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為你足夠聽話嗎?

範雲溪在江瀛辦公室坐着,邊小澄給他倒了杯茶,因為江瀛還沒回來,所以邊小澄背着手站在範雲溪面前,和他寒暄道:“範律師,這兩天很辛苦吧。”

範雲溪以為邊小澄指的是昨天姜子沖和江瀛雙雙入局子的事兒,就笑道:“我也沒想到昨天竟會發生那麽大的意外,不過還好到最後算是達成和解,沒有傷了任何人的體面。”

邊小澄搖搖頭,道:“你臉色不太好呀,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實話,範雲溪的膚色本就挺白,今天更是透出一層不透明的灰白色,眼窩還泛出淡淡的青色,看上去就像聊齋中被困女鬼溫柔鄉的文弱書生。

範雲溪放下手中的茶杯,掏出口袋裏的手帕折了兩下擦了擦鼻尖,笑道:“是啊,昨天一直在公司加班,沒怎麽睡。”

葉初陽跟着江瀛進辦公室時恰好看到範雲溪拿着手帕在擦汗,江瀛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很足,範雲溪的額角竟然滲出薄汗,他臉色虛白,拿着手帕擦汗像是從雪白的牆皮上刮下一層牆膩子。

江瀛只要不犯病,在任何時候都很像個人,他和範雲溪握手寒暄,笑道:“範律師,不好意思又麻煩你跑一趟。請坐。”

範雲溪應承江瀛兩句,又和葉初陽打了招呼,方坐下。範雲溪這次的目的明确且有條理多了,江瀛和姜子沖在公安局就達成了口頭協議,今天只是把口頭協定落成紙面文章;為了息事寧人,江瀛答應了姜子沖提出的部分條件,也強硬地拒絕了部分條件,最後的和解也只是江瀛賠償一筆不大不小的款子。江瀛手段也很強硬,他手裏也握着能讓姜子沖坐牢的罪證,最後兩人只能各退一步。

範雲溪和江瀛約定了還款日期,又立了一個雙方不再追究對方刑事責任的新約定,然後就想告辭了。

江瀛笑道:“留步,範律師,我還有些別的事想和你談談。”

範雲溪依言坐回去,道:“什麽事?”

江瀛和葉初陽相視一眼,葉初陽不知什麽時候和江瀛培養出了默契,自然而然就把話茬接過去,道:“關于鐘伶的事。”

範雲溪聞言,胸腔裏緩緩提了一口氣,緩慢而慎重道:“請說,葉博士。”

葉初陽道:“我剛才查了一些鐘伶的資料,鐘伶在兩年前的五月份做了一個流産手術,你知情嗎?”

範雲溪把眼鏡摘了下來,規矩而腼腆地把眼鏡擱在腿上,微低着頭說:“是的,我知情。”

葉初陽發現範雲溪似乎并不近視,因為範雲溪摘掉眼鏡後眼神仍然很清晰很清澈,但是範雲溪卻戴着眼鏡,他看到範雲溪的鼻根處被眼鏡架匝下去了一點痕跡,不明顯,但是細看可以看出來。他盯着人也不知道遮掩,很快被範雲溪察覺到了,範雲溪就向他笑道:“還有問題嗎?葉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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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陽反倒懵了一下,道:“哦,我想知道鐘伶懷的是誰的孩子,又為什麽把這孩子打掉了。”

範雲溪一低頭,又把眼鏡戴上了,道:“當時鐘伶在和劉彥談戀愛,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懷的當然是劉彥的孩子。”

江瀛笑道:“既然他們都已經談婚論嫁了,鐘伶又為什麽把劉彥的孩子打掉?這不是自相矛盾麽。”

範雲溪低低嘆了聲氣,很悲憫的模樣:“既然你們都查到鐘伶做過流産手術,那你們知不知道她還做過切除子宮和輸卵管的手術?”

江瀛還是在笑,笑得不合時宜不近人情:“這就是我們的下一個問題,鐘伶為什麽切除自己的子宮和輸卵管?”

範雲溪道:“因為鐘伶不想做母親。”

這個答案在葉初陽預料之中,葉初陽道:“原因呢?和鐘伶的母親有關嗎?”

範雲溪道:“對。其實鐘伶很可憐,她出生在一個很糟糕的原生家庭,她的父親有暴力傾向,總是家暴她的母親,她在那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難免會恐懼異性,恐懼婚姻。她的母親對她也不是很好,她對母親的恐懼多過于愛。她不幸的童年是她一生無法被治愈的陰影。後來她得了妄想症,她的病被控制住過一段時間,她也是在那段時間認識了劉彥,找到了想要托付終身的人。但是當她發現自己懷孕後又開始焦慮,焦慮加劇了她的病情,她擔心自己做不成一個合格的母親,擔心自己的孩子過上和她一樣不幸的童年生活。她病得越來越重,嚴重到視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為假想敵,她認為肚子裏的孩子在吸她的血啃她的肉,為她放置孩子的劉彥想利用孩子殺死她,所以……所以她就把孩子打掉了,還切除掉了子宮和輸卵管。”

葉初陽聽完,手心發涼,覺得江瀛辦公室裏的溫度陡然更低了,道:“所以鐘伶打掉孩子切除子宮的行為是為了自保?”

範雲溪點頭:“對。”

江瀛撐着下颚翹着唇角看着範雲溪,目光幽冷,笑道:“你怎麽知道?”

範雲溪愣了一下:“什麽?”

江瀛道:“鐘伶的想法,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就像她親口講給你聽過。”

範雲溪勉強露出一點笑:“對,她确實親口向我說過這些話。我可以保證我說的所有話都是鐘伶的原話,沒有杜撰的成分。”

江瀛:“為什麽?她不是恐懼異性嗎?你又不是她信任的愛人,她為什麽會這麽信任你,把心裏話講給你聽?”

葉初陽也覺察不對,看着範雲溪,等範雲溪的解釋。

範雲溪卻把目光移向葉初陽,笑容更加腼腆羞澀,道:“葉博士,其實那天我在醫院裏見到你,我就想起來了,我們以前見過。”

葉初陽眼睛微微一睜:“我們見過?在哪裏?”

範雲溪道:“大概是今年年初吧,我在天街藍爵酒吧見過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穿了一件白色羽絨服,在吧臺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葉初陽懵住好一會兒:“對,我去過。但是你…….藍爵酒吧是……”他忽然看了眼江瀛,不說了。

江瀛面色無異,還在微笑,對葉初陽道:“我知道,藍爵酒吧是gay吧。”

一下對兩個不熟的人出櫃,想必範雲溪很羞赧,所以笑得很腼腆:“是的,我是同性戀。我經常去藍爵酒吧,葉博士想必不怎麽去吧?”

葉初陽搖搖頭:“偶爾去。”

範雲溪道:“我看出來了,當時我想找你搭讪,還沒來得及你就走了。所以我對你印象很深,在醫院見到你就想起你了。”

葉初陽神經很粗,完全沒get到自己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放走了一次桃花運,繼續公事公辦道:“鐘伶信任你和你是同性戀有關系嗎?”

範雲溪笑得有些無奈:“可能是因為我對她沒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對她構不成威脅,我們是大學同學又比較談得來,所以她比較信任我吧。”

範雲溪說得很委婉,可以粗暴解釋為:在鐘伶心裏,他不算是異性。

葉初陽:“那鐘伶向你提起過她的父母嗎?”

範雲溪皺起眉回憶了一陣子,道:“有倒是有,但也就幾句。”

葉初陽:“什麽?”

範雲溪先長嘆一聲氣,道:“這是發生在她堕胎又切子宮之後的事了,她說她能感覺到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對她越來越冷漠,總是避着她在計劃什麽,說——”

江瀛:“她說什麽?”

範雲溪看着他,道:“她說她的父母和未婚夫聯合起來想要殺死她。”

葉初陽想起出現在鐘伶精神艙裏那句像是畫外音似的念白:我知道你們不愛我,我知道你們在計劃殺死我。

範雲溪搖搖頭,很無奈的樣子:“她跟我說的時候情緒很激動,還說她要反擊,她不會等死。我勸她去看心理醫生她也聽不進去,其實她的想法完全是妄想,劉彥很愛她,知道她打掉了孩子還堅持和她結婚。還有她的父母,雖然她父母感情不好,但是為了她這麽多年也沒有離婚,還為她拿出半套房子的陪嫁。她真的不該以這麽大的惡意揣測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三個人——”

鐘伶不該以如此強烈的惡意去揣測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三個人。

這是範雲溪所說的最讓葉初陽印象深刻的話。

談過鐘伶的事,江瀛和範雲溪握手道別,江瀛着意看了看範雲溪手腕上的手表,笑道:“表不錯。”

範雲溪把袖口往下拉,遮住了手表,笑道:“謝謝。”

範雲溪走了,江瀛慢慢做回沙發上,摸着下巴饒有興味道:“有點奇怪。”

葉初陽問:“什麽奇怪。”

江瀛反問:“你剛才看到他戴的表了嗎?”

葉初陽搖搖頭:“什麽表?很名貴嗎?”

江瀛笑道:“相反,很普通的卡西歐機械表。”

葉初陽不覺有異:“有什麽奇怪?”

江瀛道:“他穿的西裝和鞋子加起來差不多三萬多塊,卻戴一塊不到兩千塊的手表,不奇怪嗎?”

葉初陽對奢侈品沒有絲毫研究,他碰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域只能懵逼:“我不知道,奇怪嗎?”

江瀛道:“看他穿搭,他是個很注重品位的人,卻戴一塊和衣服很不适配的手表,只有兩種原因;要麽這塊手表夠貴,能凸顯他的經濟實力,要麽這塊表對他有特殊意義。”

葉初陽持續懵逼:“那範雲溪是哪種原因?”

江瀛神神秘秘一笑:“哪種都不是。”

葉初陽皺眉:“我聽不懂了。”

江瀛默了片刻,語氣幽冷:“那款機械表唯一的特點是表帶夠寬,戴在範雲溪手上,就像是……”他欲言又止,轉頭看着葉初陽,“像是刻意在遮蓋什麽東西。”

咔噠一聲,範雲溪一邊低頭走路一邊解下手表揣進西服口袋,大步走向電梯間。他等的電梯很快開了,展星羽和一名女職員走了出來。

範雲溪立刻調整出笑容:“展總。”

展星羽漠然地微笑着,他支走了女秘書,站在範雲溪面前,道:“聊完了嗎?”

範雲溪:“是的,那我先走了,展總。”

他擡腳走向電梯,卻在走到展星羽身邊時被展星羽搭住肩膀,攔住了。

展星羽把手輕輕搭在範雲溪肩上,臉朝範雲溪頸窩靠近嗅了嗅,唇角一挑,笑問:“昨天晚上,你在哪裏過的夜?”

範雲溪向他稍稍側頭,道:“當然是在我自己家裏,展總。”

展星羽微微冷笑:“你在自己家裏過夜,身上怎麽有白斯年浴室裏沐浴液的味道?”

範雲溪不語,把牙咬緊了,在忍耐克制着什麽。

展星羽笑道:“看來他很中意你,為什麽?因為你足夠聽話嗎?”

範雲溪忽然跑進電梯,逃似的關上了電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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