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夢魇.三生13
當日蚩尤被炎帝、黃帝誅殺,饕鬄僥幸逃脫,追求神形是天獸的本性,那麽現在他是化作了窮奇的面貌,只是功德有損,身體還是獸型,應該是化不回來了。
饕鬄瞪着一雙銅鈴般的眼睛,低沉的聲音似乎比上一次見他時更加低沉滄桑,“窮奇。”似含有不甘又含有憤怒。
“饕鬄?我還以為你死了,怎麽?化成神形了?恩,還有點樣子。”窮奇還是維持着獸形的狀态,形似虎,頭上有一支角,背上的翼安靜的伏在身子兩邊,他只警覺了一會兒便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樣子,仿佛眼前的不是惡名世間的兇獸。
“我很餓…..”饕鬄複雜地說出了這句話,似在思考什麽,又好像處于迷霧之中,始終撥不開眼前的障礙,便只是說出了這句話。
“.…..”窮奇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以他的了解,饕鬄确實貪吃,只是現在受什麽影響了,居然餓到跑他這來說,難道世間的那些東西都不夠他吃了,要吃了他?這麽想着便問出了聲,“那吃了我?哈哈哈,也要看你能不能了。”窮奇漫不經心地說,“饕鬄,你實在餓的話,不如吃了自己。”這句話從窮奇嘴裏說出來,原只是調笑饕鬄的一句話,只是卻成了一個預言。
窮奇金色的眼瞳中仿佛藏了千萬丈的光芒,含着笑意與懶散的目光看着眼前這位曾經混在一起的天獸。
聽此,饕鬄倏忽地愣住了,好像明白了什麽,接着又說“我活不久了。”
窮奇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恩,很明顯。”他們這些神啊,獸啊,人妖魔啊,活着是為了什麽呢,除了那樣的神魔大戰,互相殘殺,還有什麽能殺死他們呢?現在明顯的,饕鬄這家夥已經引起公憤了,自然活不久了。
“我好像很很不對勁,你要小心……”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傳來神兵抓捕饕鬄的聲音,這只世間畏懼的兇獸便很快地消失了,也不過一眨眼的時刻。
天獸之中無不追求天道,力争化為神形,只有他,沒日沒夜地在懸崖峭壁的山洞中昏睡百年,懶懶散散終日沒個正行,可有些事情仿佛是天生似的,他很早便能化為神形,但是之前饕鬄、混沌、梼杌,他們三個都不知道罷了。只是覺得獸形方便又威武,基本上也就知道自己可以化為神形之後化過一次,上次從饕鬄嘴裏救下那個小神明之後,化過一次形,再來就是上回看神魔大戰時化過一回形,他大概心裏想的只有怎樣睡得舒服吧。
不一會兒神兵就來了,詢問他是否見過兇獸饕鬄,窮奇一句沒有,便又歪頭睡去,見窮奇這樣,那些神兵也只好作罷。
待那些神兵走之後,窮奇又悠悠醒來,他好像又睡了很久,外面好像又在吵了,不知這回又是什麽事。
這一出洞口,外面的世間已然一片汪洋,不周山倒,烈火焚燒天柱,天上漏了好幾個大窟窿,三千若水已漫上神州大地。
天,又變了。
望着神州上的這一切,窮奇陷入了沉思,只是忽而腿上多了些什麽,低頭一看又是這小神明,他還在這,便化作神形,那小神明便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挂在他的大腿上。
窮奇坐下,抱起小神明,向下望見那神州大地,良久,開口道:“我可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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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明聽此,擡起頭有了第一絲表情,似是憤怒又有些不像,一雙大眼睛格外的亮閃閃。
“也就是陪不了你多久了,這個意思。”其實,說陪他也不算,窮奇這個懶東西多年來不過一直在睡覺,偶爾這小神明拿什麽東西進洞裏去獻寶一樣帶給他,他也就是睜眼看一下 ,出一下氣,表示自己沒死,就又閉上了眼睛。
“我不許。”帶着稚氣的聲音,頗有些霸道的感覺在裏面。
窮奇一愣,“會說話了?”随即輕笑了起來,“到底是個小神明,說的第一句話這麽霸氣,哈哈。”他倒是笑的開心,只是那小神明臉上的憤怒更明顯了,好像他之前說了什麽大不敬的話。
窮奇自喃道:“最近我便不睡了,好好看看這世間吧….”只是這天下怎麽又陷入混亂了。
窮奇托住下巴眼睛緊緊望着那神州大陸之上還在泛濫的若水、焚燒的烈火、以及從破掉的天上漏下來的混沌的黑暗,連皺着的眉頭都分外好看。
再後來,女娲補天,世間生靈上蓬萊避災禍,窮奇以為所有的一切都這樣過去了。
直到,神州大陸之上第一個自然死亡的神明出現,窮奇知道,一切都變了這世界好像出現了新的東西,從此之後,能殺帶來死亡的不只有戰争了,還有---時間。
神明活的時間很長,但是再長,死亡終究還是來了,未有時間之前漫長的,無盡頭的寂靜消耗了他們的靈,磨滅了靈魂的印記,于是時間開始的時候,神明,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神明之中有渴求死亡的,但也有渴求永生的,在時間來臨的時候,不光神明,人妖魔,世間的一切都受到了影響。
某一日,窮奇忽然發現,小神明好像長大了,看着比以前高了一點的小神明,窮奇忽然有自己奶大了一個娃娃的感覺,心裏還是頗具成就感,只是這小神明的性格,也太不友好的,明明身上的力量是溫暖柔和的,跟他的性格可真是不配。
關于小神明長大了一點這件事,窮奇只當他是開化了,并未放在心上。
當死亡的病毒在神州大陸上蔓延的時候,大陸上忽而流傳起了這樣的說法,世間生靈會死亡,是因為關于時間的神明出生了,只要找出那個神明,殺了他,就可以重新回到過去。
只是那個神明,還沒有任何一族可以找到。
其實,不光人妖魔靈,神明,也會恐懼死亡,因為神明死亡的時候,什麽也不剩了,這世間他們再也不能看到一眼。
萬丈深淵的峭壁之上,窮奇躺在洞口之外的草地上,懶懶地曬太陽,小神明興奮的說“神獸你看。”
“說了多少遍,我不是神獸,我還沒資格跨入神脈。”窮奇睜開眼就見他那原本簡陋的洞口開滿了鮮花,連他自己都躺在花海裏了,就連他頭發上都開了幾支細小的小白花,他就在這片花海中,好像是天上落下的神明,有溫暖的柔和的光。
窮奇看着這一切,心情不由的變得十分舒暢,“這是你做的”
“恩,你喜歡嗎?我可以每天都給你變。”小神明睜着那雙亮閃閃的眼睛,此刻他已經是七八歲孩童的模樣了,可以看出長大之後會有多麽俊美。
窮奇看着眼前長大了些的小神明,忽然想到了什麽,那句脫口而出的喜歡,突然如鲠在喉,嘴角的微笑也在不經意間消失了。
那些傳說,是真的。
良久,窮奇就那樣坐在洞前的石頭上,直到日落西山,天也變成了昏黃的一片,小神明惴惴不安地、帶着期待地等待着,時間于他而言,再無意義,只是等着窮奇的那句喜歡,便足矣。
窮奇想了很久,終于以一種不像自己的語氣,問道:“你可願意永遠陪着我?”
那雙眼睛裏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小神明還不懂,他只是開心,便一口應下:“你在哪,我就在哪。”彎彎的笑眼大概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留戀的了。
自此,窮奇便在周遭劃出結界,他不怎麽向往外面的世界,可卻真正地心懷天下,天道有因果,善惡有獎懲,情勢越來越明顯了,只是不知道這樣的平靜還有多久,他還能再曬多久的太陽。
天地間依舊在動蕩,人間、神界、妖界、魔界,各族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清晰了,死人剝魂,凡人升仙,仙界、冥界也終于形成,六道大合,天地間以另一種混沌的形态運轉着,各界之間黏連、拉扯,天道的選擇似乎要撥開雲霧見月明了。
窮奇本不該離開的,只是那魔靈是他很久之前種下的因,如今,這果也必得由他來了結。只是,他出現在這神州大陸之上,各族對他頗為忌憚,流傳他與兇獸饕鬄之間本是常常厮混在一起,那饕鬄是天地間的兇神惡煞,這窮奇也必然不會是什麽善茬。
大概,一直以來,就都是這樣認識的,與壞人相處的就必定不是什麽好人。
窮奇對這些流言并不放在心上,且說他與饕鬄,說來并沒什麽緣分,大概都是天獸的緣故,那幾年在同一個山頭待過,說過幾句話,還從饕鬄嘴裏救了個小神明,他只管睡他的覺,饕鬄做了什麽,和他什麽相幹。
解決了他自己種下的果,窮奇心想,又可以回去睡覺了。只是,當他回去西北荒山時,一切都變了,洞口的那些花盡數燒成了灰燼,小神明,也不知所蹤。
當他看到那被燒成灰燼的樹木花草時,窮奇默默地呢喃,“天火,鳳凰于傾。”
東海梧桐
東海之中有座神島,神島之上種着一樹連天高的青葉梧桐,三道天火之一的鳳凰神火就在這棵青葉梧桐之中久燃不息,而看守鳳凰神火的就是鳳凰于傾。
青葉梧桐樹之上,卧着一只大鳥,它有閃着金光的翅膀,羽翼是緋色的,太陽西斜的時候,這只美麗的鳳凰鳥就飛下樹梢,化做一個紅發少年,向神火祈福。窮奇來的時候,那少年正面對神樹跪着,一把烈焰刀就架在在了他脖子上。
窮奇怒道:“于傾,你不該參與這件事。”
少年久久不動,架在他脖子上的烈焰刀已經灼傷了他的皮膚,他卻依然跪在那裏巋然不動,似乎在他的生命裏便只有一件事----祈福。
終于少年睜開眼睛,“你指哪件事?”
“你說呢,大荒西山之上,我住的洞口被鳳凰神火燒了個一幹二淨,你會不知道?”窮奇的刀仍然架在他脖子上。
“所以,你想找我算賬?”于青這個時候才緩緩起身,以手撥開那刀刃,“鳳凰神火,是啊,最近有人來借走了一些火種。”
“誰?”他的眼裏似乎湧着萬裏黑海,稍有不慎,就連同自己覆滅一切。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于青這樣說,“你不能去,作為朋友,我還是想勸你,借走火種的是人,可背後卻是衆神。”
“衆神也包括你。”窮奇目光灼灼看向鳳凰,他們許久未見,現如今他已跨入神脈,而窮奇依舊只不過是天獸。
“你鬥不過的。”于青嘆了口氣,當第一個神生命消逝之際,有些事情就已經注定了,人也好,神也好,妖也罷,魔也罷,所有的一切天道都有定數。
“你跟他們一樣,也不過是膽小怕死之徒。死亡不是疫病,那是天道的饋贈,時間也是。”窮奇看着于傾,這目光仿佛直達于傾心底,然後于傾便聽見窮奇說:“我們有開始,也該有終點。”
“窮奇,你本無功德加身,何必再參和這些事,那神明不過是個連性命都沒有的野生小神明罷了,天道軌上都不會有他。”于傾看着窮奇的背影說道。
他們本都是天獸,可有些東西大概天生便注定了,他得東海青葉梧桐的庇佑,在此守着天火之一,鳳凰神火,早早便化了形,跨入了神脈。窮奇比他化形要更早,卻遲遲沒有跨入神脈,命理怎麽能預測呢?該發生的沒有發生,你看好的,預想的統統不是實際的,待到走上自己該走的路時,再也回不了頭。
窮奇知道,他的命,他的運,在天道,而非自己所能控。
“那又如何?哪怕他是只魔,亦或是個連靈都沒有的石頭,我想護便護了,相救便救了,想留便留了。”窮奇轉過身,聲音更加擲地有聲,“只要是他。”
“你明明知道……你這麽做……”于傾握緊了拳頭,沉聲說道。
為什麽那個野生的小神明可以讓他這樣不顧一切,可是他卻不會看他一眼……
“既然你知道,那為何要把天火給他們?”窮奇盯着于傾,語氣裏帶着憤怒。
看着眼前這張臉,于傾忽然有些委屈,他們從出生便相識的交情,卻抵不過那個野生的小神明。
“你在責怪我?”于傾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情緒波動更大了,他說:“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對你……”
“于傾!別說了,你不該把天火給他們,也不該有私心。”窮奇說。
“人類的背後有天道和衆神,你鬥不過的。”
“可天道也選擇了鐘奇!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六道有了時間,然後神明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世間有了冥界,人死後的靈有了歸所,甚至有的可以進入輪回……你以為時間的出現意味着什麽?”窮奇皺着眉頭看向于傾。
于傾愣住了,私心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蒙蔽了他的心,他一心只想到,既然那些人的目标是那個小神明,而天道選擇了人類,便将天火給了他們,卻沒想過,衆神雖默許了他們,卻從未給過任何指示。這更像是,衆神自顧不暇,已經無力去管這些人類。
死亡并不是疫病,但衆神早已不像之前那麽強大了,不是因為時間的出現,也不是因為死亡,而是漫長無邊無際的孤獨消磨了他們的靈。
在時間出現的那一刻,衆神再也不能忽視從遠古而來的、流長細遠的寂寥之河。
“逐疫儀式快要開始了,就在祭天臺,或許還來得及。”于傾最終輕輕說道。
窮奇沒有說話,轉身便離開了。
于傾望着一望無際的東海,他思考着,他們到底是什麽,天道又究竟會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漸漸明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