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負心
“紅柳,紅柳你在哪,咳咳咳。”
清瘦的女子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咬着唇喚道:“紅柳,你快來.....咳咳。”
長長的幔帳垂下,窗外翠鳥聲聲鳴,郎君與小姐們的笑聲自牆外傳來,滿院的歡喜之下,襯得她的屋子猶為冷清。
她叫了幾聲都見無人應答,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去往桌前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
這鸩毒當真是兇險。不僅是毒發性強,這後勁也相當駭人。距那日已然過去了将近半月之久,這半月她除卻些迫不得已的時候外,其餘的時候多半都是在床褥上動彈不得,若是動上一動,便覺五髒六腑仿佛都要被撕扯開來,疼的着實難受。
也就是近幾日還算好了些,但也僅限于在院內走走,出了門便走不動了。
女子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眉心,望向染了灰的銅鏡,瞧見裏頭枯瘦的不像話的自己,露出一個苦笑。
那鄰家的李三小姐亦是個病秧子,成日也是須得用多種藥材才勉強吊着這一條命,但即便是如她這般的,都未有像自己這般枯瘦憔悴過。
她在梳妝臺前坐下,手腕虛虛一擡,青絲散落在肩頭,染了些苦澀的藥香。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蒼白的面頰染了點胭脂,宛若雪上落了櫻,如夢幻境,并不真實。白繡繡望着鏡中的自己,又喚了幾聲秦嬷嬷,見始終是無人應答,最終是木梳一頓,簌簌地落下淚來。
她纏綿病榻的這幾日都是紅柳與秦嬷嬷在跟前伺候,如今,如今是連這一心向着她的丫鬟都不願理會她麽。
白繡繡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撐着桌子才想起身,便聽見門外似乎是有人正喚着她,一瞧,不是別人,正是她方才還在念着的秦嬷嬷。
“四小姐,您怎的就下來了。”
老仆婦匆匆跑來,給她裹上了厚厚的裘衣便将人往床褥上推:“小姐,您如今這還在病中,還是歇着些好。”
白繡繡搖搖頭:“不必了,我如今已好上許多了。大娘,外頭可是出了什麽事麽,為何我喚這紅柳她卻遲遲不來,她,可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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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紅柳她犯了錯,正在廳堂中跪着呢。”
紅柳自十歲便跟着自己,這跟了許多年,從未有像這般怎麽喚都不來的情形,又見秦嬷嬷神色有異,莫非......她越想越慌,于是握住了秦嬷嬷的手臂,哭道:“大娘,紅柳如何了,她究竟是做了什麽才錯事惹了夫人不高興,你讓我去見夫人,我來同她說。”
“四小姐,不是你想的這麽簡單。”
“那是如何?不行,你一定得帶我去,秦嬷嬷,替我更衣,我要去找夫人!”
“四小姐,這.....”“帶我去!”
見她到底執拗,秦嬷嬷只得輕輕嘆了口氣:“行罷,那便聽小姐的。”
左右小姐也要知道的,夫人藏什麽呢?
***
李姒初最後還是進了城,不過卻在自家白府與李府兩家門之中果斷選了白家。
——因為某個人說這裏有難得一見的熱鬧看來着。
“真的,你先看了再走也不遲嘛,你要是現在回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咱不缺這一會兒,看看就走。”
于是她沒某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連哄帶騙地去了白家。
白季梓誠不欺她,這白家此時此刻屬實熱鬧。
文熏見這失蹤了一天一夜的兩個孩子回來了,只狠狠瞪了白季梓一眼,倒也沒說什麽責備的話,只匆匆說了聲待會兒再收拾你後便帶着人去了堂屋。
李姒初縮着腦袋悄悄跟在後頭。小女郎面上紅暈還未消去,白裏帶着些許溫潤的紅,眸中氤氲着水氣,瞧着便是很想讓人狠狠欺負一下的模樣。
于是她被捏了臉。
接着某個手欠的家夥就被扭了手腕。
“唉疼疼疼,你撒手,看!娘來了!”
李姒初下意識松開了手,扭頭一看,見身後空空如也,才想扭身來罵一遭時左臉又被捏了一下。
見少女眉心又要蹙起,他趕緊将她肩膀一扭,哄着将院中推:
“好嘛好嘛,別生氣,娘這回真的來了,咱們快進去。”
雖然夫子包括胡七以及李姒初在內的人都常常道,小白的嘴騙人的鬼,但這回白季梓确實沒框她。
這廳堂之中,當真是熱鬧至極。
白家老爺常年在外經商,這在屋內主掌大權的素來都是白夫人。如今只見那畫着柳葉眉的文氏端坐高臺,冷眼瞧着面前哭作一團的男女。
“許娘子,這也是你的授意麽?”
她微微一笑,将手邊的茶送到那缺了一根小指頭的許氏手邊:“慌什麽,接着啊。”
“謝,謝夫人。”她抖着手想要接過,誰料還未碰到這瓷盤,便見夫人手腕微微一傾,白瓷杯碎了一地,熱茶濺起,潑灑在那哭花了眼的紅柳頭上。
小丫鬟生生被這麽一燙,下意識想要叫喚出聲,卻在夫人清冷的眼眸下縮了回來,再多了哭喊穿過唇齒間後,皆化作了一聲聲嗚咽。
“我真是想不明白。”
文熏直起身子,身後的錦帛向下一晃,虛虛地垂在地上,她瞧見縮在門外的李姒初,笑着将她招呼了過來。
堂中的仆從們皆紛紛向她側目,李姒初一愣,最終還是紅着臉喊了聲文姨,慢騰騰地挪到了白夫人的身邊。
“白家這上上下下,三個庶女兩個嫡子,你們不去打小少爺的注意,往四小姐身上招呼什麽?難不成我白家再如何疼寵一個庶女,還能将這莊上上下下的産業全送給她做嫁妝麽?”她輕輕摟着小姑娘的肩膀,又道,“若是不知如何在小少爺身上下手,這白家未來的主母使不使得啊?”
什,什麽?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的李姒初迷茫地看了一眼文熏,什麽叫未來主母!她怎麽不知道還有這事!
白夫人沒在意,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但抛開這些不談.....許氏,你撺掇自己侄兒勾引四小姐私奔,又意謀侵吞白家家財,你好大的膽!”
“還有你們,膽敢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做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你們可還曉得什麽叫禮義廉恥!”
許氏咚地一聲跪了下來,死死地咬着唇,不敢說一個字。
完了,完了,都是這兩個家夥目光短淺,惹了夫人不快,如今莫說是榮華富貴,就是這項上人頭也不保啊。
她手指微微曲起,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擡起了頭:“夫人!您不可如此武斷!妾身到底也是在老爺身邊伺候了如此之久的,也是老爺的人,您不可說罰就罰!”
“老爺的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女子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知道那姓白的老東西在外頭有多少外室,有多少春娘相好麽,莫說是将你罰上一罰,我就是用這小刀将你的筋脈一點點挑斷,我想他也不會在乎什麽。”
“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許娘子啊許娘子,你到底也是在這兒後院裏待了如此久的人,怎的還如此拎不清呢?”
那許娘子還想要辯駁些什麽,便見眼前女子手起鞭落,重重往碎瓷上這麽一敲,便見那白淨無瑕的瓷片上硬生生多了一道裂紋,咚的一聲碎成了幾瓣。
她沒理會婦人蒼白的面色,只笑道:“小悅,傳我的話下去,将那對不知好歹的野鴛鴦扔進豬籠裏,沉塘了罷。至于那許氏麽......”
“她既然要等她的老爺回來替她主持公道,那就讓她在柴房裏等着罷。阿順,傳一封信給老爺,就說這許氏落在我手裏了,老爺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給她飯吃。”
許氏晃了神,霎時間也忘了方才這貼着自己落下的鞭風:“夫人,您不可——”
“夫人!”
白夫人懶洋洋地擡眸瞧了瞧,見是白繡繡,笑了:“四小姐是在哪聽到的風,病也不養了,穿成這模樣便奔來了麽?”
“夫人。”她瞥了哭成一團的紅柳與沉默不語的許三郎一眼,咬着唇道,“繡繡不知三郎究竟犯了什麽錯,竟讓您如此大動幹戈。”
“哦?沒錯啊。”白夫人笑着坐下,招呼李姒初繞到自己身後來,“小初,給姨捏捏肩,順便學着點。你往後是要接手整個白家的,像這種蠢貨往後只會多不會少,你若是學不會怎麽處理,那便比蠢貨還要糟糕,曉得麽。”
莫名其妙就當了主母·被逼着學東西·尴尬的快要鑽地的李姒初僵硬地點了點頭,紅着臉說了聲好。
“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白繡繡見文熏不理她,聲音又放大了些,“即便是夫人也不可如此不講理!三郎與紅柳做錯了什麽,怎能說罰就罰。”
“行了,四妹妹,你就少說兩句吧。”白清歡噗嗤一笑,“我若是你,情郎與丫鬟厮混如此,我早就羞的不敢見人了我,你還在這兒鬧呢。”
“你說什麽,什麽厮混.....”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白三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不可能的,三郎待我如此,紅柳亦是随在我身邊已久的丫頭,他們怎會,怎會。”
“不信?你自個兒問問看咯。喂,紅柳你說,小少爺昨日撞見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麽。”
小丫鬟死死地咬着唇,不敢瞧她:“在,在做.....”
“大聲點啊,都敢在這兒大庭廣衆之下茍合了,怎的現在就羞了,說啊,說給你四小姐聽聽看啊。”
紅柳眼一閉,望向自己伺候了許多年的白繡繡,重重磕下一個響頭。
“我同三郎,在做那雲雨之事。”
雲雨,雲雨之事.....白繡繡只覺眼前一黑,求助似地望向白季梓:“小白,你告訴四姊,不是這樣的是麽,這是誤會是麽,你不是瞧見了嗎,你一定是看錯了對不對,三郎不會背叛我的,他不會的。”
“怎麽會呢,一定是哪裏弄錯了,怎麽會這樣呢?”
那個在花前月下對自己發誓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郎君,那個如清風明月一般的青年,那個同自己攜手夜奔的情郎——
那一場場郎情妾意的歡好,怎會是假的呢?
她當時抛下了一切一切随他走,他怎敢負她!
“四姊。”白季梓冷冷拍開女子的手,扯了扯嘴角,“我早就說了,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會的,不會的,三郎,三郎你說句話啊,你不是騙我的是不是,是他們弄錯了是不是。”她跪坐在地上,碎瓷片深深紮入她的膝蓋之上也不覺得疼,女子哭着握緊了許三郎的肩膀,“你說,我就信你。”
“白繡繡。”青年推開了她,冷笑道,“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
“沒了你身後的白家,你在我這裏同青樓裏的那些賤婦毫無區別。”
“你騙我,你騙我。”
她跪着一路爬過去,一個一個對他們地磕着頭。唇邊的話問了無數遍卻不願咽下,苦苦地在女子心上流淌。
“告訴我,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秦嬷嬷,你告訴我。”
“三姐姐,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小初,四姊對你最好了,你不要騙四姊,你告訴我這都是假的對不對,你們只是想讓我回家對不對。”
“阿順,阿順......”
滿座寂靜,唯有女子絕望的啜泣聲在房梁間久久回蕩。
無人應答。
作者有話要說: 一梳梳到尾這句最初我是在仙劍一裏看到的,原出處暫時還沒找到(撓頭)
晚上喝奶茶的時候一時興起給新坑做了個封面,就是放開那個道姑那本,大家可以去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