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匣子

驚蟄之後洛陽城中最是春夜喜雨,小雨滴滴答答地下個不休,敲在細嫩的柳枝梢頭,脆生生的響。

李姒初靠着柔軟的坐墊倚靠在馬窗前,伸出手向外頭撥了撥。春雨透過車窗飄了進來,在少女細軟的發梢上染了一點香。

“小初,回神了。”

容貌與她有三分相似的少女笑嘻嘻地戳了一下她的掌心:“你從方才就一直在發呆。”

“發呆?我沒有。”

李姒初搖一搖頭,又将這不着調的小公主推回去,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窗內少女笑鬧成一團,春風十裏柔情,洋洋暖意。

兩人嘻嘻地鬧了一會兒還沒坐穩馬車就突然停了下來,李姒初一個踉跄差點沒往地上滾去,幸虧龔羽墨眼疾手快趕緊抓住小女郎的肩膀,這才保住了她的臉。

李姒初揉了揉險些被撞疼的額頭,掀開簾子向外瞧:“我們如今到哪了。”

“回三小姐,還不遠呢,這才出城出了幾裏路。”

“那怎麽突然停下來了。”

“這,前頭有個姑娘攔着,說非要見見車上的人。”

姑娘?兩人對視一眼,愣是想不起在這附近還有什麽認識的人。

“殿下。”安靜坐在一旁的小宮女扯了扯龔羽墨的袖子,壓着嗓音道,“小心是刺客。”

“待奴前去查探一番,殿下的安全不容——”“李姑娘!”

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如山間清泉一般直灌她耳,李姒初掀開簾子一瞧,果不其然看見了那穿着粗布麻衣的豆腐坊女兒風曉曉。

小農女見李姒初從馬車上探出頭來,于是笑着抹了抹臉上的塵土,露出一口俏生生的白牙,踮起腳尖對她招手:“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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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路過李家村,于是讨碗水。

說是讨水嘛,但是......

“來來來,諸位別客氣,家裏現煮的豆汁!”

李姒初咂咂嘴,表示沒糖的豆汁她很不習慣。但看在風曉曉殷切的眼神下,她還是十分給面子的嗦了幾口。

“還不錯?”

“還好。”

“嘿,我就說。”少女挽起袖子對着院內的娘親喊了一聲,“娘,我就說李姑娘會喜歡吧,你還說她瞧不上呢,人李姑娘可好了,才不是你從前見到的那種讨人嫌的大小姐!”

“就你厲害!”

“那是。”

農家小院其樂融融,高高的竹竿上晾曬着豆皮,小鍋裏的豆汁在咕嘟咕嘟的響,天高雲淡的,就連是她這樣心情糟糕透頂的人都莫名其妙的覺得一切變得好了起來。

她微微眯起眼睛,閩了一小口豆漿:“你專程把我攔下,也不只是為了同我讨碗水吧。”

風曉曉搖搖頭,轉身從房中拿出了一個小匣子。

“我還想給你這個。”

“那日走的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同你道歉。”少女扭捏地揉了一下裙角,“其實我知道的嘛,那日若不是你在中間幫了忙,我現在也不會好好的站在這裏。”

“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在考試的時候問你的,對不起啊。”

李姒初眼皮一跳,怔怔地看向她。

“其實我知道的,他們打我板子的時候,手下留情了的。”風曉曉撓撓頭,“我還知道,你之後去替我求情了,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好好的在書院待着了。”

書院的事情确實是她做的,當時那些個考官上門來致歉的時候,她念在風曉曉平日為人還算不錯的份上就提了幾句。

雖然作弊不對,但這姑娘本質也不壞,就是在不該有的地方動了歪心思。這幾十大板打下來也夠她受的了,退學就太重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她雖對風曉曉有所埋怨,但也不打算趕盡殺絕,只希望她改過後能好好念書吧。

但是這打板子這事......

“唉,李姑娘不清楚麽,那就是有誰想幫着李姑娘做好事了吧,不論如何還是要多謝你。”

“無事無事。”李姒初擺擺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況且你我在書院的時候雖算不上太熟悉,但關系多少也算是不錯,我如今幫一幫你也是應當。”

這傻姑娘其實也挺可愛的,若不是因為她是農家女出身,他們能成為閨中密友也說不定吧。

少女原本灰暗的眼神在聽到李姒初這番話後蒙的亮了起來,她歡喜地牽過李三小姐的手,将手中的小匣子塞到她懷裏,笑成了一朵花:“那多謝你!我也沒什麽好給你的,這些小東西是我們給你的一點心意,姑娘收下吧!”

“說起來你同白公子上榜這件事我們還沒同你祝賀呢,只是這一趟你們又走的匆忙.....”她說着又開始低下頭揉她那皺巴巴的裙子,“我們本打算當面送你的,但你們走太快,如今又是農忙時刻,大家都在家裏忙着種地,只怕是趕不上,所以便托我來給你了。”

“就只有我的嗎?還有小.....白少爺的呢?”

一想起昨日那家夥欠揍的舉動,她心裏的火苗又竄了起來。什麽小白,他們現在是陌生人了,以後她見着別人了就畢恭畢敬地将他當白公子看,看他不膈應死!

“唉,白公子他說了不要的。”

好吧其實是這少爺心高氣傲,若不是他在臨走前把對李姒初有意思的——不管是從前有意思還是現在有意思的小郎君都挨個堵在巷口揍了一遍,從此失去了人心,也不至于混的這麽慘,連個臨別贈禮的份也沒有。

“不過白少爺沒有同你一齊麽,說來還要恭喜你們的,不知二位倒是會在洛陽辦酒還是在長安,若是在長安的話我只怕是到不了了,但若是在洛陽的話......”

小鐵鏟插在土裏,發出沙沙的聲音。

“你可一定要請我啊。”

辦酒?哈!

李姒初攏緊袖口,咬牙切齒道:

“好,一言為定。”

***

車轱辘再次滾起的時候,龔羽墨恰好做完了一個夢。

她看着抱着沾着塵土的小匣子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好奇地向前湊了湊:“小初,這是何物?”

“不是什麽,方才下車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朋友,是她給我的。”

“哦。”

見小匣子破破舊舊,龔羽墨也沒了什麽想一探究竟的心情,于是縮了縮腦袋,又靠回了椅子,

春困秋乏夏打盹,春雨綿綿最好睡覺。現在在洛陽還能偷偷閑,到時候到了長安回到她娘的小板尺下,她又要被逼着端起那所謂的公主架子了。

所以要趁現在多睡一會兒。

坐在她對面的女孩沒有一個坐在德妃位置上的娘,也沒有這樣的煩惱,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小公主如蝴蝶翅膀一般上下翻動的睫毛,在心底贊嘆了一聲真好看。

不愧是原女主!真好看!

說起來她一個平平無奇的商賈家庭的小姐能同堂堂六公主同乘一輛馬車,還要拖了某些小賊的福。

是的,誰能想到只是在城外放馬匹喝個水的功夫馬匹就被偷了呢!這些個可惡的偷馬賊,她祝他們撲街到底!

但還好六公主龔羽墨也要出城去長安,兩人順路又是熟識,往後指不定還要一起念書,于是心地善良的小公主對倒黴透頂的嬌小姐伸出了手,兩人便坐在同一輛馬車上了。

“睡的真好的,我也想睡.....”

她打了個哈欠,小心翼翼地拆開了懷中的小匣子。

匣子不大,不過只有她半個手臂那麽長,裏頭裝了寫雞零狗碎的小玩意,比如什麽千紙鶴了,信箋了,還有一些香囊啊之類的。雖瞧着并不是什麽貴重玩意,龔羽墨頭上随便一枚小珠子都能買下這幾百個一模一樣的匣子,但勝就勝在禮輕情意重嘛,瞧着這些小少年清秀端正的字,她還是是有些感動的。

“這是什麽,毽子嗎?”不用說,這個手藝多半是王家村的小花做的吧,這上頭的雞毛還挺新鮮,估計是她前不久剛從自家的母雞屁股上扒拉的,也不知是哪位可憐的母雞被拔了尾羽,做了這歪歪扭扭的毽子。

“唉,還有這個。”亮晶晶的琉璃珠子,在她上輩子的時候也就是一塊錢好幾枚的那種校門口的小玩意,但大毓不比現代,這東西少見且價值不菲,估計就是張小虎送的了,“上頭還有張字條。”

“噗......什麽叫雖然我舉報了你,但是我還是很喜歡你嘛,先打了人一拳再說喜歡她,這人就是這麽追姑娘的嗎。”

想起那虎頭虎腦的黑衣少年站在高臺上吵着嘴說喜歡自己的模樣,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還有這個,這是......胡七?”

清雅端正,涓涓而秀,筆鋒之間自帶風骨,就連信箋上頭都染着香......少女眸光微微一頓,最後還是輕輕打開了信箋。

染了茉莉花香的信箋中藏了張一枚圓潤可愛的玉,成色雖平平無奇,但卻被養的極好。她愣愣地展開那一張小小的信箋,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挑着燭火在油燈下幫着某個家夥抄書時瞥見的,那一頁端平方正的蒹葭。

小書生行的正端的直,永遠與她保持着一段距離,面見時總是以白少爺友人為借口。遠遠瞥見她時會腼腆一笑,又很快将頭埋下,只說上一聲多謝李姑娘收留之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頭,半緣修道半緣君。”

車轱辘依舊在向前而行,春雨綿綿,少年的心事雜糅在風中,路過她耳,說與她聽。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昨晚修到一點多準備放上去的,結果被審核了修不了了,氣死我了!

以後我就半夜更文早八修文好了ヾ(A‘)ノ

出自《終南山別》《離思五首—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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