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的女孩兒

鐘伶家隔壁的房子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住了,江瀛握住門把手用力扭了幾下就把門推開了,門一開,門框上的灰塵立即飄灑下來,房子裏潮濕的酸腐氣味浪潮一樣翻滾。

葉初陽有點鼻炎,忍不住捂住鼻子幹咳了兩聲。

江瀛讓他站着別動,只身一人在各個房間裏轉了一圈,在一間書房門口朝葉初陽招招手,道:“過來。”

葉初陽壓着步子走過去,看到江瀛把一張椅子放在書架前,踩着椅子上了書架,移開了天花板一塊木板,露出約一米來寬的方形洞口,江瀛道:“上面是閣樓,我先上去接你。”

說着,他雙手扒住洞口,以一個很标準的吊杠的姿勢向上鑽進洞口,蹲在天花板之上,又彎腰下來朝葉初陽伸出手:“上來,把手給我。”

葉初陽沒他那麽好的運動神經,光從椅子上爬上書架就廢了好大力氣,還差點把椅子踹翻,蹲在書架上堪堪把右手遞給江瀛。

江瀛右手握住他手掌,左手握住他小臂,直接把他從洞口拽了進來,葉初陽只感覺身上一輕,随後就蹲在天花板木板上了,他捂着心口詫異道:“你力氣這麽大啊。”

江瀛轉過身蹲在地板上往前移,低聲道:“不然你以為我大飛鳥是白練的嗎?”

葉初陽鴨子步跟在他身後,心道大飛鳥不是強健下面嗎?和他臂力好不好有什麽關系?

小小的閣樓很快走到頭,背面打了一扇窗,窗戶已經沒了玻璃,只剩下骨架,江瀛蹲在窗口前往外看了看,發現這棟樓背面還延伸出一米來寬的平臺,用來放置物品和曬衣物。他把窗口木條拽掉,先從窗口跳下去在平臺上落地,然後把葉初陽也接了出來。

葉初陽一落地就直接蹲下了,因為他毛病多,不僅膽小還恐高。

江瀛往前張望一圈,回頭已經沒人了,低頭一看,葉初陽蹲在地上仰臉看着自己。江瀛又無奈又好笑:“膽子這麽小?”

葉初陽誠實點頭:“嗯。”

江瀛沒辦法了,搖搖頭走到平臺護欄邊緣,看到隔壁鐘伶家閣樓後面也有一方平臺,周圍也有護欄,兩圈護欄之間隔了一米多的距離,站在護欄上大着膽子往前跳可以直接跳到鐘伶家的平臺上。

江瀛也這麽做了。

葉初陽瞪大眼睛驚心動魄地看着江瀛爬上護欄毫不猶豫往前一躍,身姿矯健地在隔壁閣樓平臺上落地。江瀛跳過去,本想讓葉初陽也這麽跳過去,但是葉初陽對他瘋狂搖頭,葉初陽向天再借五百個膽子也不敢像他一樣從高空上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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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瀛低頭尋摸一圈,很快發現一架豎在牆邊的梯子,他把梯子架在兩個平臺之間,道:“踩着梯子過來。”

葉初陽給自己壯壯膽,蹲在梯子上手腳并用爬了過去,落地的時候手腳全都軟了,一下沒站穩就栽到了江瀛身上。

江瀛下意識就要扶住他的腰,忽然想起上次扶他腰他很火大,就把雙手撒開了,笑道:“碰瓷嗎?”

葉初陽立馬站好,扶着牆緩了幾口氣,沒有心思和他說笑,白着臉問:“怎麽進去?”

鐘伶家閣樓也開了個後窗,窗戶從裏面被鎖住了,但是難不倒江瀛,江瀛撿起一根鐵絲從窗縫裏面伸進去捅了幾下,窗戶吱呀一聲往裏彈開了。江瀛先進去,葉初陽其次,兩個人站在閣樓裏可彎腰行走,江瀛依舊走在前探路,腳踩着發出輕微吱呀聲的木板慢慢往前走,繞開放置的一堆堆雜物,低聲道:“聽到聲音了嗎?”

葉初陽捏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後,聽到前方傳來低低的聲響,那聲音有點難以形容,像是風抖動窗簾,也像是衣料相互摩擦。他從江瀛身後探出頭,指着一個破舊的漆紅木制衣櫃,道:“從那後面傳出來的。”

兩人把步子壓得更輕,悄無聲息地朝衣櫃走了過去,他們經過樓梯口時聽到了樓下方瑜和陳笑蓉的說笑聲,她們在聊不日将近的超市打折促銷活動……

越靠近衣櫃,那種類似于布料相互摩擦的聲響越來越清晰,葉初陽跟着江瀛轉過衣櫃,看到地上躺着一只紮着口的麻袋,麻袋裏鼓囊囊的,裏面有什麽東西在活動。

江瀛回頭和葉初陽對視一眼,然後把葉初陽往後攔了一下,握緊剛才撿的木棍朝那只麻袋走過去,他蹲在麻袋邊緣,正要把袋口解開,一把刀尖忽然從裏面捅了出來,若不是江瀛收手及時,已經被那刀尖紮穿了手掌。

江瀛立刻往後退了兩步,看到那把刀刃在麻袋裏來回割了幾下,很快把袋子割出幾道裂痕。

葉初陽急忙走到江瀛身邊,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紙巾擦掉江瀛手上的血:“沒事吧?傷到骨頭沒有——”

話沒說完,江瀛忽然一把摟住葉初陽往後仰倒,葉初陽被迫趴在江瀛胸口,懵了一下,随後一把抓住江瀛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外扭:“你還跟我胡鬧!”

江瀛噓了一聲,然後朝他背後擡了擡下巴。

葉初陽回過頭,頓時就僵住了;那只麻袋被割開一個口子,裏面是漆黑的,可在漆黑的麻袋裏露出一雙在黑暗中反着微光的眼睛,那雙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們……

随着一聲尖銳的貓叫,一只暹羅貓從麻袋裏跳了出來,然後是第二只,第三只……七八只貓争先恐後逃命似的從袋子裏鑽出來,均是血痕遍身,它們一窩蜂地在閣樓裏橫沖直撞,紛紛跳下樓梯。

葉初陽心髒都快停了,他依舊看着那只麻袋,因為麻袋裏那雙陰冷的眼睛還在那裏……很快,那把刀又從破洞裏伸出來把麻袋割了一道狹長的口子,然後從麻袋裏鑽出一個血痕累累的小女孩兒;她身穿吊帶裙,披散着頭發,發絲被她臉上的血糊住蓋住了半張臉,手裏拿着一把沾滿血跡的美工刀,就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索命的女鬼。

“鐘伶?”

葉初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女孩兒。

鐘伶像是被提線操控的木偶,從內到外都僵透了,她直板板地站在葉初陽和江瀛面前看了他們片刻,然後轉過身往樓梯方向走去,手中的美工刀往下流着血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跡。

江瀛無病呻吟:“葉博士,我喘不過氣了。”

葉初陽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左手按在了江瀛胸口把江瀛煉得發達結實的胸肌抓了個正着,江瀛還朝他挑眉,笑道:“手感怎麽樣?”

葉初陽臉一紅,立馬撒開手,爬起來就朝鐘伶的身影追了過去。

“伶伶!你怎麽又做這種事!”

方瑜的呵斥聲尖銳又刺耳,還有些誇大其詞的驚恐,像是刻意在表演。

鐘伶站在樓梯口,将手中的美工刀對準了自己的母親,痛哭着說:“都是你!是你在害我!”

江瀛抖一抖衣領,遲了幾步走到葉初陽身邊往下看;鐘伶已經下樓了,方瑜和陳笑蓉圍在鐘伶身邊,陳笑蓉捂着心口戰戰兢兢地說了句我下去叫車帶伶伶去醫院就奪門而出了。

葉初陽也想下樓,但被江瀛按住肩膀,江瀛道:“接着往下看。”

葉初陽再度低頭往下看時,樓下發生的一幕使他不敢置信;陳笑蓉離開後,方瑜像是陡然間變了個人,方才那個關切女兒的母親已經不見了,此時的方瑜冷靜陰沉又暴力,她揪住女兒的頭發用力往後扯,鐘伶被迫高高昂着頭,露出臉上被貓爪抓出的傷痕,一道一道橫豎疊加,她的臉凄慘得像是被割裂的畫布。

方瑜揪住鐘伶的頭發,冷冷道:“你剛才說什麽?”

鐘伶流着眼淚低聲啜泣:“是媽媽,是媽媽把我和冬冬還有其他小貓捆在袋子裏,也是媽媽割掉了冬冬的耳朵,不是我傷害的冬冬和其他的小貓——啊!”

方瑜抓住鐘伶的後頸把她的頭摔在地上,冷靜地說:“伶伶,你怎麽能撒謊,撒謊可不是媽媽的好女兒。你覺得你剛才說的話會有人相信嗎?不會的,陳護士很相信媽媽,如果你敢對陳護士撒謊,陳護士就會喂你吃媽媽給家裏老鼠吃的那種藥,聽清楚了嗎?”

鐘伶的臉磕在地上,雙手在地板上無力地抓撓:“嗚嗚嗚嗚我好疼啊,媽媽我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方瑜輕輕笑了一聲,說:“媽媽不是告訴過你嗎?只要你住院,爸爸就回來看你了。媽媽也很想見爸爸,我們去醫院等爸爸回來好嗎?”

鐘伶:“不要,媽媽,我求求你……好疼啊,真的好疼……”

陳笑蓉回來了,說叫好了出租車在樓下等着。

方瑜換上一臉悲切的神情,背起鐘伶就出門了,而鐘伶只能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她脊背上。

葉初陽看傻了,直到房子裏沒人了才回過神來,道:“怎麽會這樣?”

剛才發生的一幕也在江瀛預料之外,但是江瀛還是一副風雨不驚的模樣,淡淡道:“看來鐘伶沒撒謊,她的貓是方瑜傷的,她的傷也是方瑜幹的。”

葉初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難道鐘伶的妄想症就是這樣來的嗎?她的母親一直在傷害她并且給她暗示她周圍人都會傷害她,所以鐘伶才會患上嚴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嗎?”

手表響了一聲,江瀛低頭看着手表說:“這一家子人互相傷害,鐘兆強傷害方瑜,方瑜就傷害鐘伶,最後鐘伶放火燒死父母算是這兩口子自作孽不可活,孽力反噬。”說着,他把手表伸到葉初陽面前,“法西娅找到了鐘伶當年做手術的醫院,去看看?”

離開筒子樓,天色瞬間就暗了,滾滾的黑雲像是海面上翻湧的浪潮,不斷有閃電從雲虢中流瀉出來,地面燃燒的火焰像是從地獄中逃出的火種,在荒蕪的廢墟般的城市缭燒成原。

葉初陽和江瀛按照法西娅标注的路線一直往前走,竟然越來越逼近那棟鐘樓,挂在鐘樓上的表盤中的針還在轉動,速度比之方才快了一些,快得讓人有種迫在眉睫的緊張感。鐘樓底部有一道圓形拱門,拱門上挂了一塊招牌,上潦草刻着‘麗人婦科醫院’。

葉初陽看過鐘伶的資料,記得鐘伶當年做手術的醫院就是一家叫做‘麗人婦科醫院’的私人醫院。

江瀛也覺得古怪:“這棟鐘樓就是鐘伶做手術的醫院?”

葉初陽周圍看了一圈,沒看到法西娅也沒看到邊小澄,他叫了一聲法西娅和邊小澄也沒人回應,只有黑雲滾滾的夜幕壓下一聲驚雷,轟隆一聲巨響,像是隐在雲層後的龍嘯。

江瀛走上前觀察那扇圓形木門,道:“門是開的,他們可能已經進去了。”

葉初陽擔心法西娅,毫不猶豫推門走進漆黑的鐘樓,可在踏進鐘樓的瞬間就被強烈的白光籠罩,光刺像一根根鋼針一樣紮在他眼睛裏,像是置身放置着幾百只千瓦燈泡的燈房,眼前除了鋪天蓋地漫出宇宙的白光外一無所有。

葉初陽被那白光刺痛了眼睛,他偏頭試圖躲避光源,等到眼睛裏的刺痛感消退些就往周圍看去,發現自己置身于光潔明亮的醫院大堂,但是光芒太強,像是照片裏的曝光過度,處處透露着虛幻的不真實感。

“伶伶,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你怎麽又反悔了?”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但是眼前光芒太強,人影太虛,他找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張長椅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是鐘伶,男人的臉蒙着一團霧,看不清楚。

鐘伶忽然離座,噗通一聲跪在那男人身前,哭泣着說:“我求求你了,不要讓我打掉孩子好不好?我真的想要這個孩子。”

男人翹着腿,優雅地端坐着,笑着說:“那你是想和我分手嗎?”

鐘伶:“不不不,求你不要和我分手,我好愛你,真的真的很愛你。”

男人勾起她的下巴,說:“小傻瓜,我怎麽會和你分手呢,我也很愛你。但是你要清楚,一個女人只有兩種身份,要麽是誰的愛人,要麽是誰的母親。我是你的愛人,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給其他人當母親。”

鐘伶痛哭:“可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是你的孩子啊。”

男人溫柔地笑道:“我不想做誰的父親,所以你也不能做誰的母親。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我不允許你把女人的身份分給其他人,就算是我是骨肉也不行,那對我來說是一種背叛。寶貝,你想背叛我嗎?”

鐘伶或許感到了恐懼,她在男人的掌下顫抖:“我,我不會背叛你,你是我的主人。”

男人滿意了,笑道:“很好,我和陳醫生說好了,今天做完流産手術後他會幫你切除子宮和輸卵管。如果你不想背叛我,那就親手把你的子宮和輸卵管交到我手上,我會一輩子珍藏。”

鐘伶咬牙,流淚,點頭。

男人捧起她的臉,笑容溫柔:“伶伶,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愛你。如果有一天你不聽從于我,那我就只好不愛你了,知道嗎?”

鐘伶點頭。

男人親吻她的額頭:“這才是我的好女孩兒,你不需要做誰的母親,做我的女孩兒就夠了。時間到了,陳醫生在等你,去吧。”

鐘伶站起身,像個行屍走肉般一步步走向不遠處全副武裝的醫生和護士。

葉初陽想跟上去,但是卻無法邁動雙腿,他大喊了一聲:“鐘伶!”

鐘伶似乎聽不到他,倒是坐在長椅上的男人向他扭過頭,那張蒙着白霧的臉無由讓人心悸……随後,那男人站起身,朝着葉初陽一步步走了過去,笑道:“晚了,她的魂已經被我取走了。”

他臉上的白霧漸漸變色,變成沸騰的黑霧……

“葉博士!”

葉初陽像是在雲端一腳踩空,墜落感把他從幻境中喚醒,他茫茫然看着江瀛的臉,發現那些光和霧已經消失了,他也不在光潔明亮的醫院大堂,而是站在漆黑無光的鐘樓底層。

江瀛抓着他的肩膀:“你怎麽了?看到什麽了嗎?”

葉初陽閉眼定了定神,正要向江瀛說出剛才看到的畫面,卻在睜眼的瞬間啞住了,因為他又看到了那只暹羅貓——那只被割掉耳朵叫冬冬的暹羅貓此時正蹲在江瀛肩上,用一雙和鐘伶同樣凄冷哀怨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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