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鐘樓
第二次進入鐘伶的精神艙,依然還是那座起火的廢墟之城。城市中的建築坍塌了将近一半,熊熊烈火在廢墟上燃燒,整座城市上空都飄蕩着雪片似的灰燼。一片廢墟中拔地而起一座高聳的鐘樓,樓很高,中上位置鑲嵌着一塊碩大的表盤,表盤裏卻沒有刻字,只有一根針在緩緩移動,還傳出沉悶的滴答聲。
江瀛指着那棟插入天穹的鐘樓,問:“那是什麽?上次來沒見過。”
葉初陽也仰着臉看着樓上那塊碩大的表盤,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鐘伶的眼睛。”
江瀛笑道:“這麽邪門兒?”
葉初陽道:“鐘伶已經察覺到有人入侵了她的大腦,開啓了防禦機制,她上次不是還試圖把我們全都殺死在禮堂嗎?她失敗了,所以想啓動熔毀程序。”
江瀛問:“熔毀程序?”
葉初陽道:“是精神艙裏的一道隐藏程序,你可以理解為終結,如果鐘伶觸發了熔毀程序,她的精神艙就會徹底關閉。如果我們在她的精神艙關閉之前沒有逃出去,我們就會被關在她的精神艙裏,後果……可能會很糟糕。”
江瀛道:“既然這麽危險,那你為什麽要設計這道程序?”
葉初陽搖搖頭:“不是我設計的,是精神艙自發的一種自我保護。”
江瀛想了想,道:“如果鐘伶的精神艙被關閉,那她自己本身會受到影響嗎?”
葉初陽神色惴然:“關閉精神艙有兩種情況,要麽只是關閉精神艙,不允許其他人再進入,要麽徹底摧毀精神艙。”
江瀛:“有什麽不一樣?”
葉初陽道:“當然不一樣,徹底關閉精神艙相當于做了一場手術。”
江瀛問:“什麽手術?”
葉初陽微微皺眉,眉宇間流露一絲厭惡:“前額葉切除手術,你聽說過嗎?”
江瀛笑道:“就是把一根冰錐從眼窩伸到腦子裏把前額葉攪碎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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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陽點點頭:“對,你說的是最早的手術形式,現代醫學已經把這種手術禁止了,因為太殘忍,太不人道。”
江瀛卻笑道:“人道?如果能讓一個發瘋的人平靜下來,還要那麽多人道幹什麽?”
聽江瀛話裏意思,是支持這種手術的,葉初陽忍不住瞪他,擺出一張很嚴肅的臉:“你不能這樣想,這種手術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害人,切除前額葉和掏空腦子沒什麽兩樣。”
江瀛把手一攤,不痛不癢道:“也許對病人來說掏空腦子沒什麽不好。”
葉初陽忽然站住了,面朝着他板着臉道:“你再說,再說就不帶你一起了。”
江瀛:……
葉初陽嚴肅起來其實挺有氣場,也并非是色厲內荏,但是江瀛就是不怵他,因為葉初陽實在不擅長發飙也不擅長威脅人,葉初陽死板慣了,被惹怒了也不過把眼一翻然後默默走開,連在心裏罵人都不會。所以當葉初陽對着江瀛發怒時江瀛覺得葉初陽威脅人的水平最多也就小學五六級,只有五六年紀的孩子威脅人才時會說‘下次不帶你一起玩’。
江瀛從善如流道:“OK,我不說了。”
葉初陽用力盯他一眼,繼續往前走:“我還沒說完,如果鐘伶真的毀掉自己的精神艙,那她就相當于被切掉前額葉,或許會喪失記憶。所以我們不能讓鐘伶毀掉她自己的精神艙。”
江瀛笑得很欠揍:“哇,那我們還要充當救世主的角色?怎麽阻止鐘伶毀掉精神艙呢?”
話音未落,一道穿黑紗黑裙的身影從葉初陽身邊蹿了過去,把葉初陽吓了一跳,蹦起來往江瀛身後躲。
“你的球棍呢?球棍!”
葉初陽把江瀛往前一推,嚴嚴實實躲在江瀛身後。
江瀛一臉淡定地看着那個穿黑裙的背影,道:“葉博士,那是你表妹。”
葉初陽雙手揪住江瀛衣角,露出一雙眼睛往前看,看到那個穿黑色洋裝的女人果然是法西娅。
法西娅穿得繁瑣又精致,不僅穿着一件裏三層外三層的洋裝,還戴着一頂垂着半邊紗的帽子,脖子裏紮着項圈,雙手戴着黑絲手套,像剛下了漫展。
“邊秘書,快來這裏,這裏好看!”
法西娅站在一片起火的廢墟前,頭頂着灰暗的天空,背後是一根插入天跡的鐘樓,簡直像是千萬級特效。
邊小澄脖子裏挎着一擡相機氣喘如牛地跑了過去,路過葉初陽和江瀛時還不忘打招呼:“江總,葉,葉博士。”
法西娅提着裙擺做作地扭來扭去:“快啊邊秘書,搶天光啊。”
邊小澄一邊喊着來了來了一邊蹲下身子調準對焦給法西娅咔咔拍照。
葉初陽看傻了,終于發了回像樣的脾氣:“你們怎麽進來了?誰讓你們進來的!”
法西娅正做名模狀用一張哀傷凄涼的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滾滾陰雲,眼角甚至挂着一滴晶瑩的淚珠,說:“你喊個雞毛,老娘進來拍幾張照又不礙你事兒,走開走開走開,別妨礙我醞釀情緒。”
葉初陽很生氣:“你進來拍照那機器誰看着!”
法西娅背過身,回眸望向廢墟烈火,黑紗蒙住她半張哀絕的側臉:“我把辦公室門鎖死了,除了你無孔不入的剩男氣息,沒東西能進來。邊秘書你往左邊挪挪,別照我雙下巴。”
葉初陽恨不得沖過去捶她一拳:“你給我趕快出去聽到沒有,我告訴過你不能再進來!”
法西娅側匐在地做瀕死狀,伸手向前方,眼中顯出星火般的微弱光芒:“聽不到聽不到,你念我一句老一歲,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四十五歲的單身老gay了。邊秘書你看看我眼睛裏有沒有淚光?藍色的?不不不,那是我的美瞳快掉了。”
要不是被江瀛拽住了胳膊,葉初陽已經沖過去把她薅起來一腳踹飛了:“你穿得像個死了老公奔喪的烏鴉有什麽好拍的?趕緊給我滾出去!”
法西娅仰躺在地上,頭歪向一邊,裙擺散開,眼睛一閉就是入殓妝:“你這沒情趣的老gay懂個鳥蛋,我這是暗黑華麗哥特風,你才像死了老公奔喪的烏鴉。哦,對不起表哥,我忘了你沒男人。”
葉初陽氣死了,又向邊小澄喊:“邊秘書,你又為什麽進來?我沒同意你進來!”
邊小澄抹掉額頭上的汗,道:“我來出差啊葉博士。”
葉初陽:“出差?”
邊小澄豎起三根手指頭:“江總說了,工作時間進入精神艙算我三倍出差補貼。”
葉初陽鐵青着臉回頭問江瀛:“你讓他們進來的?”
江瀛立馬搖頭:“不是我,我不知情。”
葉初陽将信将疑,礙于江瀛是金主的身份才沒有對着江瀛發脾氣,江瀛偏偏沒有眼色,把手往他肩上一搭,彎腰湊到他臉跟前,笑道:“葉博士,你現在單身?”
葉初陽:……
法西娅的表現力很強,很會拍照,轉眼又換了姿勢,像從廢墟裏被扒出來的洋娃娃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瞪着一雙空而無神的美麗的大眼睛,說:“對,我表哥五行缺男人,空窗期很多年了,江總要是認識圈子裏的好男人記得給我表哥介紹,這樣他就沒工夫管我了。邊秘書你小心點,你腳邊趴了一只老鼠正在啃你的皮鞋。”
邊小澄立即尖叫着跳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黑乎乎的老鼠受了驚,沒頭沒腦沖向法西娅,法西娅提着裙擺站起來一腳把老鼠踢飛,老鼠像是被撇出去的手榴彈一樣留下一個小黑點的影子,法西娅順勢保持住提着裙擺飛腳踹老鼠的姿勢,被定住一動不動:“快快快邊秘書,這個姿勢A爆了。”
邊小澄端着相機狂按快門。
葉初陽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扭頭走了。
江瀛道:“既然你們已經進來了那就幫幫忙,法西娅,你和邊秘書拍完照去找鐘伶當年做流産的醫院,有消息還是通訊器聯系。”
法西娅沒空講話,比了個OK的手勢。
江瀛去追葉初陽,小跑趕到葉初陽身邊,笑道:“你為什麽這麽生氣?法西娅又不是沒有進來過。”
葉初陽指了指自己被鐘伶的母親抓了一把至今還留着掌印的手臂,道:“很危險,我不想讓她再涉險。”
江瀛笑道:“或許法西娅的想法和你一樣,因為很危險,所以不放心你。”
葉初陽不說話了。
江瀛輕輕按住他的肩,道:“所以需要我幫忙嗎?”
葉初陽納悶:“幫什麽忙?”
江瀛笑道:“幫你介紹男朋友,我還真認識幾個條件不錯的。”
葉初陽臉立馬就垮了,說:“不用。”
江瀛的目光在他臉上溜了兩圈,沒頭沒尾地笑了一聲,道:“我幫你留心。”
男朋友話題到此為止,他們到了鐘伶家樓下,還是那棟古舊的筒子樓。這棟樓裏幾乎已經空了,站在樓底下往上看,只有幾家窗外晾着衣物和被褥,樓裏樓外死寂地像是沒有活物。
樓底下圍牆外開着一家小炒館,店裏店外擺了幾張桌椅,江瀛先走進店裏看了一圈,沒看到人,只看到店裏落滿灰塵的桌椅和牆上褪了色的菜單。他走出店,把店外一張桌子簡單擦了擦,道:“坐一會兒,陳笑蓉還沒來。”
葉初陽和他臨着路邊坐着,如果有誰進入這棟樓,他們能第一時間看到。江瀛摸着下巴仰頭望着那棟插入雲巅的鐘樓,還能看到鐘樓上那塊碩大的表盤,笑道:“鐘伶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們。”他頓了頓,又道,“如果鐘伶真的想阻止我們,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我們同歸于盡。”
葉初陽皺着臉,表情很苦:“你在故意吓我麽?”
江瀛笑道:“我沒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
葉初陽:“我哪有。”
江瀛道:“你沒有嗎?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你這次進來本來就是多此一舉。”
葉初陽嘴硬:“不是答案,是懷疑。”
江瀛道:“OK,懷疑。你懷疑是鐘伶蓄意放火燒死了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因為鐘伶妄想症嚴重,她認為父母和未婚夫在謀劃殺死她,所以搶先下手殺死父母和未婚夫,而且你也已經從範雲溪口中得到了能夠驗證自己猜想的證詞,那你還進來鐘伶的精神艙幹什麽?”
葉初陽若有所思道:“我覺得奇怪。”
江瀛:“什麽奇怪?”
葉初陽道:“就算我們猜的是對的,婚禮現場那場火不是意外,是鐘伶放的。鐘伶又為什麽在病房裏放火?她想燒死自己嗎?”
江瀛托着下颚,輕描淡寫道:“你不是說過嗎,當年婚禮上演的慘劇一直在鐘伶的腦子裏上演,或許她經不住壓力和折磨,想用死亡解脫?”
葉初陽遲疑道:“有可能,但是我還是覺得奇怪。”
江瀛失笑:“還有什麽地方奇怪?”
葉初陽擡眼直視江瀛,道:“範雲溪和鐘伶的關系。”
江瀛道:“範雲溪是gay,鐘伶把他當閨蜜,而且範雲溪還對你有好感想要搭讪你,這不是範雲溪親口對你說的嗎。怎麽?你不信他?”
葉初陽豎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光禿禿的左手手腕:“他的表。”
江瀛了然:“你懷疑他表帶下藏了東西?”
葉初陽沒有說話,又想起鐘伶和劉彥手腕上均有的拼圖刺青。
江瀛忽然指了指路對面,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陳笑蓉來了。”
葉初陽回頭,看到陳笑容提着一兜水果和一箱牛奶緩步迎面走來;陳笑蓉換下了護士服,穿着一套簡約的襯衫長褲,不變的是她黢黑無光的眼睛,和她刷了層灰白色牆膩子似的臉。
等她走進筒子樓,葉初陽和江瀛才起身跟上她,樓梯裏的光線一如既往的暗,葉初陽走在江瀛身後,明知整棟樓裏只有他們幾個人,依然緊張兮兮地往樓梯上下張望,擔心那只吓人不輕的暹羅貓從什麽地方再竄出來。
到了頂樓,江瀛在牆根處止步把葉初陽攔在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陳笑蓉;陳笑蓉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鐘伶家門口敲了敲房門,很快,房門開了,方瑜出現在門口,笑道:“你來了呀陳護士,快請進,哎呀還帶什麽東西呀。”
陳笑蓉臉上咧出僵硬不自然的笑容,寒暄着走進房間,方瑜随即把門關上了。
江瀛回頭問葉初陽:“你想見誰?方瑜還是鐘伶?”
葉初陽揪着他的西裝下擺不松手:“我想見鐘伶,我要弄清楚陳笑蓉說她虐貓是不是真的。”
江瀛想了想,道:“那就不能從正門進,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