初,你發什麽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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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昨日那一場鬧劇,外宅中的人已回了本家不少,除卻看門的那老大爺以及做飯掃地的幾位仆婦和看花的花匠外,便只剩下昏睡不醒的李姒初和不想回家的白季梓了。
但是不回家歸不回家,該進城還是進城的。
于是本想睡個安穩覺的張大夫又被搖了起來,不情不願地跟着白季梓來了外宅。
“李姑娘沒什麽大事,就是被點了睡穴睡着了。因着她身子實在太虛,所以才這麽久都醒不過來。”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白季梓的額頭,罵道,“你說你這怎麽照顧人的,人小姑娘跟了你身子虛成這樣,啊?你以為她活蹦亂跳就沒事了,我告訴你,人小姑娘虛着呢,你以為個個都像你啊,鐵打似的。”
“行了行了,也沒什麽大事,你給她灌點補藥下去緩緩就好了。”
老大夫破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拿着診金便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個拿着藥包發呆的白季梓。
“少爺,您将藥拿給小的,小的來。”
那丫鬟搓了搓手跟在後頭。她雖平日只是個侍弄花草的,并未照顧姑娘家,但這姑娘家應當于花草都相差無幾——都是這般嬌弱的。
然而白季梓很不領情,他上下打量了那可以與他三姊一般年紀的丫鬟一眼,嫌棄道:“就你?你不行,我自己來。”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李姒初咳了幾聲,從一旁扯了一張帕子蹭了蹭嘴角,嗔怪地看着眼前無辜的少年。
.....好吧,其實是她自己嗆到了,和小白沒什麽關系。等等,要不是這家夥喂藥水平實在太差,她會嗆到嗎!
而且方才......一想起方才她投懷送抱的那一幕,再一想到夢中那個面色蒼白的青年,她的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知是為眼前人而感到羞澀,還是為那夢中觸不及的青年難受。
“喂,做噩夢了?”
見李姒初一直不回答他,幹脆放下湯碗,湊到了她跟前。
又見小姑娘迷茫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自己,趕緊将一條腿放了下去,解釋道:“我這是為了給你喂藥!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難伺候,喂一點吐一點,你要是不吃了你就醒不過來了你知道不!”
說着撓了撓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解釋道:“他們都去送那兩個沒臉沒皮大家家夥了嘛,現在屋裏人手不足,他們又笨手笨腳的,所以我親自來了。你不要不領情啊,我還是頭一次照顧人!”
李姒初垂眸“哦”了一聲,又将臉埋了下去。
她正煩着呢,哪有心思糾結這些。反正兩個人又不是沒蓋過一床鋪蓋,別說是白季梓現在坐在她床上,就是他現在直接躺上去她也沒什麽力氣把人踹下去。
“沒做噩夢,是堂危我夢到你死了,開心死了!”
“啧。”
李姒初醒都醒了,倒也沒有讓人抓着喂藥的說法,于是接過少年手中的藥碗,眼一閉脖子一仰,一口悶了個幹淨。
才舔了一口就被苦到說不出話的白季梓瞪大了他迷茫的雙眼。
“你,你這,這就喝完了?”說着一邊震驚一邊從懷中掏出塊麥芽糖往她手裏塞,“嘗點?”
少女随意接過糖,然後在眼前瞧了一陣,又往手帕上擦了擦。
“你幹啥。”這糖他包的可好了,明明沒有髒啊。
“不是,就是覺得它沾血了。”
“?”
少女還在自顧自地愣神,一晃眼便見那坐在對面的少年貼了過來,兩人額頭輕輕一撞,短暫地蹭了一下。
“不燙啊,你今天發什麽瘋。”
“我沒瘋,我看是你有毛病,你快出去,我要換衣服了!”不知是不是昨日那黑衣人的緣故,這一覺醒來,李姒初感覺自己的身子好了許多,至少下腹的墜漲感不再那麽明顯,只要不動的太厲害譬如跑步什麽的,都不覺着疼。
少年洩憤似地将她的腦袋揉成雞窩便出去了,床上多了個小坑,李姒初踢了踢被子,愣是沒踹平,再一踢時,便見那床褥上落下一串相思子。
“唉?這不是......”
這不是昨夜那個女子的麽?怎會在她床上。
***
白家這修在城外的宅子并不大,不過三四間院落,她不過是在其中随意晃了晃,便尋到了白季梓。
小郎君懶洋洋地躺在樹梢,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白,拉我一把!”
他一怔,聞言一垂頭便見到李姒初哼哧哼哧地攀着梯.子爬了上來。于是沒聲好氣地扯了她一把,将某個笨手笨腳的家夥帶到了樹上。
“你在上面做什麽。”
少女小心熨平自己的衣裙,擡臉問他:“這上頭有什麽好看的。”
“沒什麽好看的。”他将臉扭到一邊不看她,“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麽啊,說說呗。”
想什麽呢?想昨日驚鴻一瞥,想那蜻蜓點水一般落在自己眉心的吻,想那從未有過的狂亂心跳。
越是想,越是覺得害怕。
“我,那個,我。”
他支支吾吾地道,心跳愈發的快。只要稍稍眯起眼睛,便會想到那女子仿佛藏了天邊星韻的眼眸。
“初初!你幫我個忙!”
不行,他不信,他怎可能會對一個比自己年紀要大上許多的女子心動,且還是個揍過自己的女子!他又不是變态,會喜歡上打自己的人。
“幹蛤?”李姒初還在發呆,便被某個紅着耳朵的家夥扯到了跟前,似乎是聽到他含含糊糊說了什麽,便埋下頭去了。
“你大聲些,我聽不清。”
她這邊還沒嚷嚷完,便見某個家夥長腿一伸,将梯.子踹了下去,然後威脅道:“親我。”
“不然就不給你下去。”
“我才不要!”這家夥知道他在說什麽嗎!女孩子的初吻是能随便送出去的嗎!就算他們已經這麽熟了也不行!
“那我就告訴你阿姊她最喜歡的耳飾是你扔的!”
可惡,居然用阿姊威脅她。
“我還要把你上次為了不做課業在書裏灑辣子油的事情告訴你爹!”
可惡,就算是這樣她也絕對不會放棄。
“我還要把你在大街上被豬大腸砸昏這件事說的滿書院都知道。”
可惡!這個真的沒法忍!
“你混賬你!”
見小女郎的眼睛瞪得愈發的大,少年嘻嘻一笑:“反正你自個兒也下不去嘛,就一口嘛,不吃虧。”
左右她連自個兒脖子都啃過,不過是親一親額頭罷了,至于這麽大反應嗎?
“你若是不答應我,我就——”
威脅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一抹溫潤生生堵在了其中。
少女唇瓣溫軟,如山間明月指尖清風,霎時間芳香侵襲了他全身,叫他動彈不得。
他突然不在乎什麽奇怪的女子與一見鐘情的可笑想法了。
風月如何?春雨如何?驚鴻一瞥又如何?
再多的紛擾都敵不過這一刻的心亂,再多的情愫都填不滿這一刻怦亂的心慌。
作者有話要說: 小初自己有一串相思子手鏈,但是給小白留下的只有一枚罷了
相思是毒,吃了會死
抱歉今天遲到了嗚嗚,因為被老師太嚴了不好摸魚,只能下課了再更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