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遇

葉丹歌開了門,擡頭就看見自己家門外正站了兩個男人——為首的那個一身白衣,白面微須,看起來大約是将近三十歲的模樣,卻是眉目英挺俊逸,一張臉平靜冷漠得沒有半點表情,整個人身上都好像散發着一股能讓這三伏天也變成三九的寒意,以及……一股凜然的劍意。

葉丹歌的視線劃過他手中握着的那柄長劍,微微一頓——劍雖未出鞘,但藏劍弟子于鑄劍皆是行家,只一眼便能看出此劍絕非凡品,即便仍在鞘中,她好像也能隐隐感覺到那股鋒銳的劍氣。

葉丹歌低着頭又默默多看了這人一眼,然後視線移到了另一個男人身上——這人一身黑衣,微微落後白衣人幾步,神色間一派恭謹,看來應當是那人的随從護衛一類。

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這兩人不是普通人——葉丹歌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神色自然:“兩位可是有事?”

葉孤城有些意外地看着這個出來開門的少女——她很顯然年紀不大,看起來大約也只有十五六歲,身形嬌小,容貌姣好,衣着精致考究,先前可能是剛洗完澡,披散在肩頭的長發還帶着幾分濕意,發梢處微微打着卷。行禮時得體而不失優雅……無論怎麽看,都十足是一個大戶人家嬌養的千金小姐——包括她那一口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嗓音。

從一位據說是鑄劍師的院落裏居然走出了這樣一個千金小姐……實在是怎麽看都透着一股違和感,葉孤城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眉,低低喚了一聲:“葉遠。”

“是。”原本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恭敬地應了一聲,上前幾步,向葉丹歌拱了拱手,“敢問姑娘,此處可有一位葉姓鑄劍師?”

原來是來找她鑄劍的啊……葉丹歌恍然,她到大明也已經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是來得巧還是不巧,當世的幾位鑄劍名家都在前幾年相繼過世,于是在她鑄了幾柄劍後,很容易地就出了名,近來也陸陸續續有人上門來重金求劍,只不過嘛……

葉丹歌低下頭掩住眼裏的狡黠,聲音裏帶上了幾分遺憾:“兩位來得不巧,前幾日他恰好出門尋礦去了。”

葉遠立時就是一怔:“那……他何時回來?”

“這我卻是不得而知了,畢竟……良材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葉丹歌笑了笑,擡起頭來,“兩位遠道而來,我理當盡心招待,只是此刻家中只有我一人,恐怕多有不便,還請兩位見諒。兩位請回吧。”

說完,也不等葉孤城回答,自顧自地就轉身進了屋,下一刻就“啪”的一下地關了門拴上——整個動作幹脆利落得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猶豫。

關了門,确定了門口那兩人看不見,葉丹歌這才拍着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滿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幸好先前因為怕自己年紀太輕、又是個女孩子而難免遭人輕視,便說鑄劍的是自己的父親,只是他性子怪異不愛見客,除了埋頭鑄劍外,其餘事務都交由自己出面,江湖上也就沒有人知道這位“葉大師”居然就是自己這麽一個小姑娘,這一個月來她就都是用“葉大師不在家”這個理由打發了來求劍的人。否則現在趕人都趕不了,豈不是要累死了?

最近天太熱啦,動一動就滿身是汗,才不要開爐呢!

笑過之後,少女卻又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意漸漸隐去,微微低下了頭,沉默着慢慢地往往裏走——師父,你以前總是嫌我愛胡鬧沒有規矩,現在我的禮數可好可周到了,他們大概都以為我是哪家的大小姐呢,你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很高興?我死過一次後,對劍法和鑄劍也有了新的體悟呢!好想讓您也看一看現在的我……

門外,葉遠一臉錯愕地看着就在自己面前被砰然關上的大門,有些膽戰心驚地回頭去看葉孤城,聲音裏滿是小心:“城主,這……”

——敢讓白雲城主葉孤城吃閉門羹,放眼整個江湖,這姑娘大概還是第一個吧?

葉孤城臉上卻是并無愠色,只是擡頭深深地看了眼匾額上蒼勁有力的“藏劍”兩個字,若有所思地微微一頓,轉身離開,淡漠的聲音裏竟好像是帶上了幾不可覺的興味:

“暫且尋客棧住下。”

——這個女子,絕不簡單。

“是。”葉遠恭敬地應了一聲,再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

……

葉丹歌素來有每天早起練劍的習慣,這一日天氣格外好,風和日麗,天清氣朗,陽光卻又并不顯得毒辣,在七月的酷暑中顯得格外難得,葉丹歌抱着重劍仰頭看了天空一會兒,略一猶豫,到底還是帶着自己的一雙輕劍重劍去了西子湖畔。

西湖名景天下聞名,平日裏往來游人極多,幾乎是摩肩接踵,只是此時時辰實在還太早,湖畔卻是空無一人,倒是正中了葉丹歌的下懷。

藏劍山莊正是依着西子湖畔而建,葉丹歌自幼在西湖邊長大,對此處的景色自是再熟悉不過——縱使轉瞬已是數百年,世易時移,所有的人、事、物都已經不一樣了,這西湖卻好像始終都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永遠都是這樣安靜而溫柔地在這裏不緊不慢地流淌着。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葉丹歌揉了揉眼睛,搖了搖頭甩開今天不知為什麽忽然湧上心頭的紛亂思緒,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一處極為隐蔽的空地,站定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拔劍出鞘。

藏劍劍法本就多以西湖景觀為名,在這裏練劍正是與環境無比契合,而這西湖畔又恰是葉丹歌自由長大的地方,極為熟悉,幾乎只是在拔劍出鞘的同一時間,葉丹歌心頭那些紛紛雜雜的思緒就已經全部消失得了無蹤跡,整顆心都沉浸在了劍法之中,除手中之劍,再無一物。

……

飛仙島遠在南海,往來不便,葉孤城一心練劍,并不常出島,一旦出島,則必是有事要辦。所以即便西湖美景天下聞名,但他這一回卻也還是第一次來杭州。反正也是閑來無事,在葉遠試探性地問他“城主可要順便一觀西湖景色”時,略一沉吟,倒也是點了點頭。只是他一向不喜歡人多,便挑了清晨這麽一個杳無人跡的時間,沒有帶上葉遠,一個人出了客棧,握着劍在西子湖畔不緊不慢地随意走着。

西湖果真是鐘靈毓秀、得天地造化之妙,葉孤城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湖邊走着,漸漸地卻是心中微動,似乎隐隐約約有了些什麽明悟。葉孤城握緊了手裏的劍,繼續慢慢地往前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一處頗為偏僻幽蔽的地方,一擡眼,就看見了一個黃衣的人影——

是那天的那個小姑娘。

她正在練劍,使的是一對雙劍,卻和峨眉女弟子用的那種近似“劍器”的雙劍完全不同——一柄和普通長劍無異,另一柄卻是一柄劍身寬闊、似乎比她的身量還要高的重劍,只是這麽遠遠地一眼望去,也能想象到那劍有多沉重。

據他所知,如今這江湖中幾乎已經是沒有再用重劍的人了——世間劍法多以“快”為要,若要求快,用的劍自然是不能過重,否則必然施展不開。他手中這柄劍淨重七斤一兩,已算是頗為沉重的了,而她手中那一柄……怕是至少也有六十多斤。

少女身量嬌小,和巨大的劍身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但她卻似乎并不覺得手中之劍有多沉重,一招一式之間圓潤自如,沒有半分遲滞和艱難之感。使輕劍時身姿靈動,使重劍時又是沉穩堅毅,幾乎是帶着一股開山裂石、無所不破的氣勢。輕劍與重劍之間的轉換也是一派自然,毫無停頓,每一招每一劍使來,都似乎是已經和這西子湖畔的景色融為一體。

最重要的一點是,明明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的劍招之中,卻竟是有一股隐隐的血腥之氣,并不暴虐,只是極為肅殺——葉孤城本就是絕世的劍客,自然再清楚不過,這種血腥之氣,除了真真正正地殺過人、而且還是殺過不少人外,再沒有其他出現的可能。

這個人……究竟是誰?葉孤城的眸色暗了暗,既不走近卻也不離開,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着遠處的少女一個人專注地練着劍。

良久,葉丹歌終于将幾套劍法全部演練了一遍,只覺得通體舒暢、心情說不出的輕松愉悅,拄着重劍站在原地喘了幾口氣,擡手擦了擦自己早就已經滿是汗水的額頭,笑盈盈地出了口氣,一擡頭,臉上的笑意卻是一下子僵住——

大約百米開外站着一個白色的身影,這距離雖然不近,卻也已經足夠她看清楚那人的長相了——正是那天被自己拒之門外的那個白衣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丹歌姑娘你瞎樂個什麽勁啊!,你關門關得那麽爽快,傻子都會懷疑有問題!至少也先對着城主多看兩眼裝裝花癡才靠譜啊喂!【閉嘴!

留言直接就竄上了九十多,連我自己都有點被驚到了,大家好熱情,窩好杏湖!真的非常非常謝謝大家,我一定會很勤勞的!

咳咳,好像很多姑娘都覺得丹歌也會是天然黑,其實老實說,丹歌的設定确實是很歡脫很活潑的性子,和城主在一起也會很歡樂,但是她并不天然……萬花和藏劍是不一樣的,萬花谷是一個很任性很自由的地方,而且雖然不是與世隔絕,但也畢竟是和外界不同的一處幽谷,所以墨墨會被師長同門們寵成天然系,但是藏劍不一樣。

在我的理解中,藏劍其實是一個很溫和很溫柔的門派,因為葉家從前是書香世家、以出仕為目标,而且入江湖才到第二代,所以弟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會帶着一些文人的儒雅和講究(包括禮儀),但又有江湖人的豪氣和灑脫,至于我為什麽覺得藏劍溫柔……這種印象大概是從大莊主葉英身上來的吧,看起來好像很淡漠的一個人,甚而有些木讷、很不善于言辭,卻把整個藏劍的責任都扛在自己一個人肩上,呵護弟妹、默不作聲地把藏劍山莊和莊裏的所有人都護在自己的身後……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溫柔不是嗎?

☆、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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