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察禦史整理一下陳鳌的黑歷史呈供禦覽。之後他該做什麽做什麽,好像根本沒有得到皇帝陛下答應立自己女兒為太子妃的承諾一樣。
他甚至回家之後也沒跟任何人說,對王氏也守口如瓶,如常探望生病的女兒之後,跟幕僚商量了怎麽叫陳鳌翻不了身就早早休息了。
有姚相親自督辦,陳鳌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就被定了污蔑東宮、離間天家骨肉、圖謀不軌的罪,嘉泰帝看了結案判詞,确認陳鳌所謂什麽忠君純臣都是扯淡,這個大逆不道的賊子想的還是擁立之功,拿他當踏腳石,氣得嘉泰帝大筆一揮,批了陳鳌削職為民、永不敘用加發配三千裏,然後轉手把太子召回了京城。
陳鳌的事處置極快,嚴昭還不知道,他只聽說了姚白栀生病的事,當時特別想出爾反爾打嚴煦一頓,還好他派去姚家的人回來說姚家大小姐只是普通風寒勾起的舊疾,徐神醫說不要緊,少則七八天多則半月,就會痊愈。嚴煦這才免了這頓打。
嘉泰帝突然召他回京,他不知何事,但想着能與阿栀近上幾十裏,就算見不着也是好的,就飛馬趕了回來,萬萬沒想到嘉泰帝給他準備了巨大驚喜。
“行宮修繕的如何了?”嘉泰帝半坐在榻上,懶懶問道。
嚴昭侍立一旁,答道:“回父皇,至多兩三日就可以迎駕了,不過行宮人手不足,父皇去過冬,日常服侍的人恐怕都得帶着。”
嘉泰帝點點頭:“這事你吩咐郭德勝吧。再叫欽天監選個最近利于出行的日子,住在宮裏,朕總覺氣息渾濁、呼吸不暢,腰腿也時常酸痛。”
嚴昭應了一聲:“是,兒臣這就去辦。”他說着要走,卻又被嘉泰帝叫住了。
“急什麽?朕還有話沒說完呢。”嘉泰帝擡頭想瞧瞧這個有些日子沒見的長子,脖子卻因突然仰起發出咔一聲響,不由伸手揉了揉,道,“怎麽長的這麽高?坐。”
嚴昭便在嘉泰帝指的榻前繡凳上坐下,随便敷衍了一句:“父皇脖頸痛麽?要不要叫人來按按?”
嘉泰帝道:“沒什麽,大約是太久沒擡頭了,那些冠冕一個比一個重,按又有什麽用?不若你來替父皇分憂,今年冬至到正旦的一應祭典,太子代朕去吧。”
嚴昭一愣,又聽嘉泰帝接着說:“朕因病去行宮駐跸,宮中也不能沒人,朕與姚卿商量了,留你在宮中代朕視事,姚卿和崔大夫會輪流留京輔佐你,九卿六部也會分班次随駕或留京,若有不決之軍國大事,再報與行宮,朕來處置。”
“兒臣惶恐。父皇,兒臣從未參預政事,萬一有甚差錯……”嚴昭不知道嘉泰帝為什麽突然态度轉變,心中沒底,一時就沒答應,先推脫。
“錯了再改,再說還有中樞大臣們呢,沒什麽難的。”嘉泰帝說着困意上湧,打了個哈欠,“以前朕也總怕你犯錯,不敢叫你插手,現在想想,不犯錯又哪裏能長進?你也不用惶恐,說是讓你代朕視事,實際不過是叫你跟着學習而已,記着多看多聽,別妄自做主就好。”
嚴昭聽着嘉泰帝竟是出自真心,且話裏話外有籠絡親近的意思,一時極為納罕,想不明白他這位父皇是吃錯了什麽藥,當下卻也只能老老實實站起來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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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事,今日晚了,明日你去一趟相府,探望一下姚卿的女兒,就說是朕叫你去的,煦兒作的禍,你這個長兄代為致意,合情合理。”
嚴昭更詫異了:“可是姚姑娘是閨閣小姐,兒臣去探望,不合适吧?”他倒是想去,但他以太子的身份去,還是奉的聖命,那不是折騰病中的阿栀嗎?要是把小病折騰大了,豈非得不償失?
誰知嘉泰帝居然笑了,“沒什麽不合适的,朕與姚卿說好了,等過了年開春就給你立姚家小姐做太子妃——這個人選,你總該沒什麽不滿意的了吧?”
不滿意?怎麽可能不滿意?簡直太滿意了好嗎?可是天上怎麽可能掉餡餅?尤其還是從他這個人渣爹手裏掉出來的,嚴昭很怕有毒啊!
他呆怔的樣子莫名取悅了嘉泰帝,讓這位人渣爹少有的對嚴昭湧起幾分作為父親的情感,“傻小子,別愣着了!朕問過姚卿,他說那孩子的病沒有大礙,白日裏還能跟貓兒玩呢,你去瞧瞧喜不喜歡——看姚卿的相貌,他的女兒應不至于醜陋,就算不那麽美也沒關系,娶妻娶德,日後你有喜歡的美貌女子,再納為妃妾便是。”
“……”不想再聽人渣爹扯下去,嚴昭麻溜的跪下謝了恩,“兒臣謝父皇恩典。”
“起來吧。此事你心中有數就好,先前選立太子妃鬧騰成那樣,朕不想再節外生枝,安安生生過個年,再操辦吧。”
嚴晧道:“是,兒臣全憑父皇做主。”
嘉泰帝看太子十分恭順,想想吳氏死後這幾個月,太子不但沒趁機拉攏朝臣、謀求參預政事,反而主動退步,去教導兩個弟弟讀書騎射(雖然嚴煦是皇帝陛下後來塞進去的,但太子也管了啊),頓時覺着這個長子順眼多了。
哼!都是吳氏和陳鳌攪得鬼!不然親生父子,何至于生疏到那個地步?陳鳌真是該死,要不是他說什麽太子圖謀不軌想奪權,引自己懷疑太子,他們父子早就親近起來了!發配三千裏真是便宜了他!
這樣一想,嘉泰帝幹脆留了太子陪他一起用晚膳,卻不知嚴昭心裏正一時喜一時憂的煎熬着,根本無心奉承他。
能盡早與阿栀完婚,嚴昭當然求之不得,否則萬一哪天嘉泰帝突然不行了,他還得守孝,耽擱的時日太久,嚴昭很怕節外生枝。可是嘉泰帝突然松口,他這裏卻還沒能贏得阿栀的心,他又怕阿栀以為是他以威權逼迫,真像她在船上說的那樣,嫁雖嫁了,卻不肯真心相對,甚而在心裏怨怪他。
距離開春還有三四個月,如果把時間全用在阿栀身上,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可父皇偏偏又在這時松口叫他留京協理政事——壞了!他留京,姚相卻至少有一半時間要随駕,阿栀必會跟着去北鶴山溫泉山莊,那他原本的計劃……果然他這位父皇給的餡餅就是摻了毒的!
好不容易敷衍過了晚膳,嚴昭回去東宮捧着摻毒的餡餅輾轉反側一夜,第二天打起精神去了相府,并信守承諾,請王氏先派人去問姚白栀有沒有空兒見他。
姚白栀抱着貓窩在炕上,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道:“沒空。”
☆、化身白毛球
王氏聽太子說要先問姚白栀有沒有空, 心裏就有些不好的預感,因為姚白栀之前就跟她說過這話, 太子想見她, 得先打招呼,但她一定會說不見。果不其然, 她安排了櫻桃去問, 他們家這位大小姐就毫不客氣的回了倆字:沒空。
太子就在廳中候着,他們相爺還沒回來, 王氏可不想自己去回太子的話,尋思片刻後, 她吩咐櫻桃:“去把二少爺叫來。”
二少爺姚仲謙正在廳中陪太子坐着, 嚴昭一看有人悄悄把他叫走了, 心知見到阿栀的希望不大,就打算等姚仲謙回來,跟他說一聲, 不勉強了,讓阿栀好好養病, 誰知姚仲謙出去以後,竟好半天沒回來。
姚仲謙去了姚白栀院裏。
“姐姐這樣不好吧?”他伸手戳戳湊過來的回青,回青立刻碰瓷一樣伸着頭往他手心裏蹭, 還很快就躺倒在他旁邊,翻出肚皮來給他摸,姚仲謙順勢在回青肚皮上揉了幾下,笑道, “專愛撒嬌的小東西,你還認得我呀?我都好些天沒和你玩了。”
回青喵喵叫了兩聲,伸爪子去勾姚仲謙的手,姚仲謙雙手一合,将回青兩只前爪合在掌心,“讓你再調皮!”然後順勢把貓拖進懷裏抱住,“我帶你去見你原主人好不好啊?”
姚白栀靠着引枕,腿上趴着金來,她一邊給金來撓着下巴,一邊說道:“去吧去吧,我病着呢,不好見客,就讓小青代我去見吧。”
姚仲謙:“……”
他本是想讓姐姐飲水思源,看在兩只貓的份上,給太子殿下一個面子,誰知她油鹽不進,只得說道,“其實太子殿下是奉了皇上之命,替二殿下來探病致歉的,按理說,這樣的情形,該姐姐出去拜見殿下。但今日冷風吹的緊,天也陰沉,殿下怕姐姐出去吹了風、加重病情,主動說若是姐姐方便,他來看一眼即可,若是不便,也無妨,姐姐養好病,比什麽都強。”
姚白栀握着金來肉嘟嘟的小圓手,沒吭聲。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太子殿下一番心意,姐姐就回兩個字:不見。這合适嗎?”
姚白栀“咦”了一聲,側頭看向弟弟,“這話你跟誰學的?”這孩子以前沒這麽伶牙俐齒啊,而且那兩句詩後面是啥、表達的啥意思,他估計還懵懵懂懂的吧?
姚仲謙一笑,實話實說:“是母親教我的。她怕她來說,姐姐反感,所以叫我跟姐姐說。”
果然。不過王氏夾在中間确實挺為難的,在她眼中,太子殿下是多麽尊貴的人物,自己卻肆無忌憚的給吃閉門羹,偏丞相爹又不在,王氏不定多忐忑不安呢!
“我怎敢對夫人不滿?”姚白栀解釋一句,“而且我之前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只是覺得太子殿下要來探我的病,太不合規矩常理了——這等事不是該遣個女官之類的來嗎?哪有太子殿下親自來的呀?太奇怪了。”
姚仲謙人雖小,但因為是姚汝清事實上的長子,被父母寄予厚望,有些事王氏便也沒有刻意瞞他,他隐約猜到父親大約是想要姐姐做太子妃,太子殿下也挺喜歡姐姐,姐姐卻不大樂意。這會兒見姐姐和他裝傻,就說:“姐姐,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姚白栀被他小大人的樣子逗笑,轉頭示意松風她們退下後,笑問道:“什麽話呀?”
“姐姐為何讨厭太子殿下?”姚仲謙一本正經的問,“殿下風姿出衆、仁慈賢德,朝野上下、無不誇贊,對姐姐更是極為體貼,謙兒想不出姐姐為何如此——難道是因為大表哥說的那些話嗎?”
對了,他替苗逸飛傳過話,姚白栀看這孩子一臉認真,怕他自責,便也沒和他開玩笑,認真答道:“不是的,我不太相信大表哥叫你跟我說的那些話。”
姚仲謙明顯松口氣,卻又追問:“那又是為了什麽?”
“嗯……大概就是八字不合吧。”見他釋然了,姚白栀開始胡說八道,“沒有眼緣,看着就沒有好感……”
“嗯哼!”
姐弟倆聽見這一聲,一齊看向門口,見姚汝清皺眉站在那裏,姚仲謙趕緊站起來,叫了一聲:“爹。”
姚白栀也放下貓,坐直身體,道:“爹今日回來的這麽早呀?”
姚汝清哼了一聲:“我再不回來,你就要把謙兒教壞了!誰給你的膽子,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看他好像真的有點生氣,姚白栀下地穿了鞋,很識時務的認錯道:“爹別生氣,阿栀知錯了。”
姚汝清沒理她,轉頭叫松風問:“大小姐今日怎樣?夜裏咳了嗎?早起後有沒有咳過?徐神醫怎麽說?”
松風戰戰兢兢道:“大小姐今日好得多了。夜裏,只剛躺下時咳了一會兒,睡的挺好的,早上剛起時咳了兩聲,徐神醫說……不要緊,今日可以停藥了,等風寒症狀過去,他再重新開方子。”
“能不能出去走走?”姚汝清又問。
松風低着頭,誰也不敢看,也不敢撒謊,“徐神醫說,風不大的時候,可以出去走走……”
“那還等什麽?服侍大小姐換身衣服,去園中暖閣拜見太子殿下!”姚汝清說完,招手叫姚仲謙到身邊,轉頭走了幾步,都出了內室門了,又說了一句,“做人要知道好歹,你的病是怎麽好的,徐神醫是怎麽來的,難道還要我一五一十跟你說清楚嗎?”
姚丞相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說完就走,顯然并不是在問姚白栀——他篤定自己女兒什麽都能看透,防着她一會兒去是去了,還要給太子臉色看,所以故意先點她一點。
姚白栀有點悻悻然,由着松風給她換了新做的海棠紅小襖配水藍撒花裙,又攏了頭發、簪了珠花。
“等等。”最後姚白栀自己看一眼鏡子,突然有了主意,叫松風取出粉來,自己在臉上細細塗了一層。
“小姐皮膚已經夠白了,再擦粉,好像有點……”松風小聲道。
有點不自然,但這正是姚白栀的目的,她在鏡子裏沖松風一笑:“沒事兒,就這樣。去取那件夫人前兩日送來的白狐裘。”
松風驚訝:“白狐裘?您不是說太厚重了,等天最冷的時候再穿嗎?”而且大小姐試的時候還自嘲說穿上就變成個球了呀!
“今天不是風大嗎?就穿那件。”姚白栀拍板道。
松風不敢再勸,于是等在花園暖閣內望眼欲穿的嚴昭,看到的就是化身一顆白毛球的姚白栀。
暖閣大約剛燒起來不久,只比外面暖和一點,倒正合适裹得跟粽子似的姚白栀呆着,白狐裘都不用脫了。她進去先看了一眼嚴昭,他穿一件青蓮色暗紋長袍,看起來很單薄,更加凸顯他肩寬腰細腿長的身材……和瘦,他怎麽這麽瘦?
“拜見太子殿下。”心裏嘀咕的姚白栀先行了一禮。
“免禮。進來坐吧,門口冷。”嚴昭聲音極其溫柔,還特意讓到一旁,怕姚白栀不自在。
姚白栀想說我不冷,又記起她另有主意,就清咳了兩聲,道:“還是不了,病還沒好,怕給殿下過了病氣。”說完又咳了兩聲。
嚴昭聽說,略有些擔心的往她臉上看了一眼,卻見她皮膚極白,幾乎快與身上那件白狐裘相當,但那白色又不太尋常,既不像她平常的膚色,也不似病重時的蒼白,反而像是……擦了脂粉。
“不要緊,我一向身體好,輕易不生病。”嚴昭往外走了兩步,又仔細看了姚白栀幾眼,她穿着厚重的狐裘,只露出一張臉,越發顯得臉兒小小、五官精致——上次在行宮外相見,她遮着臉,嚴昭只看見一雙眼睛,這會兒終于近距離看到了面容,才發覺她兩頰豐潤不少,擦的粉竟也服服帖帖,不似前世她病中那樣,總是浮于表面,遮不住憔悴面色。
想到這裏,他臉上本來就掩不住的笑意更深了些,眸中也泛起光彩,輕聲跟姚白栀解釋:“本來我要走了的,不巧姚相回來了……”
姚白栀被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幾乎忍不住要伸手摸摸臉,看看是不是自己沒抹開粉,被他看出什麽來了,聽嚴昭換了話題,她幹脆往裏面走了幾步,側面對着嚴昭說:“是臣女失禮了。原先不知是聖上的意思……”
“這個你更不必在意,”嚴昭說着歪頭想盡量看到姚白栀正臉,然後沖她眨了眨眼,“反正也是我去回報。我們說好了的,你想見我就見,不想見,我就回去,下次再來,不是嗎?”
誰跟你說好了下次再來啊?你不是改變策略走默默付出路線了嗎?怎麽又開始死纏爛打了?
姚白栀微微皺眉,眼角餘光瞥見嚴昭跟着笑意收斂,立刻咳嗽幾聲,叫松風:“給我倒杯水。”又伸手揉額頭,做出一副頭痛樣子。
嚴昭被晾在一邊,不但毫無緊張或失落之色,反而緩緩笑了起來,眼睛始終看着裝腔作勢的姚白栀,其中蘊含的縱容愛憐,不用說姚白栀,就連跟着服侍的松風、掬月都瞧了個清清楚楚。
姚白栀就演不下去了,板起臉來問:“你笑什麽?”
兩個丫鬟都吓了一跳,悄悄看太子殿下時,卻發覺這位不但沒生氣,還連眼睛都笑彎了,好脾氣的說:“沒什麽,就是見了你,高興,也安心。你難得出來一次,不如在暖閣裏多坐坐,我就不打擾你了,先回宮去複命,改日再來看你。”
姚白栀:“???”發生了什麽?他就這麽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苗逸飛:套路,都是套路!
作者:啊呀,突然想起好久沒讓樓上出場了
嚴昭:↑你想幹嘛?!
作者:嘿嘿
☆、不見不見不見
最後是姚仲謙給她揭秘的:“爹把松風回的話原封不動轉告了太子殿下。”
姚白栀:“……”
這爹咋這麽坑呢?怪不得以前她一裝病, 嚴昭就緊張的放她走了,這次不但不緊張, 反而一直笑, 原來丞相爹早防着她呢!
哼!算嚴昭識相、跑得快,不然, 他敢繼續看她演戲偷笑, 姚白栀下次就敢跟他玩抵死不見!真自殺下不去手,假自殺還不能玩麽?
大概嚴昭知道不能逼得太緊, 之後幾天都沒了動靜。姚白栀安安生生養了兩天,感冒就痊愈了, 徐神醫說她這宿疾調理的還算順利, 給她另換了一個藥方, 每天只需要吃一次即可,還說等去了溫泉莊子,每天泡一泡溫泉, 就可以停一段時間藥。
可惜她丞相爹沒能第一批就跟着聖駕去行宮,因為昏君嘉泰帝不放心別人, 把姚汝清和禦史大夫崔瓒都留下來輔佐代理國事的太子了。
姚白栀有點納悶,追着丞相爹問:“皇上怎麽突然想通了?”
姚汝清把女兒帶去了內書房,自己坐在案後打開公文, 一邊看一邊說:“還不是二殿下的‘功勞’。”
“二皇子?”姚白栀疑惑半晌,她爹也不給解答,她自己腦子轉了一圈,恍然大悟, “不會是因為他又作禍攔住夫人和我吧?”
姚汝清從公文裏擡起頭,看了女兒一眼,問:“你知道太子殿下怎麽處置此事的嗎?”
不知道,她回來就病了,沒人跟她說,她也想不起來問,但這會兒既然是這麽個形勢,顯然,“不是打一頓吧。”
“打是打了,但沒打在二殿下身上,還立即寫了請罪折子,說是自己教導無方。”姚汝清低頭繼續看公文,“有太子殿下的折子,皇上對我好解釋,也不必再罰二殿下,自然對勇于承當、愛護兄弟的太子殿下滿意。反過來再看,二殿下如此不成器,還總念着廢後,皇上的心難免要偏回來一些。”
也是,一共仨兒子,把那層名為寵愛的濾鏡去掉,老二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老三先天不足,年紀也太小,嘉泰帝再不喜歡嚴昭也別無選擇。
總不可能親兒子廢掉,過繼一個來吧?那以後更麻煩,過繼的有親爹親媽,等嘉泰帝一伸腿,肯定立刻想着尊封親爹媽做皇帝皇後,那時候他在太廟裏多凄涼啊!比較起來,嚴昭跟他再不親近,也是親兒子,不可能把嘉泰帝的牌位扔一邊兒不管。更重要的是,嚴昭作為帝國繼承人,無可指摘。
疑惑解了,姚白栀就不關心皇家那點破事了,“那爹什麽時候才能去行宮随駕呀?”她最惦記的是她那溫泉房。
“總得到月底。左右莊子不是也沒收拾好麽?你先去跟夫人商量着怎麽布置,不用急。啊,過幾日王家大房老夫人過壽,你跟着夫人一起去吧。”
姚白栀答應了,從姚汝清這裏出來就去了王氏那裏。她這幾日有精神了,已經把自己的小院怎麽布置想的七七八八,和王氏說了,就一起開庫房選家具擺設,然後将選好的東西先送去溫泉莊子,打發管事婆子一起去布置。
大件選完,就差她那間溫泉房,姚白栀思來想去,溫泉房裏潮濕,木雕漆藝那種屏風恐怕要發黴,而且太笨重了,和房內的風格不搭,絹畫的也怕因潮濕掉色,不如挂竹簾。
她把嚴昭送她的那本畫冊找出來,挑了美人魚在海中歌唱、暢游的兩張,又挑了魚尾變成雙腿及化成人後跳舞的兩張,叫人拿去照着刺繡,定做一套四聯竹簾。
“讓她們當心點,可別弄出髒污破損,用完趕快把畫冊拿回來。”看久了,姚白栀習慣了古典仕女版的美人魚,還覺得這畫冊挺好看的,值得收藏。
不光是畫冊,嚴昭送的那本詩集,姚白栀也找了出來,正拿着當字帖練字呢——她身邊的人已能做到令行禁止,不怕洩露給嚴昭知道。
上次松風說過之後,梅雪、臨花兩個就老實規矩了一些,後來姚白栀又開始學管家,自然而然把行事風格改了,院內丫鬟婆子哪個不會看主人眼色?一見主人日漸精明能幹,個個都乖順無比,誰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糊弄大小姐了。
領命的梅雪應了一聲,就把畫冊仔細包好,給了管事婆子去找人臨摹刺繡,她把大小姐的原話告訴婆子後,又叮囑一句:“這畫冊來歷不凡,真出了岔子,可沒好果子吃!”
“姑娘放心,我親自去盯着。”
梅雪這才點點頭,轉身回觀晴苑,将将走到一半,就聽見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卻是王氏身邊的石榴,“怎麽?可是夫人有事找大小姐?”她笑問道。
石榴卻沒她那麽輕松愉快,走上前拉住梅雪的手,小心問道:“大小姐忙什麽呢?”
“還是布置屋子的事,想訂做一套竹簾挂在溫泉房裏。”梅雪簡單答道。
石榴跟她一起往觀晴苑走,說道:“那大小姐應該挺高興的吧?”
“嗯,挺高興的,我出來時,正抱着回青開玩笑,說要帶它一起泡溫泉呢!”梅雪說完,覺得有些奇怪,“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為難的事找大小姐嗎?”
“可不是為難麽!”石榴一嘆,“太子殿下來了。”
梅雪立刻收聲,只同情的看了石榴一眼。
石榴見她這樣,心裏更愁了,但她又不能不去傳話,只得硬着頭皮去見姚白栀,陪着笑說:“太子殿下說,上次在暖閣,看見咱們府裏培育的月季開的不好,就從宮裏帶了幾盆來,大小姐若有暇,請大小姐去暖閣同賞,也好選一兩盆回來擺在房裏。”
他怎麽來了?皇帝不是留他代理政事嗎?怎麽皇帝前腳剛走,這還沒有二十四小時呢,他就消極怠工,跑相府來了?
“我就不去了。”姚白栀想也不想就拒絕,又指指自己房內的花盆,“我這裏的花兒開的挺好的,再多了就俗豔了。”
石榴苦着臉告退而去,姚白栀想了想,擔心丞相爹又像上一回那樣逼她去,就打發個人出去打聽相爺回來沒有,又催着松風燒水給她洗頭——頭發濕着,總不能逼她大冷天出門吧?
誰知她頭發剛打濕,出去打聽的小丫鬟就回報說:“相爺還沒回府。太子殿下也沒走,正在暖閣裏給兩位少爺講典故呢!”
這人帶孩子上瘾啊?自己倆弟弟沒帶夠,又跑她家來教那倆更小的了?姚白栀想不通,幹脆不想了,舒舒服服洗了個頭,就躺在炕上晾頭發,順便撸貓。
然而太子殿下既然來了,就不可能不秀存在感,姚白栀頭發還沒幹呢,暖閣那邊就送來一盤澆了果醬的山藥泥。
“這山芋是太子殿下親自烤熟搗成泥的,一半淋的玫瑰露、一半淋的櫻桃醬。”
來送東西的丫鬟叫紅菱,是姚仲謙身邊的大丫鬟,已經二十歲了,據說明年就要放出去成親,姚白栀不想難為她,就讓松風接了過來。
“辛苦姐姐跑這一趟,煩你替我向殿下道謝吧。”她嘴上說的客氣,當着紅菱,卻好像對那山藥泥毫無興趣似的,看都沒多看一眼。
紅菱應了,卻沒就走,又笑道:“太子殿下和兩位少爺談的投機,還說改日一同去打獵,回來烤野味吃呢。”
姚白栀深谙把天聊死之道:“哦。”
“大小姐喜歡吃什麽野味?奴婢回去告訴二少爺,給您多獵幾只來。”
姚白栀:“都行。”
紅菱敗退。這一天再沒人來提太子殿下。
然而第二天下午太子殿下又來了,“殿下帶了兩箱書局剛出的新書,說是品類齊全,問大小姐是送您這兒來挑,還是您去二少爺書房。”
“我這兒忙着,改天再說吧。”
太子殿下沒勉強,繼續跟兩個未來小舅子玩了半下午,走了。
第三天太子殿下帶的是一筐柑橘,姚白栀捏着橘子皮追的倆貓滿屋子跑,玩的非常開心,當然,還是沒見嚴昭。
第四天就是王家老夫人過壽,終于可以不用被太子殿下騷擾了。姚白栀松口氣,吃過早飯,換了一身新做的鮮豔襖裙,就和王氏去了王家大房。
大房老夫人是王氏的伯母,姓郭。王家大老爺王懷雍病故于工部尚書任上,死後有追贈一品官,郭老夫人因此有一品夫人的诰命,她親生女兒王麗妃雖然早就失寵,但吳氏被廢後,王麗妃和另一位妃子一起協理宮務,也算有了點權力,這次做壽,登門的賀客便十分之多。
不過人再多,姚白栀跟王氏也都是貴客中的貴客——她一看王家人對她的态度,就知道王家怕是知道太子啥意思,否則以王家的門庭,沒必要對她這個晚輩這麽客氣尊重。
姚大小姐就有點不開心,嚴昭實在太陰險了,暗搓搓的宣誓了主權,這樣哪個權貴之家還敢跟她爹提親啊?雖然她也并沒有想嫁的意思。
還不知道嘉泰帝已經跟她爹達成私下交易的姚白栀,剛決定等嚴昭再去姚家時,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就聽說本世界重要女配、莫名其妙就被塞給苗逸飛那個坑貨的姚寧馨,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啊,變心太快了,哈哈哈,女主的使命就是“作”啊!
☆、大意了
其實姚白栀進入這個世界之前, 曾經在接收劇情時看到過姚寧馨的樣子,但一轉眼時間就過了大半年, 她已經忘了對方長什麽樣, 只隐約有印象是個大方端莊的美人兒——比姚白栀這種柔弱嬌小的有正室範兒。
姚寧馨進來的時候,姚白栀還坐在郭老夫人身旁, 位置極其有利, 一眼就把這個原主的情敵、她的未來表嫂看了個清清楚楚。
秋香色對襟小襖、湖藍馬面裙,外搭一件大紅緞面鬥篷, 略微有點撞色,穿在姚寧馨身上卻只覺華貴大方。她長了一張很符合古典審美的鵝蛋臉, 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眼角微微上挑, 端莊的面上就多了幾分妩媚風情。
姚寧馨頭上梳了一個略有些傾斜的發髻,上面簪着一支金光閃閃鑲紅寶石的步搖,雙耳耳邊各垂着細長的金丁香, 一路走來,微微搖晃, 既美且俏。
郭老夫人知道這小姑娘與相府的聯系,見她人品出衆,心中喜歡, 叫到跟前來問了幾句話,又拍拍姚白栀的手問:“阿栀可見過這位姐姐?”
姚白栀笑着看向姚寧馨:“這是第一次見。”見到姚寧馨,難免想起嚴昭,別說, 單看外貌,眼前這姑娘确實比她和原主都像個皇後,啧,怪不得原主一死,嚴昭就松口氣,立刻立了姚寧馨做皇後。
姚寧馨不知她是誰,更不知她脫缰野馬一般狂奔的思緒,只以為是王家的姑娘,正要問,就聽郭老夫人說:“那正好,你們一處玩去吧,以後都是親戚。也真是天降的緣分,怎麽那麽巧兒也是姓姚呢?”
可不就是有緣麽,姚白栀心裏哼笑兩聲,要不是一樣姓姚,嚴昭當初怎麽會認錯?
“就是呢!”旁邊坐着的王氏笑着接話,“阿栀去吧,不是早就想見你寧馨姐姐了麽?”
姚白栀應聲起身,對姚寧馨道:“姐姐好,我叫姚白栀。”
姚寧馨聽王氏接話已經明白眼前的人是誰了,按規矩,對未婚夫那邊的親戚,她總該有點羞澀之意,便低頭微笑道:“妹妹好。”
王家大太太聽了老夫人的話,趕忙叫了個王家的姑娘過來,招待這兩位都姓姚的姑娘去偏廳裏說話。姚白栀二人跟着過去,對面落座,王家姑娘叫人上了茶,就又被叫去接新來的客人,剩下兩個姑娘面面相觑,都略微有點尴尬。
姚寧馨本來不想多說話,怕顯得不穩重,給夫家的親戚留下不好印象,但對面這位相府千金看起來像是不常出來應酬,除了談了兩句天氣就一直盯着她看,眼裏既有好奇也有沒怎麽掩飾的審視,就笑了笑,主動提起話題:“妹妹平常在家喜歡做什麽?”
這是閨閣小姐們見面常聊的安全話題,姚白栀答道:“我養了兩只貓,沒事就喜歡跟貓玩。”
這個答案就不太平常了,姚寧馨有點意外:“養貓好玩麽?”她以為只有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封君才喜歡養貓呢。
“好玩呀。”姚白栀就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起她家小青小金的光輝事跡,越說越開心,到最後還嘆了一聲,“說得我都想回家跟貓玩了。”
姚寧馨一路傾聽,時而附和,時而驚奇,十分捧場,到最後還被姚白栀逗笑了說:“原來養貓這麽有趣,說得我也想養一只了。”
姚白栀只要出門應酬,基本都是被人奉承着的,但此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像姚寧馨這樣令人舒服,大概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真摯,讓姚白栀相信她是真的對貓感興趣吧。
于是她心裏對這個人物的微妙看法就淡了些——說起來,嚴昭和原主的杯具,雖然跟姚寧馨有關,但她畢竟沒有主動做過什麽,好像無論原劇情還是現在,姚寧馨都有些身不由己、被命運洪流裹挾的意思。
再想想她明年就要嫁給苗逸飛,姚白栀又對這姑娘多了幾分同情,就主動多說了幾句,還不着痕跡的介紹了一下姑母姚汝寧的脾氣性格——萬一苗逸飛真犯渾,姚寧馨能得了姑母的喜愛,至少也有人給撐腰,不至于太吃虧。
姚寧馨很快就領會了她的好意,聽的很認真,且毫無扭捏之意,可惜她們沒說多一會兒,之前給嚴昭做過傳聲筒的曹敏和王家四房的姑娘王蕙娘就找了過來。有外人在,這些話便不好再說,幾個姑娘玩了會兒牌,就有人來請,說是府裏小戲子已經準備好登臺了,請姑娘們去看戲。
因郭老夫人愛看戲,王家大房養了一班小戲子,還在花園旁建了一座小小戲樓。姚白栀被送回王氏身邊,陪着郭老夫人一起進到戲樓時,只覺暖意撲面而來,再看樓中布置的處處錦繡,還擺了不少盆景鮮花,若非剛從室外進來,幾乎感覺不出身在隆冬。
真會享受啊,坐到視野最好位子上的姚白栀暗暗感嘆。
她這裏沒有心事安心等看戲,姑母姚汝寧卻不知何時走過來找王氏說話,姑嫂兩個出去到一旁嘀咕了兩句,姚白栀看見王氏只是搖頭,姚汝寧失望離開,等王氏回來,就悄聲問道:“姑母怎麽啦?”
“沒什麽。想趁這個機會安排你表哥跟寧馨見一面。”王氏只說了這一句,就不肯再說,“看戲吧。”
安排未婚夫妻見面,王氏不至于不同意吧?姚白栀心中疑惑,等到傍晚回家的時候,就在車上問王氏:“夫人,表哥見到姚姑娘沒有?”
王氏道:“見到了吧,謙兒?”
姚仲謙笑嘻嘻的說:“見到了。我陪着大表哥進後院花園去給老夫人磕頭,出來時,姚家姐姐正好在門外。”
“表哥還進去給老夫人磕頭了?我怎麽沒看見?”
王氏道:“是老夫人累了去暖閣休息的時候,戲樓裏那麽多閨閣小姐,你表哥怎麽方便進去?”
“那見了人以後,表哥怎麽說?”姚白栀好奇的問姚仲謙。
“什麽也沒說,回了個禮就拉着我走了。”姚仲謙還是笑嘻嘻的,“出來我打趣他,他還說我小孩子不懂、別瞎鬧,但我看他像是害羞了。”
呵呵,不可能。聽這意思就知道苗逸飛對這門親事是趕鴨子上架,唉,要是今天她能見着苗逸飛就好了,也好說幾句姚寧馨的好話……等等,她才反應過來,今天這麽安排那對未婚夫妻見面,是故意躲着她的吧?也對,就算她說姚寧馨好,苗逸飛