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服刑

劉彥說話聲音很慢,很輕,像道香煙燒成的煙燼,脆弱得風一吹就斷了,葉初陽聽了兩遍,才隐約聽到他說的是: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

葉初陽忙問:“你們是誰?是你和鐘伶嗎?誰說你們只能活一個?”

劉彥的呼吸斷了,就此永遠沉默了下去。

江瀛忽然道:“葉博士。”

葉初陽回頭,看到江瀛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江瀛把玻璃瓶放在鼻下聞了聞,道:“鐘伶身上的香水味。”

葉初陽:“你怎麽知道?”

江瀛道:“上次我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在她身上聞到過。”

法西娅一驚一乍:“表哥!”

葉初陽扭過頭:“又怎麽了?”

法西娅從劉彥的西裝褲口袋裏也摸出一只玻璃瓶,形狀和大小都和江瀛手裏那只一模一樣,葉初陽很頭暈:“這又是什麽?”

江瀛走進來把法西娅手裏的瓶子拿走和另一只一起放入褲子口袋裏,道:“不知道,先收起來。”他環顧一周,“鐘伶呢?”

經江瀛一提,葉初陽才想起在這間房裏尋找鐘伶,因為鐘伶和劉彥都在這間化妝間裏被發現,但是此時只有劉彥的屍體,不見鐘伶。

“啊啊啊啊!那只貓又來了!”

邊小澄在門外鬼叫。

葉初陽出了門,看到那只暹羅貓高高蹲在倒在牆上的木架子上,它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讓邊小澄汗毛都豎起來了,邊小澄想把它趕走,随便撿起地上不知名的碎屑朝它扔了過去,暹羅貓還真的被驚動了,猛地跳到地上,輕盈落地。

邊小澄吓了一跳,媽呀一聲竄到葉初陽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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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陽和他五十步笑百步,也是很驚恐,但他杵着不動,揚聲道:“江總,貓回來了,你快點出來啊。”

聽他這語氣,貌似暹羅貓回來是為了找江瀛,讓江瀛出來見客。

江瀛雙手揣兜閑庭信步走出來,往牆上一靠,看着貓笑說:“你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我們都看到了,然後呢?”

暹羅貓不動。

法西娅也出來了,一把将葉初陽和邊小澄推開,嫌棄道:“讓開,你們倆真沒用。”

她走了幾步,蹲在暹羅貓前面,從繁瑣的裙擺下面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扔到暹羅貓跟前兒,說:“給你吃老鼠幹兒,交個朋友。”

她扔到地上的是一只巴掌大小,被烤得扁平梆硬的死老鼠。

葉初陽眼角抽了抽,結結巴巴地問:“你哪來的老鼠幹?”

法西娅見暹羅貓蹲着不動,就捏着老鼠的尾巴往貓嘴邊遞,道:“我烤的呀,外面好多老鼠呢。表哥你也真蠢,都第二次進來了,還不帶點祭品。”

葉初陽明白了,法西娅把這只貓當成了惡靈鬼魂,需要用祭品供奉,相當于賄賂,拿收了賄的惡靈鬼魂自然就不會難為他們。

葉初陽覺得這招很可行,就問:“你還有老鼠幹嗎?”

法西娅道:“當然了,我準備得很充足,邊秘書包裏全都是。”

邊小澄捏着鼻子把一只剛才從外面随手撿的帆布包交給葉初陽,葉初陽打開一看,裏面黑乎乎的全是烤成肉幹的老鼠。于是葉初陽拉着邊小澄蹲在法西娅面前,提溜出一只老鼠幹擺到暹羅貓眼前,道:“貓大哥,大哥?你是大哥嗎?小娅,它是公的嗎?”

法西娅歪頭去看貓屁股:“沒看到蛋蛋,應該是母的吧。”

葉初陽:“哦哦,大姐。大姐,這是我孝敬你的,我知道鐘伶在這裏,你能不能帶我去見鐘伶?”

邊小澄:“葉博士,女士不能叫大姐,要叫小姐姐。小姐姐,送你兩只老鼠幹兒,拜托你幫幫我們吧,我們想早點出去啊。”

法西娅:“我今天戴的美瞳和你眼睛顏色一樣嗳,緣分吶,交個朋友吧。”

葉初陽:“你不想帶我們找鐘伶也沒關系,那你再讓我回到剛才大堂看看吧,我想知道逼鐘伶打胎做手術的人是誰。”

法西娅:“或者你直接告訴我們名字吧,你識字嗎?應該識吧,你用爪子在地上劃拉,寫下那個狗男人的名字。”

邊小澄:“小姐姐你行行好幫幫忙,我出去後給你立個墳買個碑,每年清明都給你燒老鼠幹兒。”

他們一邊說一邊往暹羅貓面前扔老鼠幹,不一會兒就扔了一個老鼠堆,葉初陽還挑挑揀揀把死相最漂亮烤得最完整的老鼠揀出來擺在最上面,嘴裏一直念念有詞,還抽空回頭朝江瀛招招手,讓江瀛也蹲下來向暹羅貓行賄。

江瀛倚着牆抱着胳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們,看了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于是把邊小澄扒拉開,一腳踹翻了老鼠屍體搭成的小山丘,對暹羅貓冷笑道:“我知道你聽得懂人話,如果你再不揭開底牌,繼續裝神弄鬼,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這人比較混蛋,不愛護花花草草和小動物,我就把你扒皮抽骨炖成貓湯。”

葉初陽一聽,傻了,大氣都不敢出,捂着臉從指頭縫裏看着那貓。

暹羅貓或許是被江瀛威脅成功了,或許是同樣看不下去獻媚三人組的傻樣,總之它尾巴一掃,轉身往前走了。

江瀛頭一個擡腳跟在它身後,道:“都過來,該了斷了。”

邊小澄:“江總,這些老鼠幹兒怎麽辦啊?”

江瀛一個眼神殺回去:“你敢撿起來,我就全喂你吃下去。”

葉初陽本也打算帶着老鼠幹當買路財,一聽江瀛這話,把老鼠幹兒全扔了。

暹羅貓帶着他們趟過一片狼藉的禮堂,葉初陽悄悄回頭看,看到他們走過的地方一點點被暗黑吞噬了,他們腳下的路也在一點點消失。禮堂早已走過了,但是暹羅貓還在往前走,他們仿佛進入了一個沒有邊際的空間當中,若不是腳下還有踩在地面上的堅實感,葉初陽會懷疑他們行走站在沒有天地遮蓋的黑色宇宙當中。

漸漸的,他們像是走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玻璃盒子,盒子外正在着火,火焰的紅光透過玻璃落進來,滾滾火焰撲在玻璃上層層翻湧,整個空間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中間被掏空了,他們就走在火球中間的真空地帶。

鐘伶的身影就在漫天遍地血一樣的紅光中浮現,她穿着婚禮當天那套白色的婚紗,頭上蒙着白紗,懷裏抱着的不再是那一把潔白的捧花,而是那只斷了耳的暹羅貓。

法西娅低聲驚呼:“表哥,你看到了嗎?那是鐘伶。”

葉初陽看到鐘伶了,鐘伶此時像個鬼魂,讓他心生懼意。

江瀛悄然來到葉初陽身邊,道:“去和她談談。”

葉初陽:“誰?”

江瀛:“鐘伶,你不是在找她嗎?”

葉初陽猶豫不前。

江瀛低聲道:“別害怕,我就在你身後。”

葉初陽轉頭看他一眼,終于鼓起勇氣只身一人朝鐘伶走了過去。他走到鐘伶身邊,也就聽到了鐘伶的喃喃自語。

鐘伶低低地,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血一樣的火光中現出鐘伶迷茫又混沌的側臉,她的眼神呆滞又空洞,雙腿像是上了發條一樣不停地往前走,不回頭。

葉初陽猶豫了片刻,道:“鐘伶小姐,我是葉初陽,我們在外面見過面,你還記得我嗎?”

鐘伶似乎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仍舊自言自語:“奇怪,我記得我明明把火苗撲滅了,怎麽還會燒起來呢?”

葉初陽順着她的話往下引:“什麽火?是你結婚那天燒起來的火嗎?”

鐘伶喃喃道:“是啊,我記得我撲滅了,我記得的。”

周圍轟的一聲,火光竄天,滾滾烈焰如同被風吹動的火球,雖然明明知道那些火被擋在‘玻璃殼子’外,但葉初陽還是忍不住擡手擋了一下,道:“那你記得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嗎?”

鐘伶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如果火燒起來會怎樣?他們會死嗎?天……火會燒死他們的。”

葉初陽又問:“你知道是誰放的火對嗎?是不是你?”

鐘伶緩緩搖頭:“燒起來了,真的燒起來了,可是我記得我把火撲滅了……”

葉初陽忽然擋在她身前,直視她混沌幹枯的眼睛:“是你放火的火對不對?你想燒死你的父母和未婚夫對不對!”

鐘伶微微歪了下頭,像個孩子似的迷茫不解:“他們死了嗎?我記得火燒起來了,我沒有把火撲滅嗎?我沒有嗎……”

她邊說着邊往前走,就那樣從葉初陽身體上穿過,像一團沒有肉體的魂魄。

葉初陽愣了下,顧不上心驚,連忙追上她:“是的,火燒起來了,你沒有把火撲滅,你的父母和未婚夫全都死了,但是還有一個人沒死。”

鐘伶:“是誰?”

葉初陽道:“你真正想嫁的人不是劉彥對不對?你懷的也不是劉彥的孩子,讓你懷孕又逼你打胎的人不是劉彥,他是誰?他叫安東對嗎?”

鐘伶:“安東?對,是安東,他也看到火燒起來了,他看到火燒起來了,但是他沒有把火撲滅,他走了。”

葉初陽:“什麽意思?安東為什麽會看到火燒起來?難道他也在現場嗎?他也去參加婚禮了嗎?”

鐘伶癡癡一笑:“為什麽會起火?如果火燒起來,他們會被燒死嗎?啊,那就讓火燒起來吧,不要把火撲滅,不要……”

葉初陽急了:“鐘伶,你告訴我,誰是安東?他在婚禮賓客名單裏嗎?”

鐘伶越走越快。

葉初陽轉眼被她丢在身後,他想追上鐘伶,但被江瀛攔住了,江瀛抓住他的胳膊,說:“別追了,她到目的地了。”

前方出現幾層臺階,臺階之上是一方寬闊的平臺,平臺高一丈多高,高處挂着一面金銅色的鏡子,鏡子很大,直徑三米多長,懸挂的方向朝着正東方向。鏡子很寬很大,能把所有人都裝進去,但是卻只投出鐘伶一個人的影子。

葉初陽和江瀛等人在臺階前止步,鐘伶自己一個人踏上了臺階,當鐘伶站在高臺時,他們腳下忽然出現一片火海;那是兩年前鐘伶和劉彥結婚的禮堂,禮堂起火了,賓客們像受驚的馬群般奔逃,幾個不幸的人被烈火纏身,被濃煙吞噬,被燒成焦黑的枯骨……婚禮現場變成了火葬場。

葉初陽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鐘伶來這裏幹什麽?”

江瀛朝高臺上鐘伶的背影指了指,道:“那上面有字。”

法西娅膽子大,踩着烈火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臺階前,道:“表哥,真的有字,那塊鏡子上寫着字。”

葉初陽也定神去看,吃力地分辨出那些和銅鏡混為一色的字跡:“孽鏡……臺?孽鏡臺前無——”

念到一半,葉初陽停住了,臉色惘惘的。

江瀛笑着補充:“孽鏡臺前無好人。”

法西娅道:“我知道,神話傳說中鬼魂下了地獄過了鬼門關後,背着罪孽的鬼魂會來到孽鏡臺。”

江瀛的笑容淡薄而蕭索,他看着鐘伶,眼神裏竟流露一絲向往,道:“看來這裏是鐘伶給自己造的地獄,她就在這座地獄裏服刑。”

他們腳下的烈火還在燒,人群還在逃,哀嚎還在飄蕩……

鐘伶轉過身來了,她身後那面碩大的銅鏡依然只印照出她一個人的身影,她抱着那只暹羅貓,面朝葉初陽等人,道:“你們快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江瀛道:“她想關閉精神艙。”

葉初陽也看出來了,鐘伶已經在精神艙中建造出了自己的地獄,裏面只有她一個人,她要永生永世在自己的地獄裏服刑。葉初陽急道:“我已經知道你為什麽會生病,我知道該怎麽治愈你,讓我幫助你好嗎?”

鐘伶:“但是我有罪,我是罪人。”

葉初陽:“我知道你父母和未婚夫的死和你有關,你想懲罰自己,但是你……你不能逃避!兇手不止是你一個人,還有那個一直傷害你的叫安東的男人。而且還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你如果真的想贖罪,那就揭開真相,讓所有有罪的人全都受到懲罰!”

鐘伶笑了,道:“我不會向他們贖罪,因為他們該死。我只會向我的心贖罪,因為我本想做一個善良的人,但是我沒有做到。你們趕快走吧,再晚些,就走不了了。”

鐘伶話音未落,邊小澄異常凄厲地尖叫了一聲:“啊啊啊啊!邊總,法西娅!救我!”

他們腳下無形的玻璃殼開始碎裂,幾丈高的火焰拔地而起,像一堵牆似的豎在葉初陽等人和鐘伶之間,邊小澄腳下的玻璃殼碎了,整個人墜往烈焰地獄,他及時扒住還存在的玻璃殼,才沒有被烈火吞噬。

法西娅立即蹲下身去拽他,和趕過去的江瀛齊力把他拖了上來,江瀛喊道:“葉博士,走了!”

葉初陽透過搖曳的火光看着鐘伶,鐘伶站在那扇碩大的銅鏡前,也在看着她。他覺得鐘伶在對他說什麽,但是他們距離太遠了,鐘伶的聲音也太低了,他聽不到鐘伶的話,只看到鐘伶那雙寫滿傾訴和絕望的眼睛……

江瀛一手拽住葉初陽一手拽住法西娅,法西娅拖上了邊小澄,一行人拖拖拽拽往回跑,和身後的火海賽跑……終于,他們找到了那架破破爛爛的電梯,江瀛拽開電梯門:“快進去!”

葉初陽和法西娅以及邊小澄進了電梯,葉初陽撐住電梯門,等江瀛進來。

但是江瀛卻在電梯外站住了,轉頭看着他們剛才逃出來的火海,那裏是鐘伶服刑的地獄……

邊小澄:“江總,快進來啊。”

江瀛恍若未聞,竟朝着那片火海邁了一步。

葉初陽忽然一把抓住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把江瀛拽進電梯裏,随後關上了電梯門。

電梯迅速下沉,沉到一樓,他們跑出鐘樓,葉初陽回過頭,看到整棟鐘樓正在下沉,一點點沉到地下,沉到地獄裏去了。

“表哥,鐘伶在哪!”

法西娅指着挂在樓頂的那只碩大的表盤。

葉初陽仰頭看去,在透明的表盤後看到鐘伶身穿白紗的身影,鐘伶正在朝他們微笑。

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那鐘表背後是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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