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慮重重。”
這些姚白栀當然都知道,但她的任務就是不讓太子如願啊!不過說到安國寺,她也有問題呢,“爹這麽說……難道皇後被廢,與太子殿下有關嗎?那個劉太醫,不是真的請來給女兒看病的吧?”
已經決定讓女兒做太子妃的姚汝清,自然不會再隐瞞她這種事情,便坦白答道:“殿下在安國寺曾經有過暗示,說‘不除舊疾,何談來日’,還提到宮裏的麗妃娘娘,我讓夫人跟王家大房探聽,得知麗妃娘娘當初難産确實與廢後有關,而劉太醫正是幫兇。”
“所以爹就順着太子的意思引蛇出洞了?”
姚汝清有些驚訝女兒的聰慧敏銳,随即又覺得他生的女兒,如此才是正理,便嘆道:“也許是命數如此吧,其實若非二殿下冒冒失失沖撞你們車駕,還無禮到掀開簾帷窺視內眷,爹并沒想那麽快就走這一步的。”
他這種政壇老狐貍,沒見着好處,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令他輕舉妄動,但二皇子所作所為,卻突破了姚汝清的底線——他輔佐現在這位昏庸帝王還不夠,難道将來還要他去輔佐一個有可能是暴君的二皇子嗎?當街攔相府車駕、窺視女眷,他就差強搶了他!
反正只是試探,理由都是現成的,就算皇後起疑,姚汝清也不怕她——做錯事的是她兒子,姚家可沒有錯處。
“我真沒想到,二殿下會這麽幫太子殿下的忙。”姚汝清說到最後,忍不住笑了笑。
姚白栀卻說:“二殿下無緣無故去打三殿下,難道不是太子殿下挑撥的?”
姚汝清搖頭:“怎麽可能?二殿下是聽說吳家覺得他争儲無望,正想辦法請張天師來京,好向陛下和廢後進言,放三殿下出來讀書,才氣恨難平,沖去打了三殿下的。太子殿下早前困于東宮,哪裏能知道吳家的動向?”
“殿下出不來,他不是還有臣屬麽?”
“東宮臣屬更不會盯着吳家,這種不入流的人家,沒什麽好在意的。”
這倒也是,吳皇後已經是吳家智商最高的了,原劇情中吳家就是背景板一樣的存在,除了能給吳皇後拉仇恨,別的啥忙都幫不上,嚴昭如果是重生的,顯然不可能把吳家當回事。
等等,看不上歸看不上,但不妨礙他拿吳家當槍使呀!姚白栀覺得自己發現了盲點!
“爹,吳家請的那個謀士,叫什麽您知道嗎?吳家被奪爵之後,那謀士去了哪裏?”
姚汝清是什麽人,聽個開頭就知道結尾,他沉吟片刻,道:“這人我還真沒留意。我會叫人去查的。”說完他又開導女兒,“就算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太子殿下一手炮制,殿下也沒有錯,他只是因勢利導,揭發了廢後之惡而已。為生母報仇雪恨,難道不是為人子的本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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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洗腦洗不過一國丞相是正常的,姚白栀只能說:“阿栀并不是說殿下有錯,只是覺得,若果真這一切都是殿下布置下去的,他的為人和心機,實在有些可怕而已。”說到這兒,她一下子想起了苗逸飛,假裝小聲嘀咕,“原來表哥說的是真的。”
只隔一張桌子坐着的姚汝清聽得一清二楚,作為很有心機之人的代表,姚汝清忍不住哼了一聲,道:“總比他那等沒心機還要跟有心機的人耍心機來得好!”
原來丞相爹你不單能當丞相,還會說繞口令呢啊!( ⊙ o ⊙ )
姚白栀心裏偷笑,面上卻不肯讓步,假裝任性道:“阿栀也沒心機,但有自知之明,寧願與愚魯之人結交,好過上當受騙。”
“你說自己沒心機,還要找愚魯的,那以後日子怎麽過?”姚汝清失笑道。
“反正有爹在呀!”姚白栀一臉理所當然,“有您在,阿栀什麽都不怕。”
姚汝清很是無奈:“爹總有不在的一日。你怎不想想你是長姐,謙兒、諾兒都還小,以後還要靠你扶持他們呢!”
這麽快就來親情攻勢了,姚白栀嘆口氣,“爹您真覺得阿栀能在太子那裏讨到好處嗎?難道不怕他以後不認今日給您的許諾?”你要對自己女兒的能力有正确認識啊丞相!
丞相微微一笑:“我看我們阿栀最近很有長進,口齒也伶俐了,思維也敏捷了,實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再想想,殿下一番美意,我也都說給你聽了,能做太子妃是多少人家求之不得的榮耀——別說太子妃,便是良娣等妾室,也有許多人緊盯着呢。”
他說着站起身來,對跟着起來的姚白栀說了最後一句:“這樁婚事對我們一家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爹已經答應殿下,待改日他有空,再來接你坐船游曲水。你不妨等那時候細察他人品,若真能說出個什麽來,爹也不會不聽。總比裝病躲着有用。”
姚白栀:“……”
敢情她剛才都是白說啊!
姚汝清其實一進女兒屋子就意識到她是在裝病了,但被前世經歷蒙蔽的太子殿下,直到回宮都沒想到他的阿栀還需要裝病,因此一路上都有些擔心,更懊惱自己竟又忽略了她的感受,因此自責不已。
嚴昭自己心情不好,就也不想讓別人心情好,他直接去拜見嘉泰帝,把陵寝修建進度講了一遍後,有些遲疑的說:“父皇,兒臣去祭奠太後娘娘的時候,有兩個老妪突然攔路喊冤,還說她們原來是服侍父皇的……”
嘉泰帝不耐道:“胡說!服侍朕的人怎麽可能在……”他忽然停住,問,“那兩人叫什麽?”
“一個叫佩蘭,一個叫鬥珠,說是父皇還在東宮時就服侍父皇的,後被廢後讒言所害,才發配去了皇陵。”
嘉泰帝喃喃重複:“佩蘭,佩蘭,鬥珠……啊!朕想起來了,是的!但她們怎麽會是被廢後所害?”
“這其中牽扯頗多,兒臣不好說,遂把這二人帶了回來,父皇要不親自聽她們說?”
佩蘭、鬥珠這兩個名字能被嘉泰帝記住,自然只可能是因為曾經貌美如花,而且還沒來得及被嘉泰帝厭棄,就離了他身邊這一個原因。嘉泰帝初登基時縱情聲色,被太後知道後,狠狠收拾了一頓,那幾個被他寵幸的小宮女因此發配去了皇陵,他一直以為當初的事是先皇後告密,怎麽如今這兩人卻說是與吳氏有關?
“叫進來吧。”嘉泰帝對這件事極為在意,要不是有這件臣子都知道的虧心事,他何至于那麽多年都在太後面前伏低做小,直熬到太後死了才體會到做皇帝的快/感?
“是。”嚴昭應了一聲,又道,“那兒臣出去候着了。”
嘉泰帝确實不願意叫太子聽見這些,幹脆打發他回東宮,“你也出去一天一夜了,恐怕早就累了,回去歇着吧。”
嚴昭有點遺憾不能親眼見他這位父皇暴跳如雷,卻也只能告退離去。好在禦前已經有了他的眼睛,現在不只徐岚,連郭德勝都肯主動給他透露消息了,不怕聽不到消息。
果然,嚴昭回去東宮,剛沐浴更衣過,就有乾元殿的消息傳了過來。
“陛下暴怒,即命人将廢後吳氏提去了乾元殿,吳氏進殿後,不多久就傳出慘叫聲,徐岚本在殿外候着,聽聲音不對,進去看時,陛下已經提劍刺傷了吳氏。郭德勝吓的連聲勸陛下放下寶劍,免得誤傷龍體,卻不敢攔,還是徐岚看陛下面色不對,搶上前去一手接了寶劍、一手扶住昏厥的陛下。殿下快去吧,恐怕這時太醫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前兩更,第三更還差幾百字,我争取一點之前發出來
大家看完記得留評喲,開V有小紅包噠!
☆、不願意嫁
嚴昭趕去乾元殿時, 廢後已不見蹤影,殿中的血跡卻還在, 他大踏步經過時瞥了一眼, 心道:“這種人的血居然也是紅的,真是沒天理。”就徑直進了內殿。
內殿裏太醫院院使詹鵬盛正給嘉泰帝針灸, 嘉泰帝似乎不太清醒, 嚴昭面帶關切的看了兩眼,便示意邊上候着的太醫院院判周元跟自己出去。
“父皇龍體怎樣?”他低聲問。
周元也低聲回:“回殿下, 陛下急怒攻心、氣火俱浮、迫血上湧,有中風之兆, 幸病發得早, 臣等已開了方子, 待詹院使施過針後,陛下清醒,再服下藥, 熄了肝火,好好将養, 便無大礙了。”
嚴昭口中說:“如此甚好,有勞諸位太醫了。”心中卻有點失望,難道是因為早了兩年多, 皇帝陛下的身體還沒徹底掏空,所以只是中風先兆,沒直接中風嗎?
跟周太醫說完話,郭德勝上前幾步, 拱手禀道:“殿下,廢後吳氏也受了傷,要不要……”
話沒說完,裏面就傳來一聲暴喝:“不許給她治!叫這個賤人慢慢流光了血再死!”
正是剛剛還不清醒的皇帝陛下,嚴昭趕緊進去,急聲勸道:“父皇息怒,太醫說了,您的病千萬不能發怒……”
“朕息什麽怒!”嘉泰帝躺在床上,喘着粗氣說,“朕才不跟這種賤人一般見識!郭德勝!”
郭德勝趕緊答應一聲:“臣在。”
“去召集中樞宰輔,就說朕要分封皇子!太子去把這個喜訊告訴那個賤人,說朕想好了,就把二皇子分封去嶺南龍城郡做個南越王!”
嚴昭欣賞着嘉泰帝的狂躁憤怒,并不領命,反而勸道:“父皇三思,不論吳氏有何過錯,都與兩位皇弟無關,二弟這麽多年承歡父皇膝下,父皇真的忍心叫他遠去嶺南嗎?”
嘉泰帝本來就是一時氣話,聽了太子這一句勸,理智回來一些,想起兒子總歸是親生的,但兒子也同樣是那賤人親生的,就堅持道:“你只管這樣說,再告訴她,吳家教女不嚴、禍亂宮廷,朕要将他們一家流放三千裏!”
這就是故意氣吳氏的意思了,太子答應一聲,郭德勝遣了個小內侍帶路,嚴昭就到了手臂和肩頭中劍、卻沒有傷及要害的吳氏面前。
吳氏披頭散發,身上那件最底層宮女才穿的青衣上血跡暈染,雙手還铐着鐐铐,樣子看起來狼狽極了,然而她還活着,還在喘氣,嚴昭冷笑一聲,把皇帝的話原封不動轉述了一遍。
吳氏本來閉着眼睛不肯睜開,一聽要把她心愛的兒子分封去嶺南,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翻身坐起,不顧傷口疼痛,怒瞪着嚴昭罵道:“他敢!煦兒做錯了什麽?憑什麽把煦兒分封去嶺南?我又做錯了什麽?難道孝期尋歡作樂的不是他?”
看守的內監一聽這話不像,趕忙搶上來堵她的嘴,吳氏卻掙紮着仍在叫嚷,“他自己好色無義,卻把罪名都安在我頭上……唔!”
“啊!”內監堵嘴的手被吳氏狠狠咬住,不由痛呼一聲,趕忙擡起另一只手劈頭給了吳氏一個大耳光,打的她松了口。
嚴昭懶得再看,轉頭就走,吳氏看見,尖聲笑道:“你跑什麽?你個懦夫!嚴昭,你就是個懦夫!殺了你母後的不是我,是你的父皇!你有本事弄死他……啊!”
內監又狠狠打了吳氏一巴掌,終于打的她頭腦發昏、說不出話,回頭看時,太子殿下已走到門口,正遲疑,就聽太子吩咐道:“陛下說了,不許給她治傷,叫她慢慢把血流光,若是血自己止住了,你知道該怎麽辦。”
“是,小的明白。”內監趕緊點頭哈腰答應,等太子殿下離去,就找了把裁紙刀看着吳氏,随時補刀叫她血流不停,這樣一直守到掌燈時分,吳氏才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
此時乾元殿中的嘉泰帝已經服了藥睡下,他到底沒見宰輔們,分封皇子也不過是口頭說說。嚴昭守在乾元殿,聽說吳氏已死,只冷漠的點點頭,說:“後事怎麽處置,明日問父皇吧。”
嘉泰帝這一晚睡的并不安生,幾次噩夢醒來,看見嚴昭在側,總要趕他走,嚴昭自是不肯走的,如今正是要緊時刻,他怎麽肯離了禦前?反正嘉泰帝也是色厲內荏,力不從心。
于是第二日太陽升起,嘉泰帝起身時,因沒睡好,臉色尚不如昨晚,他聽說吳氏已流幹了血死去,只哼一聲道:“便宜了她!拉出宮燒化了吧。吳家流放的事辦了嗎?”
自然還沒來得及辦,于是嘉泰帝又發一回火,責令郭德勝親自去辦。
在乾元殿外候見的姚汝清聽說此事,特意安排人留意,到第二天吳家一家被流放出京,消息也就傳了回來。
“給吳承輝出謀劃策的人叫陳鳌,原是集賢書院助教,據說頗有才名,不知為何沒有報名科考,反而投了吳家。已派人往集賢書院去打聽他的為人來歷了。”
“此人現在何處?”
“被二殿下打了之後,吳家把他安置在廣利巷一處宅子裏,但小人找去時,早已人去樓空,據左鄰右舍說,那宅子過了端午就再沒見過有人進出。”
姚汝清點點頭,交代屬下繼續盯着此事,也就丢開手了。如此又過了七八日,西京集賢書院那邊終于有了消息,與消息一同傳回來的,還有一封苗逸飛的信。
“陳鳌為人清高孤傲,在書院時,唯一交好的就是表少爺。”屬下如此解釋。
苗逸飛回去書院也快三個月了,期間其實沒少給姚汝清寫信,無非都是認錯,求舅舅原諒他一時行差踏錯,姚汝清只看了一封,剩下的幹脆找了個匣子裝起來,丢在一邊。
不過這次不同,姚汝清聽說苗逸飛與陳鳌有關,思及這個外甥對太子的态度,難免心生懷疑,就拆開信細讀了一遍。
苗逸飛信中先問舅舅一家好,言辭十分守禮,接着就提及陳鳌,說此人是錢塘人士,祖上原是世家,雖到前朝就已敗落,陳家卻不甘如此,仍盡心培養子弟,希望家中能出一二高官,使家族重新興旺。
姚汝清自己看完,見信中沒什麽不能給女兒看的,轉手就給了姚白栀,“我問過了,此人沒有到我門下投拜帖,無論是你姑父的名帖還是聲稱是苗逸飛引薦的,都沒有。”
姚白栀還在磕磕絆絆的看信,繁體還豎版,這版式也太不友好了吧?!不過靜下心來花點時間,她還是把苗逸飛信裏明白寫的和他隐藏在字裏行間的暗示都看懂了。
“看來我沒猜錯呀。”姚白栀跟丞相爹說,“這個陳鳌急于出人頭地,聽表哥說惹了您生氣,恐怕他來了,您也未必收留,所以他雖然拿了姑父的名帖,到底也沒來咱們家。正好曹家子弟給了他王家名帖,我就奇怪嘛,他一個剛來京不久的文士,如何能知道宮裏三殿下的情形?”
她能看出這層意思,姚汝清自然不會看不出,但他并不在意,反而稱贊太子說:“若是真的,殿下确實手段高超,眼力也超卓,換成是我,恐怕很難猜到廢後的要害其實在那個從不出來見人的三殿下身上。”
廢話!他是重生的,他已經知道劉太醫是怎麽回事,也知道皇後急眼了真會下手毒殺親生兒子,當然一戳一個準啦!
“可是這麽一來,三殿下豈不遭了一場無妄之災?被生母毒害,又被貌似友愛的兄長利用,估計之後不久,太子殿下還會想辦法把他和二殿下一起掃地出京呢。”
“不破不立。三殿下出京也是去做藩王,至少自己做主自由自在,不比從前那樣困在一處小小宮苑裏好得多?阿栀,凡事要往長遠了看,好比廢後一事,不管過程是怎樣的,誰利用了誰,總歸結果是好的,撥亂反正、洗清冤屈,讓惡人有惡報,你能說是太子殿下做錯了嗎?”
他是沒錯啦,但我不想嫁給他呀!就算不為了任務、不虐他,我也不想嫁給這樣一個人呀!
姚汝清看女兒繃着臉撅着嘴,一副“我不想聽”的樣子,便又緩和了語氣,說道:“再者,一個人所處的位置決定了看事情的角度。你如今是以旁觀者來看待此事,又心軟純善,便覺着三殿下無辜可憐,那你有沒有想過,當年親眼目睹先皇後慘死的太子殿下也很無辜可憐?若你是太子殿下的親人,親眼看着他這些年來遭遇的不公和冷待,如今終于有機會為母報仇、為自己讨回公道,你還會像方才那樣想嗎?”
姚白栀再次在丞相大人的洗腦神功面前敗下陣來。
她無可奈何,只能使出終極絕招:“可是,爹,阿栀不知為何,就是不喜歡太子這個人,阿栀可以同情他,也可以支持他向廢後複仇,但就是不願意嫁給他!還有于姑姑,我不想要她陪伴了,她把我的事情說給外男聽,簡直太不像話!”
她這麽一鬧脾氣,就是姚汝清也不敢再逼迫了,畢竟天正熱着,她身體又确實比常人弱,萬一鬧到病倒就不好了。至于于碧珊,姚白栀的投訴很正當,姚汝清便也受理了,親自打發于碧珊走,還把姚白栀的原話說給她聽。
“殿下太過心急,以致适得其反,激起了阿栀的反感之情。此事恐怕得徐徐圖之了。”
嚴昭聽完于碧珊傳回的姚汝清原話,慘然一笑,終于知道求之不得是個什麽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嚴昭:(陰沉)苗逸飛你反咬一口玩的挺溜啊!
苗逸飛:過獎,反派都是這麽玩噠!
姚白栀:給表哥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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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商量一下,為了後天上收藏夾有個好位置,我明天不更,後天晚上再雙更,可以嗎?
(哦,紅包晚上一起發哦~
☆、隔空過招
飄着濃郁藥味的房間裏, 昏黑一片,沉悶壓抑的讓人根本不想踏進一步, 嚴昭卻不得不邁着好似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挪進去, 因為裏面躺着他的阿栀。
他的阿栀安靜的躺在那裏,一如平時那般蒼白虛弱, 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樣, 嚴昭忍不住叫了一聲:“阿栀?”
她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嚴昭心裏有點慌,忍不住往前疾走幾步, 到了床前。他想伸手拍一拍她, 卻不知為何不敢伸手, 便又叫:“阿栀?是我,我來看你了。”
阿栀還是無聲無息,嚴昭小心翼翼的在床邊坐下, 試探着伸手握住她垂在床邊的手,卻彷佛握了一塊冰一樣, 他驚的放開又握緊,剛要斥責侍候的人不用心,旁邊就有個冷漠的女聲說:“陛下, 娘娘已經去了幾個時辰了。”
嚴昭一瞬間就從手涼到了心,結了冰的心重得無法想象,拉着他一起向黑暗深淵跌去,他想握住掌中那只冰冷的手, 卻很快就發現只是徒勞——他的掌中一無所有,阿栀早已舍他而去……。
“不!阿栀!阿栀!”
嚴昭一下子從夢魇中掙紮而出,睜開眼時,窗外仍是漆黑深夜,床邊小內侍楚林正小心翼翼的叫他:“殿下?殿下可算是醒了,被噩夢魇着了吧?”說着倒了一杯溫水送過來,“殿下漱漱口。”
嚴昭喘着粗氣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貼身的衣服都濕了,胸腔裏心髒在砰砰亂跳,夢中的刻骨恐懼仍糾纏着他,令人難以平靜。嚴昭揉揉額頭,幹脆叫楚林打盆水來擦身,然後直接穿好衣服,也不躺回去睡了,徑自坐到窗邊榻上,睜眼等天亮。
比起永遠失去阿栀、再也見不到她的痛苦,現在這點兒挫折算什麽呢?而且阿栀現在不喜他接近也很正常,她前世鐘情自己,是因上巳節親眼見到自己意氣風發、一鳴驚人,這一世苗逸飛從中作梗,他們的第一次見面變成了安國寺“偶遇”——現在想想,那時自己确實有些失态,難怪阿栀不喜。
本來他們可以有更好的開始的。嚴昭眯起眼睛,在心裏給苗逸飛的名字上再次畫了個猩紅色的圓圈。
苗逸飛怎麽收拾都行,阿栀這裏,卻得改變策略,以溫柔耐心一點點去融化她的反感、攻克她的戒備了。
日出東方,金光萬丈,嚴昭仰頭迎視透窗而入的晨光,因為噩夢而徘徊不去的恐懼不安終于漸漸消散。沒什麽可怕的,黑夜再長,太陽也總會升起來将之驅走,正如他和阿栀之間,曾經那麽多誤會遺憾,甚至于生死相隔,不也都過去了嗎?
他能重新來到好好活着的阿栀面前,就已經贏了一半了,至于另一半……,嚴昭低頭一笑,“楚林。”
“殿下。”跟着捱了半宿沒睡覺的楚林趕緊答應一聲。
“那一窩奶貓養的怎樣了?”
“回殿下,已經斷奶了,也教了它們規矩。有兩只長得特別好看,一只是金黃眼睛的虎斑貓,另一只眼睛是綠的,毛色更黑,精神着呢。”
“去帶來孤瞧瞧。”
楚林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用小籃子裝了兩只小貓過來,嚴昭依次将小貓抱起來摸過看過,見兩只貓兒都算溫順,長得也确實讨人喜歡,就吩咐道:“過會兒宮門開了,你親自把這兩只貓送去相府,就說是孤為于女官的事向姚家大小姐賠罪的禮物,再把怎麽喂養好好告訴姚家大小姐的丫鬟。”
楚林就頂着一對黑眼圈去了相府,見到了令他們殿下魂牽夢萦、片刻都難以放下的姚家大小姐。
姚白栀聽說太子送來禮物,第一反應是拒收,第二反應是見見來送禮的人,“不識好歹”的說幾句不領情的話,好叫人回去學給太子聽,虐他一虐。
然而他送來的居然是貓!居!然!是!貓!是貓欸!還是小貓咪!是兩只花色不一樣的小貍花貓!我的天呀,這簡直犯規!
前世只能雲養貓的姚白栀實在按捺不住真正有貓的激動,二話沒說就把禮物收了下來。
“這兩只貓兒只吃肉,魚蝦若是新鮮,也能吃一些。小的現在一天喂它們四頓,每頓吃這個小碟子這麽多,再大一點兒就能減成三頓喂了。”楚林看姚家大小姐十分喜歡兩只貓兒,立刻把喂養辦法講了出來。
姚白栀答應的比松風還快,“好的,我記住了。你早上喂過它們了嗎?”
楚林很會答話:“喂過了,殿下親自喂的碎雞肉,還喂了點雞肝。這只綠眼睛的特別愛吃雞肝。”
“是嗎?它們取名字了嗎?”姚白栀刻意忽略殿下那句,問道。
“不曾,殿下說,請大小姐取吧,左右大小姐才是主人。”
姚白栀點點頭:“好,煩小公公替我多謝殿下吧。”看在貓的面子上,給你點兒好臉色。
她話說到這裏,楚林就該告退回宮了,但他想到自家殿下夜不安寝就是因為面前這位大小姐,就大着膽子說:“是,小的記下了。不知大小姐打算給兩只貓兒取個什麽名字?它們的爹娘原是太後娘娘打小養的,公貓叫安仁,母貓叫延壽,在仁壽殿養到七八個月,太後娘娘就薨逝了。”
這小太監還講起故事來了,偏偏姚白栀挺感興趣的,就追問:“那後來呢?是太子殿下把貓接過去養了嗎?”
“殿下那時正傷心,哪裏顧得上。說也奇怪,這兩只貓兒彷佛通人性,太後娘娘梓宮剛出仁壽殿,廢後吳氏後腳派人去收整封存,就沒見着這兩只貓——大小姐可能不知道,廢後吳氏極讨厭貓的,偏她每次去仁壽殿請安,安仁都要沖她大聲叫,像要趕廢後出去似的,因此廢後極厭惡安仁。”
姚白栀聽他講的來勁,轉頭吩咐:“給小公公倒杯茶。”
楚林點頭哈腰的道謝,還拍馬屁說:“大小姐真是仁善,這對小貓兒跟了大小姐,算是跟對了主人了。”然後接着講故事,“那會兒大夥都說,這兩只貓跑了算是對了,逃過一劫。後來小的們除了偶爾聽見幾聲貓叫,再沒見着它們,奇的是,每到開春,延壽就大着肚子鑽進東宮,生下一窩小貓兒,喂上半個月奶,它就又不見了。”
噗!東宮這是年年喜當爹啊!“這麽說來,太後娘娘故去三年,你們東宮已經養了三窩小貓崽了呀?”
“可不正是麽,算上這一窩,正好三窩,養活了九只。以前廢後主持宮中事務,殿下不願節外生枝,待貓兒斷奶,就都送出宮去,給從前服侍過太後娘娘和先皇後的爺爺們去養了。”
“你是說,那些年老退休的公公們?”
“正是。有這些貓兒,倒解了他們不少寂寞呢。”
“那他們給貓取什麽名字呀?”姚白栀想借鑒一下。
“都是內監出身,也取不出什麽好名字,都是什麽富貴、萬福、吉祥一類的。”楚林說着又指指金瞳虎斑貓,“上一窩有只跟它很像,一身虎斑花紋,就取名叫大蟲了。”
姚白栀被逗笑了,“叫大蟲,那貓兒樂意嗎?”她說着看了看一臉警惕、東張西望的金瞳虎斑貓,“你是金色眼睛,叫發財?你是綠眼睛,叫碧玉?”
楚林:“……”
兩喵:“喵喵喵?”
姚白栀自己也笑了,伸手挨個摸摸小貓咪,道:“開玩笑的,就叫回青、金來吧。”
小安你聽見了嗎?再不回來,我可就要被古代統治階級的奢靡生活腐化了呀!送上門兩只小貓咪,軟萌的心都化成水啦!關鍵是還有下人幫我伺候,我只需要玩就行了!這樣的生活誰能不沉淪呀?
小安毫無回應,于是姚白栀心安理得的抱着小籃子回房吸貓去了,楚林也圓滿完成任務,回宮跟他們殿下複命。
“回青?金來?有什麽寓意麽?”嚴昭問。
前世阿栀養的不是這兩只貓,名字自然也取的不一樣,他記得那兩只一黑一白,黑貓叫攻城,白貓叫攻掠。他還問過阿栀,怎麽給兩貓起了這麽充滿殺伐之氣的名字,阿栀被他問的一愣,想了想才說,是看這兩只貓捕獵技能高超,所以這麽取的。
“大小姐沒說,小的怕多嘴引大小姐不悅,也沒敢問。”
嚴昭點點頭,誇了楚林一句:“你做得對。史公公一會兒替我賞他,這小子有點小機靈,還能得姚家大小姐喜歡,肯把取的貓兒名字告訴他,差事辦的很好。”
史忠讓答應一聲,聽殿下的意思,是等以後太子妃進宮了,調楚林過去服侍,頓時把臉笑成一朵菊花,“是呢,于女官那樣妥帖的人,都沒能叫姚家大小姐另眼相看,可見是楚林機靈,又得了大小姐眼緣。”
嚴昭只一笑,沒有再多說。阿栀一向憐貧惜弱,楚林雖然機靈能幹,卻長得瘦瘦小小,還有一張娃娃臉,貌不驚人的,令人不敢重用,只有阿栀因此憐憫他,一直盡力提拔。楚林呢,也是個忠心護主的,要不是他為主鳴冤,恐怕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阿栀的深情……。
“殿下,曹公子求見。”門外一聲通傳打斷嚴昭的回憶,“叫他進來。”
曹毓很快就一頭汗的進來了,嚴昭叫人用冷水投了巾帕給他擦臉,又上了杯溫茶,等他喝過才問:“這時候進宮來,有什麽急事嗎?”
“陳鳌的下落查到了。”曹毓喝過茶擦過臉,那團因為熱而湧起的紅潤消了下去,卻越發顯出他臉色難看,“他居然提前躲去了尤鴻信家裏!”
“尤鴻信?”嚴昭想了想,“那個谄媚吳家的無恥小人?”
“正是,翰林學士尤鴻信。”曹毓一臉氣憤,“他自己年紀和吳承輝差不多,居然無恥的把女兒嫁給了吳承輝!偏偏……”他說着看一眼西面,“聖上對他也有幾分寵信。”
嚴昭笑了笑,他那位父皇寵信的人少有不無恥的,“不至于這麽生氣,怎麽查到陳鳌在尤鴻信家裏的?”
曹毓回道:“一早白虎觀那邊來了消息,說是張天師到了,我就自己跑過去盯着,沒多久高望嵩就親自帶人去宣張天師……”
張天師進宮的事,嚴昭也知道,皇帝雖然沒傳召他,卻把三皇子從他這裏接走了,他正等徐岚的消息,“怎麽?陳鳌到底還是搭上張天師那邊了?”
“豈止啊!張天師跟高望嵩走了之後,白虎觀就有兩個道士去了尤家,一直到方才,才與陳鳌一起從尤家出來,直接進宮了!殿下,我總覺得事情不對。這個陳鳌好像鐵了心要與您作對。”
嚴昭皺起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問:“你堂兄近來寫信了嗎?苗逸飛可有什麽動向?”
“前幾日還收到信了,說苗逸飛一直很安分,只顧閉門讀書,學問很有進益,連先生都誇贊了。”
“只顧閉門讀書?那就奇了怪了。”如果苗逸飛确實跟他一樣,也重來一次,在自己占盡上風的時候,他絕不可能安心閉門讀書!可是苗逸飛到底是怎麽蠱惑的陳鳌這麽肯聽信于他,居然一心反自己到底,連尤鴻信這等佞臣都搭上了?
陳鳌原來是這麽沒有氣節之人麽?是了,不過在相府做了兩年文書,就覺懷才不遇,将自己拼湊出來的主家隐秘出賣個一幹二淨,還死咬着舊主不放,一定要姚家翻不了身,自己好取而代之——這等人哪裏會有什麽氣節?
前世他投奔自己時,父皇已經中風,自己也漸漸手握大權與姚相分庭抗禮,陳鳌自然忠心不二,今生……啊!原來如此!苗逸飛指點陳鳌去扶植老三,不光是要自己損失一名幹将,還要陳鳌這個利欲熏心的小人來與自己作對,讓自己無暇他顧,無法跟阿栀順利結成婚姻!
苗逸飛,重活一世,你長進不少嘛!
嚴昭攥緊拳頭,哼道:“陳鳌就算進宮見了父皇,無非是進些讒言,叫父皇疑心我罷了,這個不要緊,左右父皇從來沒信過我。至于他想捧三弟,也得三弟自己願意才行。你給你堂兄寫封信,叫他想辦法盯緊苗逸飛,苗逸飛可能會懷疑他,讓他另找合适的人去接近苗逸飛,最好是與你們家或者王家沒有關系、想不到我身上的。”
他想算計苗逸飛,苗逸飛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實際上,苗逸飛早已有了新的計劃。
斷腿之痛令苗逸飛清醒許多,被發配到西京又遠離京城那一團漩渦,更讓苗逸飛多了幾分旁觀者的冷靜,他深刻認識到自己在身份與權力上永遠不可能勝過嚴昭,憑他一己之力,想扳倒這個連他舅舅都認可的東宮太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認真想過各種辦法,連下/毒暗殺都考慮到了——畢竟這一手前世幹過,業務熟練——可是現在東宮沒有能為他所用的人,而且之前皇後還沒倒臺的時候,太子很少出宮,飲食上也防備着皇後,想殺掉太子絕難成功。
所以在見到陳鳌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之後,苗逸飛改變了思路,決心讓這些王八蛋狗咬狗去。他欺負陳鳌不知京中情況,把太子的境遇說的很慘,又說若非二皇子太不像樣,陛下易儲之心早就得遂,換了三皇子,知書達理、聰慧過人,太子早就被廢了。
苗逸飛深知陳鳌急于出頭——他前世蟄伏兩年多,是因為相府人才濟濟,确實沒有他出頭的機會,并不是陳鳌自己有耐心——所以苗逸飛故意裝醉,哭訴自己犯了錯被舅舅打了,還不許他回京,清醒以後又假裝要面子不認,堅決拿了自己爹的名帖給陳鳌,讓他去投相府。
陳鳌可不想去坐相府的冷板凳,他一到京城就去趕了吳家的熱竈,撺掇着吳承輝想辦法将三皇子接出深宮——他設想的很美,三皇子有他好好教導,等太子和二皇子鬧到兩敗俱傷,三皇子再來收拾殘局,那時自己不但有擁立之功,還是帝師,還不功成名就?!
苗逸飛一開始也以為陳鳌至少能折騰兩年,給太子多添些堵,怎料到陳鳌這一去,竟成了送到太子手裏的刀,他反手就插在吳皇後和二皇子身上了。
西京距京城有兩百多裏,消息總是要慢上幾天,所以等苗逸飛聽說的時候,吳皇後都已經被廢了。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皇後被廢,就等于太子真正鏟除了他至尊之路上最大的障礙,如此一來,苗逸飛就更沒有對付他的資本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