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從來沒挨過一指頭,生平所受的最大委屈就是打了嚴晧被禁足而已,這會兒食指被嚴昭拗到錯位,疼得涕淚橫流,再多話也說不出來。
至于他那兩個貼身內侍,也早吓的伏在地上不敢吭聲,還是年紀最小的嚴晧站起來向嚴昭行了一禮,勸道:“皇兄息怒,二皇兄不懂事,您慢慢教他就是。”
嚴昭看着他總算緩和了面色,道:“他能有你兩分通透就好了。”轉頭吩咐楚林,“去請太醫來。”又叫門口守着的另一個東宮內侍扶嚴煦到旁邊椅子上坐下。
太醫很快來了,給嚴煦正了骨就要走,嚴煦正骨時又疼得嚎了幾嗓子,嚎完發現不那麽疼了,又來了精神,質問太醫為何不給他上藥止痛。
“痛嗎?”嚴昭在旁語氣奇異的問,“要不我給你按按?”
嚴煦把手縮回袖子裏,眼睛卻還不甘示弱的跟嚴昭對視一眼,然後到底沒敢吭聲。
嚴昭一笑:“這不是也能學乖麽?”又示意楚林送太醫出去,才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打什麽主意,想等着回去跟父皇告我的狀,說我打你了。”
他說着臉上笑意變冷,“父皇大約會信你,但我有無數個人證,能證明你對我不敬。用手指着儲君的鼻子說話,我都沒給你身上留一點兒傷痕,你出去随便問個人,都得叫你對我感恩戴德。”
嚴煦正怒瞪嚴昭,不料旁邊嚴晧突然插話說:“不用旁人,我就是人證。二皇兄,太子殿下說得對,你是該好好反省,把身上的毛病都改一改了。”
嚴煦這會兒怕嚴昭,可不怕比他弱小的嚴晧,當即轉頭斥道:“哪兒有你說話的份,你信不信我……”
“你怎樣?”嚴昭盯着他揚起來的左手,“左手也想嘗嘗右手食指的滋味是嗎?”眼看着嚴煦飛快把手收回去,嚴昭沒忍住,真心笑了兩聲,才又恐吓嚴煦,“我告訴你,嚴煦,你再敢動三弟一根指頭,我一定十倍還在你身上!”
嚴煦看看他,又看看嚴晧,實在忍不住,嚷道:“你們倆是不是有病?我說太子殿下,你不是最恨我母後嗎?嚴晧也是我母後生的,你幹嘛護着他?”又說嚴晧,“你也算個人?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先起意殺我,母子之情早已斷絕。”嚴晧神色冷漠的插話,“再者,廢後吳氏是父皇賜死的,二皇兄提殺母之仇是什麽意思?”
嚴煦一噎,嚴昭接過話來:“我恨吳氏不假,但她做的事與三弟、甚至你都無幹,我母後去時你才出生不久,我不至于連你和尚未出生的三弟一起恨。何況吳氏已經伏誅,上一輩的恩怨塵歸塵土歸土,我并不想再計較。”
說完這些他停頓了一會兒,看嚴煦将信将疑,又說:“你把吳氏作孽、自取滅亡算在我頭上,要跟我過不去,那也随你,不過得記着今天的疼,別指望我不還手。啊,或者你還想着入主東宮,恕我直言,以你現在的本事,只有四個字合适你:癡心妄想。”
“三弟回去休息吧,午後繼續拉弓,我出去走走。”心情舒暢許多的嚴昭最後跟嚴晧交代一聲,就又去了西南角樓做望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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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望的姚白栀沒那麽靈敏的感應能力,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正暗搓搓觀望着她們參觀莊園。
因下午還要趕路回京,她們吃過午飯後,只略作休息就繼續逛了。
除了姚白栀那個專屬定制小院,這莊子其他地方也設計的很是精心,房屋沒有像城中宅院一樣嚴格對稱、方方正正,而是随着地形分別建造。像主院就沒建在整座莊園的中心位置,而是略微偏西南,讓出來的中心位置是片小山坡,長着一片天然梅林。
梅林北邊因着地勢造了三間花廳,梅花開時在此宴客,賞花賞雪,最好不過。花廳後面是個大花園,花園北端鄰着圍牆就是莊子裏最大的兩處湯池,附近還蓋了一間溫室,有幾品名花正在裏面養着。
溫室以西,下了山坡是一片平地,單獨圈了院落、造的工字房,大小與姚白栀那套定制房差不多,只風格不同,一看就是給姚家兩個小少爺準備的。
院落以南有個小池塘,這會兒結了一層薄冰,看不出什麽。池塘南岸蓋了三間竹舍,極是清雅,見客或者讀書,都很合适。
這麽一份大禮,不知丞相爹接的時候,手軟不軟,反正姚白栀是有點心軟了。畢竟嚴昭現在還是個連政務都沒接觸、被嘉泰帝摒除在核心權力之外的吉祥物太子,就算是重生的吧,可支配的財富和人力也不可能跟着他重生回來,打造這樣一個溫泉山莊,恐怕太子殿下家底都要用光了吧?
更不用說這番細致入微的心意——他不是一直陪倆弟弟讀書嗎?怎麽有空做這些?
回程車上,想不通的姚白栀随手掀開車帷,往窗外看了一眼,遠遠看到行宮巍峨的宮牆,突然福至心靈,轉頭問王氏:“夫人,行宮修繕,不會是太子殿下來監督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是我是我是我!
二皇子:還有我……(被太子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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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世英雄來救美
姚白栀也不知道她那句問話是按了什麽開關, 反正王氏剛答過“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來了,還帶着二殿下和三殿下”之後, 也就過了十分鐘, 一行十餘騎就從行宮那邊直沖他們奔來。
“夫人,張管家說看着像是二殿下, 已經迎上去打招呼了, 請夫人小姐安心。”車外有管事回道。
王氏答應一聲,想想二皇子的脾氣, 還是不放心,叫姚白栀把兜帽戴起來, 面上也蒙上絲巾, 防着這位又來掀車帷。
果然, 姚家位列第三的管家張立光正面迎上去,也沒能攔住二皇子,他應了一聲:“哦, 是姚相家眷啊,那更該打個招呼。”就撥馬繞過張立光往繼續前行的馬車那裏走。
嚴煦剛在太子那裏受了場氣, 沒處發洩,試着手指不疼、恢複如常了,就穿戴好了要騎馬出來打獵。不想剛出行宮不久, 就看見遠處有車馬經過,嚴煦想起嚴昭今天特別反常,一直站在角樓上不知看什麽,當即決定沖過來一探究竟。
這會兒聽說是姚相家眷, 嚴煦心裏那股沒處發洩的火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姚汝清的女兒本是他母後和父皇給他看好的王妃,姚汝清這老兒自己也早就答應了,卻仗着位高權重說變卦就變卦,還把錯推到他頭上,說是他無禮、當街唐突女眷!
好啊,今日他就讓姚汝清知道知道,什麽才叫唐突女眷!
二皇子來了脾氣要胡作非為,他身邊的人攔是攔不住,卻也不敢跟着去惹姚相家眷,便都在張立光跟前停住,遠遠叫嚷着勸道:“二殿下不可,皇上知道了要龍顏大怒的!”
張立光回頭去追,同時指揮着相府護衛攔阻二皇子,自己大聲叫道:“二殿下如此,實令相府不安,您的心意,小的回去一定禀告相爺……”
姚白栀聽見外面亂七八糟的,伸手掀開車帷看了一眼,見相府護衛雖然攔住了二皇子的馬,但他老人家跳下馬來,一個一個推開人,卻沒人敢真的抓他、不讓他過,便回頭跟王氏說:“夫人,還是停車吧,咱們下去給他見個禮,衆目睽睽之下,他反而不敢怎樣了。”
王氏皺眉猶豫一瞬,道:“你坐着,我下去吧。”
“我看他像是存心的,我不下去,他要是還來掀車帷呢?”姚白栀不在乎給誰看見不看見,她又不是什麽絕色大美女——就算是,也不怕看。
王氏還有些猶豫,但聽着聲音,二皇子已經越來越近,也只能同意,遂叫停車馬,和姚白栀一起戴好兜帽,下了馬車。她們兩個一下去,姚家護衛立刻都安靜下來,垂手侍立,不再阻攔二皇子。
王氏便向着大步走來的二皇子福身行禮,道:“徐國夫人姚門王氏攜女拜見二皇子殿下。”
本朝慣例,丞相之母、之妻皆封國夫人,王氏故意正兒八經拜見,也是希望二皇子聽見這些能清醒清醒,別再作了。
嚴煦看見車上人下來了,一時也有些遲疑,但他腳比腦子快,還沒決定怎麽做的時候,人已經走到王氏身前五步之外,“免禮吧。”他站定了,說過這一句,眼睛就繞過王氏往她身後的姚白栀身上看。
今日因出遠門,王氏怕姚白栀路上着涼,特意叫她加了一件紅色羽緞鬥篷。她人本來就生的嬌小,這麽一件鬥篷套上,身材如何是絕看不出來的,加上頭上也戴了兜帽、面上還罩着絲巾,這麽微低着頭站着,嚴煦看過去就只能看到一團紅,別的啥也沒看到。
“天寒地凍的,夫人小姐這是去哪了?”嚴煦不甘心,繞着王氏往姚白栀那邊兒轉,口裏慢悠悠的問。
王氏跟着他移動腳步,貌似守禮的正對着二皇子答道:“回二殿下,去莊子上處置一點家事。”緊接着又說,“天寒地凍,小女體弱多病,不能久站,二殿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妾等便告退了。”
嚴煦哪肯這麽輕易放過,正待再想幾句話來說之時,他那些留在半路不敢跟過來的侍從們突然叫嚷起來:“殿下!行宮裏出來人了,快走吧!”
其中親眼目睹他食指被嚴昭扭錯位致脫臼的內侍,連滾帶爬的跑過來,小聲急促說道:“好像是太子殿下。殿下,眼前虧吃不得,不如……”
嚴煦反手就把那內侍推了個趔趄,喝道:“滾!”又轉頭看着王氏皮笑肉不笑的說,“夫人莫慌,就說幾句話,令嫒再體弱,也不至于風吹就倒吧?”
姚白栀真想當場給他演個風吹就倒,但天實在不暖和,地面估計也硬得很,她不想遭那個罪,便繼續低着頭不吭聲。
“這位便是姚大小姐麽?”嚴煦聽說嚴昭趕來了,反而興奮起來,更加肆無忌憚,他不信太子敢當着這麽多人打他,便幾步走到姚白栀面前,笑嘻嘻的說,“聽說閨名叫……白栀?白色栀子花兒麽?”
話剛說完,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傳進衆人耳朵裏,遠處剛剛還大呼小叫的随從們都乖乖下馬,齊齊跪倒,“拜見太子殿下”的話音連成了片。
姚白栀終于沒忍住,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遠處一人縱馬而來,于匍匐在地的侍從之間風馳電掣般穿過——白馬紅袍黑鬥篷,金冠玉面美少年,就這麽裹着獵獵北風,如蓋世英雄降臨般直奔到了她跟前。
嚴煦見姚家大小姐終于擡頭,卻只露出一雙眼睛,還看都沒看他,就直接望向了趕過來的太子,心中本來就燒着的火上頓時澆了一桶油。
“原來你們早就有一腿了……怪不得他在角樓上站了一天,原是為了看你!”他繞開跟過來擋着的王氏,壓低聲音,充滿惡意的對姚白栀說,“別做夢了,只要你爹是姚汝清,你就別想做這個太子妃!”
“嚴煦!”嚴昭喝了一聲,提前勒停馬,翻身落地,仗着腿長,幾步跨到嚴煦身後,拎着他一邊胳膊就把人甩給了身後追上來的東宮侍從,頭也不回的吩咐道,“帶二殿下回去!”
他做這一套動作連說話,神色都極其威嚴冷峻,但只是一轉身,面對擡頭看他的姚白栀時,凜冽嚴冬瞬間就轉為春暖花開,“沒吓着吧?”嚴昭不敢像嚴煦一樣走近,便像釘在原地一樣,柔聲問道。
姚白栀的目光終于從嚴昭身上移開,看向他身後被拖走帶上馬的嚴煦,答非所問的說:“二殿下怎麽這麽老實?連嚷都沒嚷一聲?”
她還有心情好奇,嚴昭立刻放心了,也跟着回頭看了一眼,才微笑答道:“他們有許多法子叫人出不了聲。”說着話感覺有風吹來,就挪了挪腳,站在上風口替姚白栀擋風,“我回去就收拾他,叫他再也不敢欺負你。”
姚白栀點點頭,眼睛忍不住又向嚴昭臉上看,他瘦了很多,顯得棱角更加分明,第一次見面時的少年氣,似乎已經消褪幹淨,眼睛裏深藏的憂郁卻越來越濃,讓人無法忽視。
姚白栀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痛,一時不知說什麽,就福身行了個禮,說:“多謝殿下。”行完禮再找王氏時,才發覺她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馬車旁。
嚴昭順着她的目光看一眼馬車,趕緊說:“謝什麽?是嚴煦錯在先。快上車吧,天冷,回去記得喝一碗姜湯驅寒。”
姚白栀先沒開口,默默轉身走回車旁,看着王氏先上車了,才轉頭對立在旁邊盯着她看的嚴昭說:“殿下也多保重。”
嚴昭先是一愣,繼而一喜,等他反應過來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姚白栀已經扶着婆子的手上了車,他一時情不自禁,忍不住隔了車窗說:“我送你們一程吧?”
車廂裏面姚白栀略有些尴尬的看向王氏,王氏卻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并不肯開口答話,兩人僵持沉默了一會兒,外面嚴昭剛熱起來的心已經涼透。
“若是不便……就算了。啓程吧,回城內還遠着……”
嚴昭黯然的聲音傳進來,姚白栀的良心又開始痛了。耳聽着馬蹄聲響起,感覺車輪開始轉動,她忍不住悄悄掀起窗邊帷帳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正看見嚴昭滿臉離情別緒的站在一旁,彷佛是要送她去什麽千裏之外一樣。
她有點想笑,也有點心酸,最後默默放下帷帳,到底還是沒有出聲。
深情也好,忏悔也罷,她都不是正主,她沒有資格接受這份有點重的情意,也沒有權力替別人原諒,作為一個誤入這段脫軌劇情的任務者,姚白栀唯一的選擇只有拒絕。
就像歌兒裏唱的那樣: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歌是五月天的《溫柔》~
嘿嘿,我的flag沒白立,雙更啦!
☆、兩邊搞事情
嚴煦像個小雞仔一樣毫無反抗之力的被人拎上馬背, 直想破口大罵,偏偏被掐着脖子一聲兒出不來, 臉都氣紫了。卻沒想到遭罪丢臉還在後頭, 拎着他那個東宮侍從十分大逆不道,竟然讓堂堂二皇子殿下臉朝下趴在馬背上, 就拍馬往行宮跑。
可憐生來高貴的二皇子, 先是被馬蹄濺起的沙土撲了一臉,又在颠簸之中被馬鞍頂住胃部, 沒跑多遠就哇一下吐了出來。他這麽一吐,嘴閉不上, 飛濺的沙土趁機就糊了一嘴, 于是等馬奔回行宮, 東宮侍從把二皇子殿下從馬背上“請”下來時,他那張本來挺俊俏的臉,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喲!二殿下怎麽哭了?”那東宮侍從故意大驚小怪的嚷嚷, 引得修繕宮牆的工匠們都悄悄張望,“可是怕皇上知道您又闖禍了、要禁足?二殿下不必擔心, 太子殿下定會幫您說情,您先回去歇着吧。”
一面說一面與另一個侍從一起,架着眼淚鼻涕口水和着沙土糊了滿臉滿嘴的二皇子, 大搖大擺的進了行宮內城,讓各處侍衛內監宮女都瞻仰了一番二皇子的丢人樣。
嚴煦直到回到住處,由着自己從宮中帶來的內監宮女給他洗幹淨臉漱過口換好衣裳之後,才回過神, 有力氣找那倆侍從算賬。誰知那倆人把他送回來就走了,還留了一隊侍衛守住了嚴煦的住處,不許任何人出入。
嚴煦幾乎氣瘋,發脾氣要沖出去,但他原本就不是什麽健壯的,又剛剛折騰過一番,吐的沒什麽力氣,所以兩下就被人架着送回了房裏。
“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等我回宮禀明父皇,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嚴煦罵完,轉頭叫自己的親信內監,“都是死的嗎?平日在我面前一口一個忠心不二,現在怎麽都縮了?給我抄家夥,誰第一個沖出去,本王重重有賞!”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把冷的足以凍死人的聲音,“抄家夥沖出去?想幹什麽?”
嚴煦一驚,先往裏面竄了幾步,才回頭看向門口立着的嚴昭,色厲內荏道:“我想幹什麽?我還想問問太子殿下想幹什麽呢?沒有父皇之命,你敢囚禁我?”
嚴昭神色極冷,渾身上下找不到一丁點兒人的溫度,看着嚴煦的眼神,也如同看一個死物,“囚禁?二皇弟誤會了。”
他語氣輕飄飄的,嚴煦卻聽得後心發涼,心說難道又要吃皮肉之苦?不料太子下一句竟是:“你還小,做了什麽錯事,也不能全怪你,定是下面的人不懷好意撺掇的。來人。”
外面立刻沖進來十幾個壯碩侍衛,嚴昭沒急着吩咐,而是在滿殿人戰戰兢兢的注視下,走到嚴煦跟前,“把這些只會挑唆主子的刁鑽內監拉出去,各打四十板子,方才随侍二皇子的,打一百。就在院裏打,宮人列隊觀刑!”
嚴煦想說話,侍衛們已經轟然答應,接着各自拿人堵嘴,很快殿中就只剩了他和嚴昭弟兄兩個。
“以為我會打你?”嚴昭似笑非笑的看着滿臉慌張、不知所措的嚴煦,“你這麽不經打,萬一一不小心打死了,總歸有些麻煩,我何必呢?反正你除了有皇子這個身份,別的一無是處,只要把你這些爪牙敲斷,不怕你不老實。”
他說着伸手抓住嚴煦肩膀,推着他去了門邊,“好好看着,這些板子,他們都是替你挨的。”
外面侍衛們已經按住人,開打第一批四十板子的。板子打在肉上的啪啪聲和內監們的慘呼此起彼伏,被迫觀刑的宮女們都吓的縮成一團,伸手捂着嘴不敢吭聲。
嚴煦耳聞目睹之下,漸漸回過神,沖出去喊“住手”,卻沒人理他,他想親自去攔,卻又被人架着送回了嚴昭身邊。嚴煦無力的來回掃視,突然發現院子裏這些精壯侍衛,他竟一個也不認得!
他莫名感到一陣心驚,然後像突然開竅一樣明白了什麽:“原來你……你來行宮是……你想幹什麽?”
嚴昭卻一臉迷惑:“我怎麽了?我來行宮是奉旨督促行宮修繕,二皇弟,你是不是吓傻了?”他說着伸手拍拍嚴煦肩膀,還笑了笑,“別怕,我這就去寫折子向父皇請罪,就說是我沒管好你,才讓你跑出去吓着了姚相家眷的。你放心,刁奴打了,我再替你認個錯,姚相不會得理不饒人。”
他說完就下了臺階往外走,嚴煦被他拍了兩下,不知為何感覺像被猛虎拍過一樣,渾身寒毛直豎,吓的一動也不敢動,就那麽眼睜睜看着太子殿下走了。
嚴昭回到自己住所,先叫人取了折子研墨,果真像他說的一樣,寫了一封請罪折子,說自己沒管好弟弟,讓嚴煦跑出去又驚吓了姚相家眷,還說他已經教訓過嚴煦,也打過撺掇嚴煦的侍從了,請父皇不要生氣,要罰就罰自己。
寫完封好,嚴昭叫了親信進來,快馬送進宮。折子送的很快,郭德勝拿到手裏,倒是很想立即呈給皇上看——他現在也不敢得罪太子——可是皇上已經召了幾個十三四歲的小美人,在寝殿裏飲酒嬉戲起來。這時候就算送進去,皇上也不會看的,他只能暫且收着,等待時機。
當然,這個時機,今晚估計是不會有了。
這邊兒嘉泰帝沉迷酒色,外城官署裏忙了一天的姚汝清回到家換好了衣服,王氏和姚白栀的車駕才終于進家門。
“怎麽耽擱到這時候?”姚汝清一見了王氏就問,“原先不是說,要是晚了,就住一晚嗎?”
王氏嘆一口氣:“不巧撞上了二殿下。”她把事情簡單一說,“幸虧太子殿下及時趕來,讓人把二殿下帶了回去,不然還不知……”
姚汝清心中大怒,顧慮兒女都在,沒表現出來,只問姚白栀:“阿栀沒吓到吧?這麽晚回來,車上冷不冷?去請徐神醫來看看。”又讓兩個兒子先回房。
姚白栀吓着是沒吓着,但坐車久了,天又越來越冷,确實覺得頭有點痛,身上也颠的不大舒服,就說:“女兒還好,還是請徐神醫去觀晴苑看吧。”
王氏看她臉色不太好,忙道:“是不是坐不住了?先在我這裏躺躺,不要緊的。”又緊着催人去煮姜湯。
姚白栀便也沒堅持,讓人扶着進去裏間榻上半躺,徐神醫很快過來診了脈,又問過路上情形,道:“姜湯就別喝了,我先開副藥給小姐喝,伺候的人今晚警醒着些,只要夜裏不發熱,應無大礙。”
然而人就怕立flag,姚白栀吃過晚飯喝了藥早早就睡了,到半夜仍然發燒、咳了起來,折騰的徐神醫又來開了退燒藥,姚汝清夫婦也都半夜起來,過來守着。
姚白栀燒的迷迷糊糊,卻又不停的咳,難以入睡,便只能半坐着靠在掬月身上,勸姚汝清夫婦回去,“明日又不休沐,爹要忙的事多着,咳咳,夫人也累了一天,都回去歇着吧。咳咳,女兒這裏有徐神醫,還有丫頭們伺候,咳咳,沒事的,咳咳,也是老毛病了。”
別人還沒說什麽,屏風外的徐神醫先接話:“小姐說得對,相爺和夫人都回去吧,不然小姐也難安心休息。”
醫生都發話了,他們留在這兒也确實對姚白栀的病沒有幫助,姚汝清就站起身,叮囑了下人幾句,扶着王氏一起出觀晴苑回房休息。
“二殿下跟阿栀說只要我是她爹,阿栀就別想做太子妃?”走到半路,姚汝清突然開口問。
王氏一怔,這話是睡前無人時,她告訴姚汝清的,她不明白丈夫為何這會兒突然問起,但丈夫心緒不佳,她不敢多問,立即答道:“他壓低了聲音,我恍惚聽着是這麽一句。”
姚汝清沒再說話,直等到回了房,兩人重新躺下,他才又問:“你瞧着阿栀對太子殿下有沒有改觀?”
“我瞧是有的。阿栀雖然不聲不響,但心裏是明白的,她看了莊子上那小院,顯然已經猜到是誰的手筆,也确實很喜歡。後來太子殿下趕來解圍,阿栀還請殿下多保重——殿下像是清減了許多。”
烈女怕纏郎,何況是這麽個纏綿的纏法?單只那番心意已經很可貴了,更不用說這心意竟是來自當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人品又那麽出衆,王氏覺着,這天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女子面對這些能不心動。
姚汝清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可你說,殿下要送你們,阿栀沒吭聲。”
王氏道:“嗯,其實我有點後悔,當時我答應一聲就好了,阿栀看着沒有反對的意思,大約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後來還悄悄撩起簾帷來看了一眼外面。”
姚汝清卻道:“不,你做得對。你若是開口了,阿栀沒準又要反感,這樣正好。”說完他翻了個身,“睡吧。”
王氏應了一聲,一時卻沒有睡意,她其實很想問問丈夫心中是什麽打算——家裏供着這麽一位大小姐,實在是太讓人操心了,偏偏身體又弱,很多時候王氏都不知道該用什麽尺度應對,要是能盡快把她嫁出去就好了。唉!
姚汝清同樣沒睡着,他側身躺着思索良久,有了主意之後,才閉眼入睡。第二日一早起來進宮,早朝不出意外又取消了,他跟禦前打了招呼,還是等到日上三竿,才見到龍顏浮腫的皇帝陛下。
嘉泰帝夜禦數女,睡醒起來便覺頭昏眼花,根本不想見大臣,若非聽說是丞相有要事求見,他肯定就又睡了,因此一見姚汝清,嘉泰帝就擺擺手說:“姚卿免禮,何事不決啊?”
姚汝清卻撲通一聲跪倒行了大禮,道:“臣姚汝清向陛下請罪。”
嘉泰帝一愣:“請罪?姚卿這是幹什麽?什麽事還值當請罪?郭德勝快扶起來!”
郭德勝一見這陣仗,想起太子殿下派回來的人傳的話,先摸了摸袖子裏的折子,才快步上前去扶姚汝清。
姚汝清卻不肯起來,仍舊跪着答道:“臣也不知何事,不過二皇子殿下昨日在城外攔住臣妻女車駕,命她們下車,親口對小女說,只要她是臣之女,就別想做太子妃。臣聽聞以後,惶恐不已,想來一定是臣施政有不當之處、不合上意,否則二殿下何出此言?因此臣一早就來向陛下請罪。”
嘉泰帝本來就頭暈,聽了這番話,氣的眼前直發黑,連聲道:“這個逆子!來人,給朕把二皇子召回來!”
郭德勝趕緊說:“回皇上,太子殿下昨日傍晚命人送了請罪折子回來,說二殿下是被下人挑唆的胡鬧,已處置過了。”又把折子呈了上去。
嘉泰帝打開看了好半天,才把上面寫的內容看明白,“原來如此。”他說着站起身,扶着郭德勝的手走到姚汝清面前,親自扶了丞相起身,并把折子交到他手裏。
“姚卿誤會了。煦兒是不服太子管教,跑出行宮偶遇的徐國夫人車駕,這孩子不知聽了誰挑唆,大概以為他與你家女兒的婚事不成,是因太子之故,一時任性,你看,太子已經罰過他了。”
姚汝清掃了一眼折子,有些意外太子竟會這麽輕輕放過二皇子,他思緒轉的飛快,當即改了主意,道:“如此臣就安心了。臣忝居相位數年,常恐不能勝任,有負陛下聖恩,乍聽二殿下此言,只以為是臣失了聖心,惶恐的一夜難以安寝。”
嘉泰帝看到他臉上果真有惶恐之色,顯然十分害怕自己不再寵信他,心中頓時舒暢非常,便拉着姚汝清的手說:“姚卿太多慮了,滿朝文武,論兢兢業業、勞苦功高,誰能比得過姚卿你?朕心中都有數。何況你我君臣一向相得,朕私心裏,是把姚卿當朋友看的。”
“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姚汝清說着,眼角竟真的流下淚來。
嘉泰帝見了,也有幾分動情,拉着姚汝清到旁邊就座,問道:“昨日可有吓着孩子?朕記得你家女兒體弱多病的,要不要叫太醫去看看?”
“謝陛下關懷,小女無事,家中也有臣岳丈大人幫忙延請的民間名醫,小小風寒,幾日便好。”姚汝清順道就把徐神醫給姚白栀調理身體、醫治舊疾的事說了一遍,“如今已比從前好得多了。”
“好了就好。朕早就說,小孩子,十幾歲的年紀,能有什麽治不好的毛病?何況生在你家。”嘉泰帝笑着讓姚汝清喝茶,又說,“不過,她既然體弱,這冬日裏,怎麽又帶她出城去了行宮那邊?”
姚汝清道:“因這孩子日日見好,臣想着她也不小了,明年無論如何得把親事定下來,就讓她開始跟着臣妻學管家,以後嫁了人也不至于手忙腳亂。正巧北鶴山那邊有個合适的溫泉莊子,臣買了下來,想着等陛下駐跸行宮時,臣随駕,住着也方便,就讓她們母女先一步過去瞧瞧怎麽布置。”
嘉泰帝一嘆:“卿真是一番慈父之心。可惜朕沒有女兒命。”說完他心中一動,“等等,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做兒女親家嗎?怎麽姚卿你又想着把女兒外嫁了?”
姚汝清作出愣怔之色:“呃……”
“原先你說孩子體弱多病,現在也治的差不多了,還怕什麽?”嘉泰帝說着還開玩笑,“放心,做我們皇家的兒媳婦不辛苦。”
說完見姚汝清還是一副不敢接話的模樣,嘉泰帝想起二兒子幹的事,趕緊又說,“不是說給煦兒,這孩子,都被廢後給慣壞了!”他提起吳氏就一臉嫌惡,還擺了擺手,活像趕蒼蠅一樣。
姚汝清聽了這話心中一定,剛要接口謝恩,就聽皇帝陛下語出驚人:“你看我們小三、就是晧兒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嚴昭:???果然不是親爹!
嚴晧:……我覺得不怎麽樣,皇帝爹,你這麽搞法,很可能把自己搞死……
姚白栀:我覺得挺好,等樓上成人,沒準系統就修好了,我可以跑路了
嚴昭:呵呵
☆、餡餅有毒
“哈哈哈哈, 姚卿你還當真了!”嘉泰帝一手擦着笑出來的眼淚,一手扶着小幾, 樂不可支的說道, “朕是說笑的,哈哈哈, 你想想晧兒才多大?再說他呀……”
嘉泰帝說着擺擺手, 讓閑雜人等都退下,只留郭德勝師徒伺候, “能不能長大都不好說,整日病歪歪的。”
姚汝清忙說:“陛下過慮了, 臣聽聞太子殿下這幾個月一直精心照顧三殿下, 三殿下已比從前好得多了。”
“再好也比不了常人, 八個月的早産兒,能好到哪兒去?”嘉泰帝搖搖頭,“且, 姚卿的勸谏朕還記着呢!太子嫡長為儲,有賢孝之名, 也肯友愛兄弟,這江山早晚要交到他手裏,那時還得姚卿多輔佐他。”
姚汝清道:“臣虛長陛下一歲, 常恐不能有始有終服侍陛下,先陛下而去,如何敢奢望輔佐太子殿下?那時自然另有賢臣能士效力。”
嘉泰帝聽得一嘆:“是啊,朕都忘了是姚卿更年長。不過卿比朕自律, 保養得當,十有八、九,朕還得把太子交給你,那時你這個岳丈大人,可要好好教導他。”
姚汝清連稱不敢,嘉泰帝說了這半天話,已經有些疲憊,就沒再繞彎子玩什麽帝王心術,讓姚汝清繼續表忠心,而是直說道:“那便說定了,等明春朕就正式下旨給他們二人賜婚,婚期定在秋日如何?”
姚汝清當然說都聽皇上旨意,嘉泰帝便點點頭:“那就等明發旨意後,叫欽天監選個大吉大利的日子。然後再給煦兒選個王妃,叫他就藩吧。”
姚汝清聽完欲言又止,嘉泰帝問:“怎麽?姚卿有話直說。”
“以二殿下的脾氣,恐怕就藩之後,也不會聽地方官約束,萬一再鬧出什麽事來……”
藩王鬧事與皇子可不同,那麽多宗室看着呢,就是嘉泰帝也不能太寬縱,防着有人效尤,便有些發愁的說:“這孩子就是給慣壞了,朕想教他,如今卻沒精力,他向來也不大服氣太子,朕真是……姚卿可有什麽辦法?”
姚汝清作勢思考片刻,道:“二殿下明年就藩,總是要選王府屬官,不若陛下提前選兩位能幹的先放在二殿下身邊。以二殿下的脾氣,老成端方的恐怕難以令二殿下親近,最好是能言善道、足智多謀的年輕人,唔,陛下身邊有一位中書舍人,就是被二殿下打過那一位,就很合适。”
嘉泰帝一愣:“被煦兒打過?”他疑惑的看向郭德勝,郭德勝小聲提醒,“陛下,就是陳鳌陳舍人。”
“陳鳌?他什麽時候被煦兒打過?”
嚴煦打了嚴晧,這事瞞不過去,但陳鳌那時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白丁,誰會把他被二皇子打了當樁事情禀報嘉泰帝?因此嘉泰帝對此絲毫不知。
姚汝清驚訝:“陛下不知麽?臣聽說,陳舍人原本是吳承輝身邊的清客,二殿下打了三殿下那一次,起因就是陳舍人向吳承輝建言接出三殿下……”
嘉泰帝又驚又怒:“陳鳌是吳家的人?”又不信的轉頭看向郭德勝,“有這回事?”
郭德勝小心回道:“回陛下,臣只聽說當日二殿下把三殿下帶去吳家,陳舍人是在場的,因出面反駁二殿下,才被二殿下打了……”
嘉泰帝氣的直拍桌子:“你知道怎不早說?怪不得他膽大包天,字字句句都沖着太子去!還千方百計想到晧兒身邊,原來是吳家留下的走狗!”又對姚汝清說,“這等包藏禍心之輩,怎能放到煦兒身邊?時日一長,他還不撺掇着煦兒造反?”
姚汝清趕緊認錯,聽着嘉泰帝又要叫郭德勝去拿人審問,忙提醒:“陛下,陳鳌畢竟是朝廷命官……”
“那就叫禦史臺去查!”嘉泰帝氣的頭發昏,實在支撐不住,道,“姚卿親自督辦,審完将結果報與朕即可。”
姚汝清應了一聲,又請嘉泰帝保重龍體,這才告退出去,傳話給禦史臺,讓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