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光

段博山的房子是三居室,他住一間,保姆住一間,還有一間書房。

葉初陽随着段逍雲把這三間房簡單轉了一遍,段逍雲推開保姆住的次卧,道:“章姐睡在這個房間,她女兒周末也會來住。”

葉初陽:“章敏還有女兒?”

段逍雲道:“她和前夫離婚了,帶着女兒獨自生活,她女兒平常都住校,節假日才過來住。”

葉初陽:“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段逍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葉初陽走進屋裏,率先聞到一股廉價又濃郁的香水味,把人熏得腦袋昏昏,他在梳妝臺上看到一瓶敞着瓶口的薰衣草精油,才知道彌漫在房間裏的濃郁甜香不是香水,而是精油。梳妝臺上有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護膚品,大都是平價的牌子,一整桌加起來也不超過一千塊,還有幾個五顏六色的彩妝盤,可見章敏是個愛美又精致的女人。

梳妝臺上還擺了一張照片,是章敏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四十多歲的章敏雖然上了年紀,但歲月不敗美人,她的骨相仍舊纖細秀麗,加上豔麗的妝容,很有些殘存的風韻。她摟在懷裏的小女孩也繼承了她的美貌,眉眼滿是母親的影子。

葉初陽注意到小女孩穿着校服白襯衫黑裙子的校服,就把段逍雲叫進來,問道:“這女孩是長水一中的學生嗎?”

段逍雲道:“對,她今年剛上初一。”

葉初陽問:“她叫什麽名字?”

段逍雲:“王詩雯。”

葉初陽把照片拿起來,看到王詩雯胸前還別着校牌,上有她就讀的班級——初一八班。

他又發現了一處與粱悠悠的案子相關聯的信息;粱悠悠姐妹也就讀于長水一中,也在初一八班,那這個王詩雯也就是粱悠悠姐妹的同學。

葉初陽揚聲道:“江總。”

江瀛很快進來了,葉初陽把照片裏的小女孩指給他看,道:“她是章敏的女兒,也是粱悠悠姐妹的同班同學。”

Advertisement

江瀛掃了眼女孩兒胸前的校牌,笑道:“看來我們得去找一找這位王詩雯小朋友。”

葉初陽又問段逍雲:“警方搜查過這間卧室嗎?”

段逍雲:“搜過了,所有地方都搜過了。”

江瀛把葉初陽手裏的照片拿走,放回桌上,道:“我在主卧有發現。”

葉初陽和段逍雲跟在江瀛身後到了主卧,江瀛直接走向臨着大衣櫃的牆角,在一只一米高的保險櫃前蹲下身,道:“這只保險櫃裏有什麽東西?”

那是一只半舊的灰色保險櫃,保險櫃上一大一小兩個轉鈕,兩道密碼鎖。

段逍雲道:“這只保險櫃我二叔用了很多年,我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江瀛:“你知不知道密碼?”

段逍雲:“老人家的密碼,我怎麽會知道。但是自從我二叔失明後,這只保險櫃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江瀛:“為什麽?”

段逍雲指了指保險櫃上的數字盤,道:“一個失明的人怎麽轉密碼?他又不放心把密碼告訴別人,所以又在銀行開了個保險箱。以前放進保險櫃的東西就一直放在裏面。”

這只保險櫃需要轉動圓形數字盤輸入密碼,一個失明的老人的确不能轉出正确的密碼數字。

江瀛又問:“警察打開過嗎?”

段逍雲:“還沒有,密碼只有我二叔知道。”

葉初陽在江瀛身邊蹲下,道:“這只保險櫃怎麽了?”

江瀛指着保險櫃左側,道:“保險櫃擺在這兒有些年頭了,後面貼着的牆面一直沒有落過灰塵,和周圍的牆面有一定的色差,但是你看,這裏有一條很窄的白邊。”

葉初陽扶着眼鏡仔細看,發現保險櫃左側櫃體線和牆壁中間的确露出一條不到半厘米寬的白邊,那條白邊就是經年在暴露空氣中氧化變色的牆壁,和被保險櫃緊貼着的沒有暴露在空氣中的牆壁之間的色差。

葉初陽即刻反應過來:“保險櫃被移動過?所以它後面的牆才會露出來。”

段逍雲也看出來了,道:“這的确是移動過的痕跡,是我二叔移動的嗎?”

江瀛推着保險櫃另一邊把它緩緩往前推,那條白邊很快消失了,重新藏在保險櫃後。

江瀛拍掉手上的灰塵,道:“五六十公斤重,你二叔移得動?”

葉初陽回想在資料上看見過的段博山,段博山将近七十歲了,身高一米七,非常的瘦,或許還不到一百斤,而且看起來很文弱,這樣一個老人不太可能移得動一百多斤重的保險櫃。

段逍雲也說:“不太可能。”

江瀛笑道:“這就有意思了,保險櫃被移動過,但不是段博山幹的。”說着,他站起身,然後朝葉初陽伸出手,“先起來,你血糖低,蹲久了會頭暈。”

葉初陽扶着他的手站起來,疑道:“那會是章敏嗎?她最有嫌疑。”

江瀛道:“那就要看看保險櫃裏少了什麽東西。”

段逍雲也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襟道:“只有我二叔知道保險櫃裏有什麽東西,就算章姐弄到了保險櫃密碼,打開過保險櫃,我們也看不出少了什麽。”

江瀛道:“先把保險櫃切開看看,沒準裏面已經空了。”

他拿出手機要找人開保險櫃,但是葉初陽把他的手機搶走了,還瞪他一眼。

江瀛這才看到段逍雲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剛才又是推斷章敏有沒有嫌疑,又是找人切保險櫃,已經是反客為主自作主張了,絲毫沒有顧及段逍雲的心情。

江瀛轉過身,朝天花板翻白眼,心道還好他沒什麽感情,這些正常人的人之常情真是唧唧歪歪優柔寡斷煩人得要死。

葉初陽就是唧唧歪歪悠優柔斷煩人得要死中的正常人一員,他顧及段逍雲的情緒,溫溫柔柔道:“逍雲,你想怎麽處理?”

江瀛一聽,在葉初陽看不見的地方忍不住皺眉,覺得葉初陽叫叫段逍雲的名字非常肉麻且油膩。

段逍雲道:“告訴警察吧,讓警察處理。”

江瀛:“呵。”

他們明明可以現在就切開保險櫃一看究竟,但是段逍雲卻執意讓警方插手進來,明明不是體制內的人卻長滿了體制內的死心眼,只會給他們添一堆麻煩。

段逍雲聽到江瀛那一聲冷笑,瞬間摟不住脾氣,一向和顏悅色的他冷着臉說:“江總,這是我的家事,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葉初陽很糟心,心道江瀛又憑一己之力招人讨厭了,為防止江瀛和段逍雲再起沖突,他先把江瀛轟出去,然後關上房門和段逍雲單獨談話。

江瀛站在客廳裏,剜了一眼被葉初陽關上的卧室房門,然後在客廳轉了一圈,東看看西瞅瞅,又有了發現——電視背景牆上挂着許多照片,全都是用相機拍攝然又洗出來的風景照,右下角還有攝影日期,最近一張是三年前拍的,最遠一張是八年前拍的。

幾分鐘後,葉初陽和段逍雲從卧室裏出來了,葉初陽道:“江總,走了。”

江瀛側過身,指着背景牆上的照片,道:“段老板,這些全都是你二叔拍的?”

段逍雲惜字如金:“對。”

江瀛:“你二叔不是雙目失明了嗎?”

段逍雲:“……我二叔三年前才失明。”

江瀛臉皮厚如三尺城牆,像是沒看到段逍雲的黑臉,仍然自己說自己的:“你二叔喜歡攝影?”

段逍雲指了指滿牆的照片,道:“很明顯。”

江瀛又道:“那他的相機在哪?”

段逍雲:“什麽?”

江瀛笑道:“剛才我找了一圈,一臺相機都沒看到。就算你二叔失明以後不再攝影了,那也不應該連一臺相機都沒有。”

段逍雲:“我不知道,警察找過,也沒找到。”

葉初陽提心吊膽地聽他們來言去語了一會兒,尋了一個沒人說話的空檔連忙對段逍雲說:“逍雲,我們下去吧。”

下了樓,江瀛早早地打開副駕駛車門,等着葉初陽。

葉初陽和段逍雲站在一旁說話,幾分鐘後,葉初陽拍拍段逍雲肩膀,朝江瀛走過去,道:“他和我們一起去六谷園。”

江瀛問:“他去幹嘛?”

葉初陽反問:“關系到他二叔,他為什麽不能去?”

江瀛沒話說了,道:“上車。”

葉初陽道:“我坐他的車。”

他說完就要走,但是江瀛一把抓住他胳膊,揚聲笑道:“段老板,我們開一輛車吧,飯店那邊不好找停車位。”

段逍雲想了想,同意了。

江瀛又對葉初陽笑道:“現在能上車了嗎?”

葉初陽沒有坐副駕駛,陪着段逍雲坐在了後座,因為他禮數周全,不會讓段逍雲落單。

江瀛呼通一聲甩上副駕駛車門,跑到駕駛座給他們當司機去了。

段逍雲和葉初陽聊起喪禮相關的事宜,葉初陽認真聽着,不時給點自己的建議,和他讨論哪裏的墓園值得考慮;段逍雲又說起段博山死後屍骨未寒,段博山和前妻張英離婚後張英就帶着女兒出國了,段博山膝下無人,亡故突然又沒有留下遺書,幾個親戚已經大老遠從銀江蕪津蔚寧等其他城市跑來争奪財産了。

段逍雲說到這裏,搖頭失語,很是心寒。

葉初陽沒經過這等人情冷暖,沒得話安慰他,就只好把手擱在他腿上,輕輕拍了一下。

段逍雲把他的手握着,用雙手緊緊攥住,道:“謝謝你,初陽,你給我了不少力量。”

段逍雲的手心有點潮濕,溫度也高,葉初陽的手被他握着,像裹了一條剛從熱水裏絞出來的毛巾,感覺雖然厚實又舒适,但是葉初陽有點不大習慣。不過他并沒有掙開段逍雲的手,而是稍有些羞赧地低了低頭,道:“別這樣說,其實我沒幫你什麽忙。”

段逍雲道:“你很溫暖,你只需要待在我身邊,就算什麽都不說,我心裏就會變得很平靜。”

葉初陽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就只笑了笑,偶一擡頭,在後視鏡裏對上了江瀛的眼睛……江瀛很快把目光移開,若無其事地轉過一個路口。

到了美食街,江瀛把車停在發生命案的夾巷附近,一行三人又把夾巷走了一遍。

葉初陽站在巷子裏,正對夾巷盡頭的六谷園飯店後身,看到對着巷子的三樓包廂某扇玻璃窗正在陽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葉初陽看着那扇窗,道:“江總,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宋友海的精神艙裏見過一道光?”

江瀛慢慢走到他身邊,也看着那道窗,道:“記得,方向就在夾巷對面,如果那道光真實存在,應該就是從六谷園飯店裏照出來的。”

葉初陽指着那扇在陽光下淌着耀眼白光的玻璃,道:“像不像那道光?”

江瀛也注意到了:“現在是白天,當時是晚上,晚上沒有太陽,更不會出現反光。”

葉初陽若有所思道:“晚上也有可能會出現反光。”

江瀛皺眉:“什麽意思?”

葉初陽轉頭看他,道:“萬一那道光是包廂裏的光,透過包廂玻璃照出來的呢?”

江瀛在無意中被葉初陽點撥了下思路,道:“你是說,宋友海精神艙裏的那道光不是短暫出現,而是一直存在,就是飯店三樓包廂裏的光?”

葉初陽道:“有可能。”

段逍雲走了過來,道:“初陽,我和大堂經理說好了,他幫我們預留了我二叔過壽那天用的包房。”

到了段逍雲預留的包房,葉初陽愈發覺得自己方才的猜測很有可能就是事實,因為這間包廂就是他和江瀛上次來找目擊證人陳翠萍時來過的包廂。也就是三樓那間正對着巷口,且唯一在後身牆上打了窗戶的包廂。

葉初陽把窗簾拉開,窗外的陽光瞬間洩進來,湧進視線裏的還有後巷兩邊讓人倒胃口的垃圾箱,以及陰暗污穢的夾巷。如果粱悠悠出事當晚,有人像他一樣站在這裏往外看着,就能把宋友海殺人的全過程盡收眼底……

葉初陽擡手摸了摸光滑火燙的玻璃,道:“我懷疑有第三個目擊者。”

江瀛斜靠在窗邊牆上,抱着胳膊往窗外看,道:“是段博山?”說着皺了皺眉,“可是段博山雙目失明,就算案發時段博山站在這扇窗後,他也什麽都看不到。”

陽光毒熱,把玻璃曬得火一樣燙,好像要融化了。

葉初陽搓了搓灼熱的指腹,道:“但是殺人兇手并不知道段博山雙目失明。”

江瀛眉毛一挑,恍然道:“我懂了。”

深夜,陰暗污穢的夾巷中正在上演一起謀殺案,殺人兇手趴在死去的粱悠悠身上喘着粗氣,慢慢站起身來,卻在夾巷的盡頭看到亮着光的窗口,窗後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站在自己黑暗的世界中,和一雙浸滿血光的眼睛對視良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