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一點(02) 裝乖累不累啊,顏晞……
明明還沒看見人在哪,條件反射似的,兩個人同時松開了手。
顏晞終于重獲自由,身體有點脫力地往下滑,全身上下沒有哪裏不疼,原本細細的手腕現在又紅又腫,近乎麻木。
她顧不上其他,試着慢慢攥緊手指,終于感覺到十指連心的疼痛,稍稍松了口氣。
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拐進樓道口,不緊不慢走下樓梯。
趙淩菲認出他的臉,眼神微閃:“許慕遲,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他站在樓梯中間的一級臺階上,聞言停下腳步。
頭頂那一盞昏黃的燈光不夠照亮他的臉,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大概的眉眼輪廓,冷冷的,很鋒利,像結了霜。
高個子女生也有點怵,強作鎮定地問:“你不是最讨厭管閑事嗎?怎麽突然來管別人的閑事啊?”
停了停見他沒搭理,又開口,“舒雅學姐知道你在這幫別人出頭嗎?”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我指手畫腳。”
許慕遲的聲音輕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麽,顏晞反而覺得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剛剛還很嚣張的高個子女生像是被他吓到了,張了張嘴,突然說不出話來。
趙淩菲皺着眉看過來:“許慕遲,顏晞是什麽人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啊,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最會裝清高了,前男友一大堆,每個都是利用完就甩掉,你确定要幫這種人嗎?”
另外一個女生見狀,猶豫片刻,也壯着膽幫腔:“就是,顏晞的名聲怎麽樣銀桦裏所有人都知道,我勸你還是別跟她扯上關系,免得到時候她賴上你,甩都甩不掉。”
薄薄的風穿過走廊一路追趕過來,灌滿了他身上寬大的校服外套。
許慕遲單手放在校褲口袋裏,淺淺的藍發被風吹亂,很好看,很晃眼。
頭頂那一盞燈也被吹得搖搖晃晃,照在他眼底,是散不開的戾氣。
“如果我願意呢?”
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雖然眼底沒有零星笑意,“我願意被她賴上,跟你們又有什麽關系。”
顏晞用兩只手撐着地面,慢慢站起來,靠着牆穩住身體。
頭有點暈,耳朵裏面也嗡嗡作響,她眨了眨眼睛,只覺得視線裏的許慕遲變成了兩個模糊的影子,怎麽都看不清神情。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時間沒有人再接話。
良久,終于聽到趙淩菲壓着怒氣的聲音:“許慕遲,你才剛轉過來多久就到處惹事,我姑姑是教導處主任,你信不信如果我明天去找她——”
許慕遲嘴角的笑意未變,視線終于從那個可憐兮兮站在牆角的瘦弱女孩身上移開,落在趙淩菲身上,“找呗,最好讓她把我開除,以為這破學校誰都願意呆嗎?”
“你!”趙淩菲被他氣得拔高了音量,高個子女生見狀趕緊拉了拉她的手,對她搖頭。
“趁我還沒生氣,”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睫毛遮住視線,面無表情地開口,“趕緊滾。”
許慕遲這句話比想象中的還要奏效,這兩個人沒能再撐多久,撿起地上的書包,罵罵咧咧地走了。
夜色終于變得安靜,她仍然強撐着站在原地,一秒,兩秒,三秒……直到撐不住,身子沉沉往地上倒。
一雙手适時地伸出來,把她穩穩抱進懷裏。
“還以為你有多厲害。”
隐隐的,好像聽見他在嘆氣。
太陽穴突突跳動,頭疼得厲害,腦袋裏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錘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敲,劇痛四面八方席卷而來,顏晞用盡力氣抓住他的手,很小聲地說:“幫我……打120。”
**
顏晞睜開沉沉的雙眼醒過來的時候,視線裏是一片幹幹淨淨的純白色。
腦袋還是很疼,她盯着天花板,有點懵,過了會兒視線轉過來,才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輸液針和長長的軟膠管。
她反應過來這裏是醫院,于是想也不想,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去摁鈴。
誰知道剛摁完病房門就被人推開。
顏晞趕緊費勁地坐起來,一擡頭,從外面走進來的卻不是護士。
夜色應該很深了,她沒有辦法去分辨時間的流逝,只看見那個染着藍發穿着校服的少年,裹挾着一身寒風,慢吞吞朝她走來。
他手裏拿着一個鼓鼓的塑料袋,外面印着醫院的名字和圖标。
她仔細看了幾眼,終于知道自己現在在市裏最好的軍區醫院。
可是……顏晞眉頭皺起來,是真的疑惑:“你怎麽在這裏?”
她記得自己昏倒之前拜托他幫自己打個120,但是正常情況下打完電話就結束了,她不認為大半夜的這個人還會跟着往醫院跑一趟。
“閑着無聊。”許慕遲随口答,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病床對面的桌上,又走過來,從校服口袋裏拿出什麽東西放在她床頭:“看看壞沒壞。”
她伸手去拿,發現是自己的手機,翻開試了試,還能正常開機,只是屏幕裂了幾道縫,于是松了口氣:“沒壞。”
想了想,又輕聲補充,“謝謝你,還記得幫我把手機拿上。”
沒說幾句話,腦袋又開始疼,她有點難受地閉了閉眼,強撐着用沙啞的嗓音再次跟他道謝:“還有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感謝你幫我。”
因為,其實他原本可以什麽都不做的。
他只是路過而已,并沒有停下來幫自己,并且得罪別人的理由。
許慕遲坐在床邊靠窗的單人沙發裏,眼皮掀了掀,看過來,沒有正面回應她的道謝:“還難受嗎?”
她一愣,過了會兒才點點頭:“有點,不過已經好多了。”
“醫生說身上的都是皮外傷,沒傷到骨頭,但是可能有輕微腦震蕩,這幾天需要靜養。”
聽見腦震蕩這幾個字,顏晞覺得頭又開始疼,正想說些什麽,病房門再次被打開。
這次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護士,以為她摁鈴是要換藥,走到病床旁邊才發現還沒滴完,于是輕聲問:“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她清咳幾聲,用沙啞的聲音盡量清晰地詢問:“挂完這瓶水,我就可以走了嗎?”
護士一愣,視線環繞一周,不可避免地落在一旁也穿着校服的許慕遲身上,遲疑着問:“不好意思,同學,你身上的傷是不是……”
知道護士是誤會了,她趕緊搖頭,剛搖了兩下就覺得眼前發黑,一陣眩暈,于是只好重新靠回枕頭上:“護士姐姐,你誤會了,不是的。我就是想問問,我明早之前能不能出院。”
護士的眼神立刻變嚴肅了:“明早之前肯定是出不了院的。你的診斷報告上有寫,你目前頭部确診為輕微腦震蕩,一周之內必須得卧床靜養,不然是很容易引發一系列并發症和後遺症的。”
“可是我——”
她想說,可是我明天要考試,還是期末考試,誰料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許慕遲打斷:“都腦震蕩了還想着考試?銀桦真得給你頒個三好學生獎。”
護士聽見,也跟着勸:“等你精神好點了去找李醫生開個證明,然後跟老師請病假就好了,這個沒關系的。”
顏晞只好不說話了。
大概是看她年紀小,護士又關心地問了一句:“需要幫忙通知你的父母嗎?”
她這回知道自己不能晃腦袋,于是只簡單回答:“不用了,他們在外地。”
護士皺起了眉:“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呀,你這幾天需要人照顧的,一個小姑娘自己怎麽能行。”
“沒關系,”她思考着慢慢地說,“我弟弟明天會過來的。”
看她态度堅決,年輕的護士只好嘆了口氣,走過來幫她掖了掖被角,“好吧,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跟我說,我這幾天會多注意你這間房的。”
她彎着眼睛笑起來,沒了平時的明豔照人,一張巴掌大的臉無比蒼白,顯得很柔弱很聽話,“謝謝姐姐。”
“不客氣,”吊瓶裏的消炎藥水還剩四分之一,大概還要滴二十分鐘左右,護士又看了眼許慕遲:“你是她男朋友吧,幫她看着點,快滴完了就按鈴,我還有病人要忙。”
說完便急匆匆轉身走了。
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顏晞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解釋,只好稍微側過頭看着他,用非常誠懇的口吻說:“不好意思,今天耽誤你的時間了,你快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考試。”
頓了頓又補充道,“等待會兒拔了針,我去機器上打印一份費用明細,轉賬給你。”
那人仍然維持着一個懶散的姿勢坐在沙發上,眼睛是在看手機的,慢慢開口:“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麽處理,是報警還是告訴老師?”
有點摸不透他為什麽問這個,顏晞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就這樣算了吧,報警或者告訴老師都沒用的。我身上這些都是皮外傷,達不到驗傷标準,趙淩菲她姑姑又是教導主任,也不會聽我的。”
如果非要把事情鬧大,說不定最先被退學的人反而是自己。
她的人生原本就比別人要易碎,每一步都必須考慮周全了才能落腳。
許慕遲聽着她頭頭是道的分析,手指無意識地伸進校服口袋,把打火機拿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
顏晞偷偷瞟了一眼他手裏那個熟悉的金屬打火機,又看到這個病房裏是帶衛生間的,于是善意提醒:“想抽煙的話,可以去衛生間抽煙的。”
“不是讨厭煙味嗎?”
他語氣淡淡的,很幹脆地把打火機放回校服口袋裏,聽不出情緒,頃刻後又問,“顏晞,你一直都這麽好欺負嗎?”
她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相反,她斤斤計較睚眦必報,平時只要是在學校裏受了委屈,不管過去多久,她也是無論如何想方設法都要報複回來的。
而這些聽起來不夠光明磊落的細節,就沒必要告訴他了。
見她不說話,像是覺得沒意思,許慕遲從沙發上站起來,往病房外走。
顏晞猶豫着要不要跟恩人說一聲“再見 ”。
握上門把手的時候,他突然側過臉,下颌線的輪廓落入夜色裏,越發清晰:“你是不是想着,等以後有機會了,私下裏搞點兒自作聰明的小動作報複回去?”
完完全全沒想到竟然會被一個跟自己接近陌生的人看穿內心的真實想法,一時間她連臉上慣常的笑都忘了,擡起頭直直看着他。
他就笑了:“裝乖累不累啊,顏晞。”
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顯然許慕遲也沒想等她回應,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徑自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